哈雷·貝克,醫學博士,他在蒙大拿1和俄勒岡2地區有正當的小產業,錢賺得非常少,只夠支付他每週末在老式拖拉機車比賽上花的汽油費,這種比賽在沙漠地帶蔚然成風。他的真正收入來自於他在特倫頓3的畸形兒工廠,每週一、三、五的晚上他都會思動到那裡去。在那裡,貝克為娛樂業製造出異形和怪物以獲取數額龐大的酬金,他還為下層社會的人製造改造過的皮膚、肌肉和骨骼,而且沒有人來查問他。
【1 美國州名。州內有大面積的沙漠、山谷和河流區域,美國黃石國家公園就在這個州。】
【2 美國州名。】
【3 美國新澤西州下屬一市名。】
貝克坐在他的斯波堪大廈冰涼的陽台上,聽傑絲貝拉·麥克昆說完了她出逃的故事,他看上去像一個男助產士。
“一旦我們到了高弗瑞·馬特爾外面開放的鄉間,事情就變得容易了。我們發現了一個獵場的寄宿間,破門而入,得到了一些衣物。那裡還有一些槍支……可愛的古老鋼鐵製品,用炸藥的能量噴射彈丸殺人。我們把它們拿出去賣給了一些當地人。然後我們旅行去了我們能夠記起的最接近的思動站。”
“哪一個?”
“比阿瑞茲1。”
【1 法國地名。】
“夜間旅行,嗯?”
“自然。”
“佛雷的臉做處理了嗎?”
“我們努力化妝但無濟於事。那該死的刺青透過化妝顯露出來。後來我買了黑色的皮膚替代品,把它噴上去了。”
“那有用嗎?”
“不,”傑絲貝拉氣呼呼地說,“你必須讓面部一動不動,不然代用品就會破裂,然後剝離下來。佛雷不能控制他自己。他永遠不能。那痛苦得要命。”
“他現在在哪兒?”
“薩姆·昆特在照管他。”
“我以為薩姆已經洗手不幹黑道生意了。”
“他是不幹了,”傑絲貝拉陰鬱地說,“但是他欠我一個人情。他現在正在照顧佛雷。他們通過思動遊走,總能趕在警察前頭。”
“有意思,”貝克喃喃,“在我一生中都沒有見過一個刺青的人。我以為那是一種已經消亡的藝術。我樂意把他加入我的收藏。你知道我收藏古玩,傑絲?”
“每個人都知道你在淳安頓的動物園,貝克。那太可怕了。”
“上個月我弄到了一個真正的連體胚胎。”貝克狂熱地說。
“我不想聽相關話題,”傑絲迅速打斷,“而且我不想佛雷進你的動物園。你能把他臉上的記號弄下來嗎?把它擦乾淨?他說大眾醫院的人對它一籌莫展。”
“他們沒有我的經驗,親愛的。嗯。我好像有一次讀過什麼……在某處……我把它放在哪兒……等一下。”貝克站起來,在模糊的一聲“噗”之後就消失了。傑絲貝拉怒氣沖沖地在陽台上踱步,直到20分鐘後他再次出現。他手裡拿著一本破破爛爛的書,臉上露著得意洋洋的表情。
“找到了,”貝克說,“三年前我在加州理工大學那個書架上看到過它。你不得不佩服我的記憶力。”
“按你記得的講吧。他的臉怎樣?”
