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超新星

“我感受到原力的擾動。”——在視頻遊戲《星球大戰:絕地武士》中,盧克·天行者對凱爾·卡特恩說道。

“你總是能感受到原力的擾動。不過,這次連我也感受到了。”——卡特恩對天行者說道。

是的,連我也感受到了。

2011年2月14日,美國最經久不衰的電視節目《大冒險》(Jeopardy!)似乎碰觸了人類歷史的轉折點。那天下午,一位名叫沃森(Watson)的競賽選手與兩位《大冒險》歷史上最偉大的冠軍選手肯·詹寧斯和布拉特·魯特同台對決。沃森先生在出現第一條提示信息的時候並沒有搶答,但是在第二條提示信息出現後第一個按了搶答鈴。

這條提示信息是:“馬蹄上的鐵製裝置或賭場裡發牌的盒子。”

沃森以標準的《大冒險》方式回答出了這個問題:“鞋子!”[2]

這句回答應該像1876年3月10日人類通過電話所說的第一句話一樣被載入史冊。當時,發明家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給他的助手打了一個電話。貝爾說:“沃森先生,請過來一下,我想見你。”是的,無巧不成書,他助手的名字就叫托馬斯·沃森。在我看來,“鞋子!”這個回答的重要性堪比1969年7月20日尼爾·阿姆斯特朗第一次登月時所說的那句話:“老鷹已經著陸。這是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這是沃森邁出的一小步,也是計算機和人類共同邁出的一大步。這位叫沃森的選手並不是人類,而是一台由IBM公司設計和製造的電腦。它在為期3天的《大冒險》節目中,擊敗了節目歷史上最厲害的人類冠軍。就像我的同事約翰·馬可夫在2011年2月16日《紐約時報》對這場競賽的報道中所寫的那樣,沃森證明了“人工智能研究者為之奮鬥了數十年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他們終於創造出“一個類似《星際迷航》電影裡的那台計算機,可以理解用自然語言提出的問題並回答它們”。

順便說一句,沃森贏得非常輕鬆,在處理一些相當複雜、很容易難倒人類的提示信息時表現得游刃有餘。比如這個問題:“你就是需要小睡一下。你並沒有得那種會讓人站著時突然睡著的睡眠疾病。”

沃森第一個按下了搶答鈴,只用了不到2.5秒的時間,它答道:“發作性睡病!”

回顧沃森的表現和它取得的進步,IBM負責認知解決方案和研究並監督“沃森計劃”實施的高級副總裁約翰·凱利三世對我說道:“很多年來,我可以在腦海中想像一些事情,但我從未想過我會在有生之年看到它們變為現實。後來,我開始覺得,嗯,也許在我退休之後,我會看到它們變為現實。現在,我意識到在我退休之前,我就能看見它們了。”

克雷格·蒙迪的話更加精闢,讓人聯想起阿斯托·特勒畫的那幅圖:“我們已經跳躍到了另一條曲線上。”

凱利和蒙迪所說的,都是人們稱之為“雲”、我稱之為“超新星”的東西,是如何創造並釋放出能量的。“雲”或“超新星”,將所有不同形式的能力,包括機器的處理能力、個人的力量、思想流動的威力,以及全人類的力量,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機器的力量已經跨越了一個臨界點。無論是計算機、機器人、汽車、手機、平板電腦還是手錶,都已經不同於以往。許多機器現在能夠擁有人類的五種感覺,還擁有處理這些感覺的大腦。在很多情況下,機器現在可以自己思考。很多機器擁有視覺,可以辨識並比較圖像;擁有聽覺,可以辨認講話的內容;擁有聲音,可以當導遊或譯員,將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它們可以移動和觸摸物體,並對觸摸做出反應;它們可以當你的司機,幫你提行李,甚至可以靈巧地用3D打印機打印出人體器官。還有一些機器甚至已經學會如何辨識氣味和味道。

這顆超新星正在極速地擴大並加速流量的力量。知識、新思想、診療建議、發明創新、誹謗、八卦、協作、匹配、借貸、貿易、交友、商務以及學習,都可以在全球範圍內傳播和流動,並且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速度和廣度發生。這些數字的流動將超新星的能量、服務和工具帶到了全世界,任何人都可以融入這種全球流動,開辦新的企業、參加全球辯論、學會新的技能,或是分享他們的作品和愛好。