“它能處理,”貝克翻閱著發脆的書頁沉思,“是的,它能治好。靛青二磺酸。我也許必須要合成這種酸,但是……”貝克合上課本,肯定地點點頭,“我能做出來。只是,如果那張臉真像你描繪的那樣獨特的話,要塗改它似乎有點可惜。”
“你就不能把你的愛好擱一擱,”傑絲貝拉惱怒地大叫,“我們很急,明白嗎?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能從高弗瑞·馬特爾闖出來。警察不把我們抓回去是不會罷休的。這對於他們來說很特殊。”
“可是——”
“你認為讓佛雷帶著這麼一張刺青的面孔跑來跑去的話,我們在高弗瑞·馬特爾外頭還能待多久?”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在解釋。”
“他在動物園裡會快樂的,”貝克很有說服力地講,“而且他在那裡可以得到掩護。我會把他放在那個獨眼女孩隔壁——”
“動物園免談。那是一定的。”
“好吧,親愛的。但是你為什麼擔心佛雷再次被捕呢?那和你不會有任何關係的。”
“你為什麼要為我的苦惱擔心?我正在要求你干個活兒。我為這個活兒付錢給你。”
“那會很貴的,親愛的,而我喜歡你。我正在嘗試為你省錢。”
“不,你沒有。”
“那就算我好奇好了。”
“那麼我告訴你我很感激他。他幫助過我;現在我在幫助他。”
貝克譏諷地微笑。“那麼讓我們來幫助他吧,給他一張嶄新的面孔。”
“不。”
“我也這麼想。你想把他的臉洗乾淨是因為你對他的臉感興趣。”
“真他媽的,貝克,你到底幹不幹這活兒?”
“這得要五千。”
“降下來。”
“合成那種酸要一千。外科手術三千。還有一千是……”
“為你的好奇心?”
“不,親愛的。”貝克又一次微笑,“還有一千是麻醉劑。”
“為什麼要麻醉劑?”
貝克又打開那本古代課本。“它看上去是一場痛苦的手術。你知道他們是如何刺青的?他們用一根針,把它蘸上顏料,然後把它刺進皮膚裡。要把染料漂白,我必須要用一根針走遍他的臉,一個毛孔一個毛孔地,把靛青二磺酸刺進去。那會疼的。”
傑絲貝拉的目光一閃。“你能不用麻醉做那個嗎?”
“我能,親愛的,但是佛雷——”
“讓佛雷見鬼去吧。我付四千。不麻醉。貝克。讓佛雷痛去吧。”
“傑絲!你不知道你要讓他陷入什麼樣的境地。”
“我知道。讓他遭罪去吧。”她的大笑聲是那麼狂暴,讓貝克大吃一驚,“讓那張臉也折磨折磨他。”
貝克的畸形兒工廠佔據了整整一棟三層高的圓形磚樓,在思動讓郊區火車失去用武之地前,那裡曾是郊區火車的機車庫。覆蓋著常春籐的古老機車庫靠近淳安頓的火箭發射坑,從後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些坑洞的嘴巴,反重力光子流從那裡沖天而起,而貝克的病人們可以觀看飛船無聲地乘著光子流上下的情形,以此取樂。飛船的舷窗閃耀著,船身上閃爍著特許的標記,當空氣奪走外部空間的靜電電荷時,它們的船體就會在聖愛爾默的火焰上起伏。
工廠的地下室就是貝克的解剖學珍品動物園,裡頭是他購買、僱傭、綁架、誘拐的天生畸形兒和怪物。貝克,就像他那個世界裡的其他人一樣,對這些傢伙非常著迷,他長時間地和他們待在一起,一邊欣賞他們扭曲變形的外形一邊飲酒,就像其他人沉浸於藝術之美時一樣。圓樓的中間一層包括手術後病人的臥房、實驗室、材料庫房和廚房,頂樓那一層是手術大廳。在手術大廳中有一個小間常用來做視網膜實驗,貝克正在處理佛雷的臉。在刺眼的組燈下面,他彎腰趴在手術台上,用一隻小鋼錘和一根鉑針細心地工作。貝克跟隨著佛雷臉上舊有的刺青的模式,找出皮膚上每一個微小的疤痕,然後運針而入。佛雷的頭被鉗子夾住了,但是他的身體沒有綁上。他的肌肉在錘子的每次敲擊下都會極度痛苦地扭曲,但是他一次也沒有移動身體。他緊緊摳住手術台的兩邊。
“控制,”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想讓我學習控制,傑絲。我正在練習。”他畏縮了一下。
“別動。”貝克命令。
“我是鬧著玩的。”
“你做得不錯,孩子,”薩姆·昆特在一旁鼓勵說,他看上去很虛弱。他斜掃了一眼傑絲貝拉狂暴的臉,“你說什麼,傑絲?”
“他在學習。”
貝克繼續扎針,然後用錘子把針敲進去。
“聽著,薩姆,”佛雷喃喃,簡直輕得聽不見,“傑絲告訴我你有一艘私人飛船。犯罪這一行的報酬還不錯嘛,對嗎?”
“是呀,還不錯。船上有一個能坐四人的小艙位。一對火箭。它叫作土星週末旅行者號。”
“為什麼叫土星週末旅行者?”
“因為土星上的一個週末要持續九十天。而它可以運輸三個月的食物和燃料。”
“對我正合適,”佛雷喃喃。他痛苦地蠕動,然後控制住自己,“薩姆,我想租你的船。”
“為了什麼?”
“某些熱門的東西。”
“合法的?”
‘不。”
“那就不是適合我的活兒了,孩子。我已經失去勇氣了。和你一起思動了一大圈,就只比警察早了一步——這告訴了我這個事實。我退休了,只求生計而已。我只想要平靜的生活。”
“我會付五萬。你不想要五萬嗎?你可以把週末都用來數錢。”
針被殘忍地錘打進去。佛雷的身體在每一次打擊下都會痙攣。
“我已經有五萬了。我在維也納的一家銀行的存款是這個數目的十倍。”昆特伸手到他的衣袋裡掏出一個閃爍的放射性鑰匙圈。“這是銀行的鑰匙。這是我在約堡1的地產的鑰匙。二十間屋,二十公頃地。這是我在蒙托克的度假處的鑰匙。你誘惑不了我,孩子。我見好就收。我要思動回約堡快樂地度過我的餘生。”
【1 是Johannesburg(約翰內斯堡)的簡稱。】
“把旅行者號讓給我。你可以安全地在約堡收錢。”
“什麼時候收?”
“我回來的時候。”
“你靠著一個希望和付錢的許諾就要我的飛船?”
“一個保證。”
昆特嗤之以鼻。“什麼保證?”
“是在小行星上的打撈任務。飛船的名字叫諾瑪德。”
“諾瑪德號上有什麼?有什麼能保證打撈的東西足夠還清費用?”
“我不知道。”
“你在撒謊。”
“我不知道,”佛雷固執地嘟噥,“但是那兒一定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問傑絲。”
“聽著,”昆特說,“我想教會你一件事。我們做合法生意,明白了?我們不會亂砍亂殺剝頭皮。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麼。你弄到了什麼很有油水的東西,想獨吞,不想和別人分。這就是你為什麼乞求幫助的原因……”
佛雷在針下抽搐了一下,但是,他佔有的情報依然緊緊抓住他,強迫著他重複:“我不知道,薩姆。問傑絲。”
“如果你要做一樁誠實的買賣,就做一個誠實的提議,”昆特生氣地說,“別像一隻該死的條紋老虎徘徊著盤算如何突襲。我們是你擁有的惟一的朋友。別努力要砍砍殺殺的……”
昆特被一聲撕裂佛雷嘴唇的叫聲打斷了。
“別動,”貝克心不在焉地說,“你的臉一扭動我就無法控制我的針。”他長久而嚴厲地望著傑絲貝拉。她的嘴唇在顫抖。突然她打開她的錢包,取出2張500琶面值的鈔票。她讓它們落在裝著酸的傾口燒杯旁邊。
“我們在外頭等。”她說。
她在走道裡昏厥了。昆特把她拖到一把椅子上,找來一個護士用芳香氨把她熏醒。她開始哭泣,哭得那樣劇烈,把昆特都嚇住了。他遣走了那個護士,守在她旁邊直到她停止嗚咽。
“這到底是見鬼的怎麼一回事?”他查問,“那筆錢到底是什麼意思?”