所有這些變化又極大地增強了個人的力量。一個人,獨自一個人,所能創造或者毀滅的東西,都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量級。過去,一個人能殺死另一個人。以後,可能會有這樣一天,一個人能殺死世界上所有的人。“9·11”事件已經讓我們領教了這一點。19個憤怒的人被技術武裝起來,就可以改變美國歷史,甚至世界歷史的走向。這還是發生在15年之前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一個人現在也可以幫助越來越多的人。一個人可以通過網絡學習平台給上百萬人傳授知識,一個人可以娛樂或激勵百萬受眾,一個人可以向全世界傳遞一種新的思想、一款新的疫苗或者一個新的應用程序。

最後,這顆超新星還增強了眾人的力量。這也跨越了一個臨界點。人類作為一個整體,已經不僅僅是自然的一部分,還成為自然的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正在擾動和改變氣候以及我們星球的生態系統,其速度和廣度在人類歷史上前所未見。另一方面,在超新星的助力下,我們所有人攜手,也可以以一種前所未見的速度和廣度完成善舉。我們可以扭轉環境惡化的趨勢,我們可以為這個星球上的每個人提供食物、居所和衣物,只要大家下定決心。作為一個物種,我們此前從未擁有過這種集體的力量。

人類過去一直在製造更好的工具,但在此之前從未製造出像超新星一樣的工具。克雷格·蒙迪說道:“在過去,一些工具可以為人們所廣泛使用,但能力不夠強大;而另一些工具能力足夠強大,但是只有少數人可以使用。”隨著超新星的出現,“我們擁有了兼具廣泛使用和能力強大這兩個特徵的工具。”

即使人們不能完全理解這一點,他們仍然可以感受得到它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麼在為撰寫本書而採訪的過程中,我經常從工程師那裡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就在過去短短的幾年中……”。許許多多的人向我解釋道,他們做了從未想像過的事情,或者一些從未想像過的事情在他們身上發生了——“就在過去短短的幾年中”。

本章將要解釋超新星是如何使這一切發生的,以及它如何使得個人和個體公司能夠通過技術實現一些令人大開眼界的創新。接下來的兩章將討論這顆超新星是如何增強並加速全球流動,以及人類對大自然母親的影響。這三章放在一起,將表明技術、全球化以及環境的加速變化構成了那個重構一切事物的世界機器。這不是一場商業表演。

複雜的簡單了

我發現,要理解超新星是如何增強機器、人類和流量的力量,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地接近超新星的邊界,就像靠近火山口一樣。對我來說,這就意味著要進入那些龐大而不斷變動的跨國公司的內部。與政府不同,這些公司不能隨意停擺,不能像國會那樣一怒之下把政府關門大吉,也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技術週期。如果他們這麼做了就會完蛋,而且會很快完蛋。因此,他們必須非常接近超新星的邊界,站在最前沿。他們要從中汲取能量,同時也推動其向前發展。他們最先感受到超新星的熱量,每天都要關注報紙上的破產新聞,以確保自己沒有被超新星的熱量融化。通過採訪這些公司的工程師、研究人員和領導層,你可以瞭解到即將出現的新技術和新服務,瞭解到什麼東西已經到來以及它們將如何改變其他事物。

事實上,當我訪問這些實驗室的時候,我感覺好像是在《007》電影的開頭,詹姆斯·邦德來到英國安全局“Q”實驗室,裝備最先進的可以下毒的筆或是可以飛行的阿斯頓·馬丁跑車。你總是能夠看到一些你認為不可能出現的事物。

2014年我就有了這樣的一次體驗。當時我決定要寫一篇關於通用電氣設在紐約州尼斯卡宇納的研發中心的專欄文章。通用電氣的實驗室就好像是一個迷你的聯合國。每一支工程師團隊都像貝納通的廣告一樣多姿多彩[3]。但是,這並不是種族平權的結果,而是殘酷的英才主義的產物。當你每天都在全球技術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競爭時,你必須聘用在全球各地可以找到的最優秀的人才。在那次採訪中,時任通用電氣3D製造單元主任的盧阿娜·艾奧利奧帶我參觀了她的實驗室。她向我介紹,在過去,如果通用電氣要製造一個飛機引擎零件,會先由設計師畫出產品圖紙,然後通用電氣需要製造出一台機床生產這個部件的原型,這一過程需要耗費長達1年的時間。接著,通用電氣會製造並測試這個零件,每次測試都需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從第一次提出關於這些複雜部件的想法,到最終開發出產品,整個過程經常要花費兩年多的時間。