“它是血腥的錢。”
“為了什麼?”
“我不想說那個。”
“你沒事嗎?”
“不舒服。”
“我能幫點什麼忙?”
“不用。”
一個長長的停頓之後,傑絲貝拉用疲倦的聲音問:“你會和格列做那樁交易嗎?”
“我?不。那聽上去就像一千對一的賭注。”
“諾瑪德號上一定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然達根漢姆不會追捕格列。”
“我還是不感興趣。你呢?”
“我?也不感興趣。我不想再和格列·佛雷摻和在一塊兒了。”
在另一個停頓之後,昆特問:“我現在能回家了嗎?”
“這一段過得很難,是不是,薩姆?”
“我想,照看那只圈裡的老虎已經讓我死了一千次了。”
“我很抱歉,薩姆。”
“你在孟菲斯1被抓的時候我做的那件事,我後來總是不停地想起它來。”
【1 埃及古城。此處作者交代非常隱晦。聯繫上下文,昆特原來是傑絲貝拉的同夥,在孟菲斯被警察追捕時逃走,導致她被捕。答應照顧佛雷正是他對傑絲貝拉的補償。】
“丟下我逃跑也是很自然的,薩姆。”
“我們總是做自然的事情,只有某些時候我們不應該那麼做。”
“我明白,薩姆。我明白。”
“而你得用你的餘生試著去贖罪。我想我很幸運,傑絲。我今晚就做了一個了結。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回到約堡過你的快活日子?”
“啊哈。”
“別留下我一個人,薩姆。我會難過的。”
“為什麼?”
“對笨拙動物的冷酷1。”
【1 指傑絲不付錢給佛雷上麻藥的舉動。】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別在意。有點偏題了。給我講你的快樂人生。快樂在哪兒?”
“好吧,”昆特說。“快樂就是得到你孩提時想要的一切。當你五十歲的時候擁有十五歲的你想要的一切,那你就是快樂的。當我十五歲時……”然後昆特繼續不停地描繪他男孩時代的信條、野心和挫敗,而這些現在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他不停地說著,直到貝克從手術大廳裡走了出來。
“結束了?”傑絲貝拉殷切地問。
“結束了。在我讓他老實了以後我就可以工作得快些了。他們正在給他的臉包紗布。他幾分鐘後就會出來。”
“虛弱?”
“自然。”
“繃帶要多久才能拆下來?”
“六到七天。”
“他的臉會乾淨了?”
“我原來以為你不會對他的臉感興趣呢,親愛的。它一定會乾淨的。我認為我沒有遺漏一個塗料的斑點。你會景仰我的技術,傑絲貝拉……還有我的明智。我要去參加佛雷的打撈旅行了。”
“什麼?”昆特大笑,“你要下一次一千賠一的賭注,貝克?我原以為你挺聰明呢。”
“我是的。那痛苦對於他來說是過於難受了,他在麻醉狀態下說得太多了。諾瑪德號上有價值兩千萬的鉑金。”
.“兩千萬!”薩姆·昆特把臉轉向傑絲貝拉的時候臉色陰沉下來。但是她也一樣憤怒。
“別看我,薩姆。我不知道。他也瞞著我,發誓說他從不知道達根漢姆為什麼要追捕他。”
“那就是達根漢姆告訴的,”貝克說,“他把這一點也隱瞞了。”
“我要殺了他,”傑絲貝拉說,“我要親手把他撕成兩半,而在他的屍體裡除了黑暗的腐爛之物你什麼都找不到。他將成為你動物園裡的一個稀罕物,貝克。我對上帝發誓我會讓你得到他。”
手術大廳的門打開了,兩個雜役推出了躺在手推車上的佛雷,他正在輕微地抽動著身體。他的整個頭部都包裹在一個繃帶的球裡。
“他有知覺嗎?”昆特問貝克。
“我會處理這件事,”傑絲貝拉發作了,“我來和他說,這個王八蛋——佛雷!”
佛雷在繃帶的面具後面微弱地應聲。正當傑絲貝拉憤怒地猛吸一口氣準備攻擊的時候,醫院的一整面牆壁消失了,一聲雷鳴般的轟響把他們震倒在地上。整個大廈被反覆的爆炸震動著,穿著制服的男人們從外面的街道上思動進來,穿過牆壁的縫隙,就像烏鴉一般成群撲到戰鬥後的屍堆上。
“突襲!”貝克大叫,“突襲!”
“耶穌基督啊!”昆特震驚了。
穿制服的男人們蜂擁而入,充滿了整個樓房,大叫著:“佛雷!佛雷!佛雷!佛雷!”貝克“噗”的一聲消失了。護理員也思動了,扔下推車不管,任由佛雷衰弱地揮動著自己的手臂和腿,發出微弱的聲音。
“這次突襲可真要命!”昆特搖晃著傑絲貝拉,“走,丫頭!走!”
“我們不能離開佛雷!”傑絲貝拉叫嚷。
“醒醒吧,丫頭!走吧!”
“我們不能丟下他逃跑。”
傑絲貝拉抓住推車,推著它跑下走廊。昆特通通通在她身邊跑著。醫院裡的吼叫變得更響了:“佛雷!佛雷!佛雷!”
“離開他,看在上帝的份上!”昆特催促他,“讓他們捉住他吧。”
“不。”
“如果他們捉住我們,丫頭,就會給我們來一次腦葉切除手術。”
“我們不能丟下他逃跑。”
他們飛快地繞過一個角落,進入一群尖叫著的烏合之眾中間,那些全都是手術後的病人,有拍動翅膀的鳥人、在地板上像海豹一樣拖行的美人魚、陰陽人、巨人、侏儒、兩頭連體兒、人頭馬身者,還有一個低聲哭泣的斯芬克斯1。他們恐懼地圍住傑絲貝拉和昆特。
【1 這裡指獅身人面的怪物。】
“把他從推車上弄下來。”傑絲貝拉呼喊。
昆特把佛雷從推車上猛拉下來。佛雷雙腳剛落地就倒了下來。傑絲貝拉抓住他的手臂,薩姆和傑絲在兩邊拖著他穿過門戶,進入貝克的一個臨時的畸形人病房……病人們以加速的時態,蜂鳥般閃電一樣迅疾地急衝過病房,像蝙蝠一樣發出充滿穿透力的長聲尖叫。
“思動把他帶走,薩姆。”
“在他那樣欺詐愚弄我們之後?”
“我們不能丟下他逃跑,薩姆。事到如今你該明白這一點。思動把他帶走!”
傑絲貝拉幫助昆特把佛雷扛到他肩膀上。畸形兒們彷彿要用尖叫聲填滿病房。病房的門被衝開了。一打氣體力學槍的子彈哀鳴著穿過病房,把漩渦般打轉的病人們擊倒了。昆特被打中,撞上一面牆壁,佛雷掉了下來。一個黑藍的淤傷出現在他的太陽穴上。
“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昆特吼叫,“我完蛋了。”
“薩姆!”
“我完蛋了。思動不了了。走,丫頭!”