艾奧利奧告訴我,現在,工程師使用3D電腦輔助設計軟件,就可以在計算機屏幕上完成零件設計,並將其發送至一台3D打印機,打印機內注入了纖細的金屬粉末,並配有一台激光儀,可以照葫蘆畫瓢地用金屬粉末製造——或者說“打印”——出這個部件,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並且與設計的規格尺寸分毫不差。接著,你可以立即對它進行測試,每天測試4次、5次或者6次,每一次測試結束後都可以通過計算機和3D打印機進行調整。當取得完美的測試結果後,轉眼之間,這個新部件就製造好了。當然,更加複雜的零件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是這個新的生產系統,與自1892年托馬斯·愛迪生創建公司時起通用電氣就開始使用的那套製造零部件的方法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現在的反饋週期已經非常短了。”艾奧利奧解釋道,“在幾天時間裡,你就可以把這些事情統統完成,提出一個想法,做出一個零件設計,製造出來,進行返工,測試是否有效。”並且“在一周之內,你就可以完成生產製造……這既提高了性能,也加快了速度”。在過去,性能和速度是成反比的:為了實現最優性能所做的測試次數越多,耗時就越長。僅僅在幾年之前還需要兩年多時間完成的工作,現在被縮短到了一周。這就是增強後機器的力量。

接著,艾奧利奧用一句話總結了以上種種新鮮事物,她告訴我:“複雜的簡單了。”

我問她:“你剛才說什麼?”

“複雜的簡單了。”

我當時覺得眼前一亮。我再也沒有忘記這句話。但是,直到我寫作這本書的時候,才真正充分理解她所說的這句話的重要性。就像之前提到的,在過去的50年中,微處理器、傳感器、存儲設備、軟件、網絡連接性以及移動設備的性能不斷加速改進。在不同的階段,它們相互融合併創造出了我們所謂的平台。隨著每一代平台的誕生,計算能力、帶寬、軟件功能等融為一體,改變了我們的工作方法、成本、能力或速度,讓我們能夠創造出此前從未想像過的全新事物。現在,這些飛躍式的發展出現得越來越快,間隔越來越短。

2000年,技術平台出現過一次飛躍式升級。這次升級背後的驅動力是網絡連接方面所發生的質變。在那段時間,高科技公司的繁榮發展、泡沫化以及隨後的崩潰導致承載因特網帶寬的光纖領域形成了巨大的過度投資。但是,泡沫未必是壞事。泡沫形成以及2000年後科技公司的泡沫破滅,極大幅度地降低了語音和數據連接的價格,並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將全世界的網絡連接性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水平。寬帶連接的價格急劇下滑,以至於突然之間,一家美國公司可以把一家位於印度班加羅爾的公司作為其後台。換言之,2000年左右的這些突破性發展令網絡連接變得迅速、簡單、免費,並且無處不在了。突然之間,從未與我們取得聯繫的人可以聯繫到我們。我將這種感覺稱為“世界是平的”。越來越多的人可以就越來越多的事展開競爭、相互聯通、互相協作,並且比以往成本更低、更加便捷、更加平等。那個我們熟知的世界發生了重構。

我認為2007年所發生的事以及隨之而來的超新星的出現,是技術平台的又一次飛躍式發展。只不過這一次發展的方向是令複雜的事物變得簡單。當硬件和軟件領域的進步被融入超新星之後,數據的數字化存儲的速度和範圍、對數據進行分析並轉化為知識的速度、從超新星向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個擁有計算機或移動設備的人傳輸數據的有效距離和速度,這些統統得到了大幅提升和擴展。突然之間,複雜性對你來說變得快速、免費、簡單,並且似乎再也不存在了。

突然之間,呼叫出租車、租用位於澳大利亞的一間空置的臥室、設計引擎的零件,或者在網上購買草坪傢俱並當日送達,所有這些複雜的事情都變得簡單了。你只需要使用優步、愛彼迎(Airbnb)或亞馬遜上的應用程序就行了,或是採用通用電氣實驗室裡的創新。亞馬遜發明的“一鍵購買”就是此類科技創新的典範。追蹤電子商務發展的Rejoiner.com網站注意到,由於“一鍵購買”的創新,“亞馬遜實現了對現有客戶的極高轉化率。因為客戶的支付和配送信息都已經存儲在亞馬遜的服務器上,它創造了一個非常順滑、毫無摩擦的結賬程序”。