昆特試著擺脫那妨礙他思動的衝擊,他挺身向前攻擊,和擁進病區的穿制服的男人們遭遇了。傑絲貝拉拽住佛雷的手臂把他拖出病區後部,穿過食品儲藏室、外科病房、洗衣房的儲物間,飛快地跑下彎曲變形的古老樓梯,他們通過時揚起大群灰塵般的白蟻。
他們進入了一個食品地窖。混亂中貝克的動物園被打破了,怪物們衝出牢籠,就像一群撲進蜂蜜中飽食的蜜蜂一樣突然席捲了這個地窖。一個獨眼女孩1正把從管子裡擠出一捧捧黃油狼吞虎嚥地塞了滿嘴。她鼻樑上方的獨眼瞟著他們。
【1 此處應指天生獨眼的怪物,惟一的單眼生在鼻樑正上方的額頭上。】
傑絲貝拉拖著佛雷穿過了食品地窖,找到了一扇上了插銷的木門,把它踢開。在頭頂上方的震盪和吼叫聽起來低沉而空洞。地窖一邊的一道狹槽被一扇加了鐵夾板的鐵門把守著。傑絲貝拉把佛雷的雙手放在鐵夾板上。兩人一起把它們打開,通過運煤的狹槽爬出了地窖。
他們已經在畸形工廠外頭了,在後牆處擠作一團。在他們身前就是特瑞頓火箭坑。在他們喘息著大口吸氣的時候,傑絲看到一艘運輸機在反重力光柱上悄悄下降,進入等待的坑道。它的舷窗閃爍著,它的標記閃著光,那是一個陰森的氖光燈記號,照亮了醫院的後牆。
一個身影從醫院的屋頂跳了出來。那是薩姆·昆特,嘗試著一次絕望的航程。他飛了出去,進入空間,雙臂和雙腿揮動著,努力要夠到離他最近的火箭坑洞裡向上衝起的反重力光柱,如果他在摔下的半途中可以和光柱相遇就可以緩衝他的下墜之勢。他的計劃是完美的。他從七十英尺的空中落下,直截了當地落進了光柱。但是那光柱並沒有起到絲毫作用,於是他落了下來,重重地撞上了坑洞的邊緣。
傑絲貝拉嗚咽了。她跑過有裂縫的石灰地,衝到薩姆·昆特的屍體旁邊,一路上她的手還機械地緊抓著佛雷的手臂。到那裡她鬆開了佛雷,輕柔地觸摸昆特的頭。她的手指沾上了血。佛雷把他眼前的繃帶撕開一些,從紗布中弄出兩個可以讓目光通過的洞來。他自言自語,聽著傑絲貝拉的抽泣,聽著來自他身後的、貝克的工廠的喊叫聲。他的雙手在昆特的屍身上摸索,然後他站起身,努力把傑絲貝拉拽起來。
“必須得走了,”他嘶啞地說,“一定得走。他們已經看到我們了。”
傑絲貝拉一動不動。佛雷用他所有的氣力把她拉起來。“時代廣場,”他喃喃,“思動,丫頭!”
他們周圍出現了很多穿制服的身影。佛雷抓住傑絲貝拉的手臂思動去了時代廣場,巨型思動站上的大批思動者詫異地注視這個頭上頂著一個繃帶纏成的球體的巨人的男人。這個站點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佛雷透過繃帶朦朧地凝視。沒有傑絲貝拉的跡象,不過她可能在任何地方。他提高嗓子,大聲喊叫起來。
“蒙托克1,傑絲!蒙托克!古怪建築站!”
【1 美國羅德島地名,此處有一著名燈塔。】
佛雷用最後的衝擊力思動出去,同時禱告。從布勞克島刮來一陣東北風,帶著脆生生的冰晶橫掃過這個位於某中世紀遺跡內的站點,那個站被人們稱為漁夫的古怪建築。在站點上還有另一個身影。佛雷在風雪中蹣跚著向它迎上去。那是傑絲貝拉,她看上去凍僵了,而且不知所措。
“感謝上帝。”佛雷喃喃,“感謝上帝。薩姆把他的週末旅行者號藏在哪兒?”他搖晃著傑絲貝拉的手肘,“薩姆把他的週末旅行者號藏在哪兒?”
“薩姆死了。”
“他把‘土星週末旅行者’號藏在哪兒?”
“他已經退休了,薩姆退休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那艘船在哪兒,傑絲?”
“在燈塔下面的院子裡。”
“來吧。”
“哪兒”
“到薩姆的飛船上去。”佛雷把他的大手猛然放到傑絲貝拉的眼前;他的手掌上躺著一串螢光鑰匙。“我拿了他的鑰匙。來吧。”
“他把它們給你了?”
“我從他屍體上取下來的。”
“盜屍鬼!”她開始大笑,“騙子……色狼……暴徒……盜屍鬼。會走路的癌症……格列·佛雷。”
儘管如此,她還是跟著他穿過雪暴去蒙托克燈塔了。
薩爾·達根漢姆正面對著三個頂著幹粉狀假髮的雜技演員,四個穿著華麗、帶著蟒蛇的女人,一個有著金色鬢髮和一張憤世嫉俗的嘴巴的孩子,一個穿著中世紀盔甲的專業決鬥者和一個有一條中空玻璃腿、腿裡還游著金魚的男人,他說:“好吧,行動結束了。命令剩下的人走吧,告訴他們要打報告回快遞中心。”
這班玩雜耍的傢伙思動消失了。瑞格斯·夏菲爾德擦擦雙眼問:“達根漢姆,那個瘋狂的舉動到底是要幹什麼?”
“把你講邏輯的腦袋難住了,嗯?那是我們FFCC行動的一部分。快樂(FUN),幻想(FANTASY),迷惑(CONFUSION)和悲劇(CATASTROPHE)。”達根漢姆轉向普瑞斯特恩,露出他那種骷髏頭式的微笑,“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會退回你的酬金,普瑞斯特恩。”
“你要退出了?”
“不,我在享受這個行動的過程。我要免費工作。我從來沒和佛雷這個段位的人糾纏過。他是獨一無二的。”
“如何?”夏菲爾德追問。
“我為他做了安排,好讓他逃出高弗瑞·馬特爾。他逃走了,好吧,可用的不是我那招。我混淆視聽,製造災難,努力不讓他落入警察的手中。他逃過了警察的追捕,但用的也不是我那招……他自己的招數。我說說笑笑,編造美夢,不讓他落入中央情報局的手裡。他毫無困難地留了下來……又一次用他自己的招數。我努力想兜圈子把他弄進一艘飛船,那樣他就可以自己試著去找諾瑪德號了。他不繞彎子,他弄到了他自己的飛船。現在他用自己的方式逃脫了。”
“你跟著他嗎?”
“自然。”達根漢姆遲疑了,“但是那時他在貝克的工廠做什麼?”
“假面外科手術?”夏菲爾德建議,“一張新面孔?”
“不可能。貝克是很有能耐,但是這麼短的時間他沒法做出一個假面來。那是比較小的外科手術。當時佛雷頂著一個打繃帶的腦袋站著。”
“那刺青。”普瑞斯特恩說。
達根漢姆點點頭,微笑離開了他的雙唇。“那正是讓我著急的。你明白吧,普瑞斯特恩,如果貝克清除了那個刺青,我們將永遠無法認出佛雷。”
“我親愛的達根漢姆,他的面孔不會被改變的。”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只有那張面具。”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那個人,”夏菲爾德說,“那張面具什麼樣子?”
“就像隻老虎。我和佛雷見過兩次,時間挺長。我本應記得他的面孔,但是我沒有。我記得的只有那刺青。”
“荒謬。”夏菲爾德直率地說。
“不。看到佛雷你就會相信的。無論如何,那無關緊要。他將帶著我們去諾瑪德號。他將帶著我們到你的金條和派爾那裡去,普瑞斯特恩。事情要結束了,我都有些遺憾了。或者是近似遺憾的感覺。就像我說的,我很享受這個過程。他真的很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