下面的兩幅圖有助於顯示出複雜是如何變得簡單的。第一幅圖(圖4-1)顯示了數據傳輸的最高速度大幅提升,這擴展了移動式設備的處理能力並吸引了更多的客戶。與此同時,用戶使用數據的成本大幅下降,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更加頻繁地使用超新星的力量。這兩條線在2007—2008年發生了交叉。第二幅圖(圖4-2)顯示出超新星/雲恰好出現在2007年之後。

圖4-1 每兆數據的消費成本及傳輸速度

註釋:數據傳輸速度表示最大下載速度,而非觀測到的平均下載速度。觀測到的平均下載速度取決於許多因素,包括基礎設施、用戶數量密度以及設備的軟硬件性能。

感謝BCG公司及其報告《移動革命:移動技術如何帶來萬億美元影響》。來源:GSCO可視網絡指數,國際電聯,IE市場研究公司、摩托羅拉、德意志銀行、高通公司。

圖4-2 公共雲計算市場的總規模,2008—2019

2007年蘋果公司發佈iPhone手機的那份新聞稿,講到蘋果如何將複雜的應用、互動和操作——發電郵、地圖搜索、照相、打電話或瀏覽網頁——加以簡化,如何通過使用軟件將這些複雜的工作簡化為“iPhone手機令人讚歎、容易使用的觸摸界面上”的一次簡單觸碰。或者,用當時史蒂夫·喬布斯的話說:“我們生來自帶終極的觸碰設備,那就是我們的手指。iPhone用它們創造出了自鼠標發明以來最具革命性的用戶界面。”

相變

在2000年到2007年之間發生了一系列變化,使得我們進入了一個新世界:網絡連接變得快速、免費、簡單,並且無處不在;而複雜性變得快速、免費、簡單,並且好似隱形一般再也不復存在了。你不僅可以聯絡那些從未聯絡過的人,還可以輕輕一觸,就完成許多神奇、複雜的事情。這些新的進展都得益於那顆超新星的力量,得益於所有這些科技發展。這顆超新星把自己滲透“進了我們生活和我們社會的每一台設備和每一個方面”。克雷格·蒙迪說道:“它不僅僅讓這個世界變平了,而且讓它變快了。這些科技融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讓速度加快,而後它就變得無處不在。”

超新星使越來越多的商業和工業流程以及人際交流變得摩擦更小。“它就像是潤滑油。”蒙迪補充道,“滲入每一個角落、縫隙和毛孔,萬事萬物都好像裝上了滑輪和槓桿,你用很少的力量就可以撬動。”無論是巨石、國家、數據、機器人、呼叫出租車或是在地圖的盡頭租住一個房間。所有這些都發生在21世紀的頭一個10年。隨著從超新星下載或上傳數據的速度極速飆升,隨著史蒂夫·喬布斯給世界奉上了一台移動設備,隨著應用程序的急劇增加,感知、產生、存儲和處理數據的價格大幅度下降。當所有這些邊界都被突破之後,一股強大的力量就被釋放了出來,這股力量我們前所未見,並且剛剛才開始有所瞭解。

“移動性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市場,寬帶可以使人以數字化的方式獲取信息,而雲則存儲了所有的軟件應用,你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使用,且成本為零。它改變了一切。”愛立信集團前任首席執行官漢斯·維斯特伯格說道。

這就相當於化學中所說的從固態到液態的“相變”(phase change)。固體有哪些特徵?摩擦力很大。液體呢?感覺就像毫無摩擦一樣。當我們能夠減少事物的摩擦力和複雜性,並提供互動式、一鍵觸碰式的解決方案,人與人、企業與客戶、企業與企業間的互動就從固態變為液態,從緩慢變得快速,從複雜、麻煩和充滿摩擦變為毫不複雜、毫無摩擦。無論你想要移動、計算、分析或者溝通什麼,都可以花更少的力氣完成。

在硅谷有一個格言:凡是可模擬的東西皆可數字化,凡是可數字化的東西皆可存儲,凡是可存儲的東西皆可用更強大的計算機系統及軟件進行分析,從中學到的東西皆可立即獲得應用,舊事物能做得更好,新事物將成為可能。例如,優步出租車服務的發明就做到了上述三個方面:它創造了一支有競爭力的出租車車隊,還創造了一個顛覆性的、全新的、更好的方式呼叫出租車、收集乘客的需求、對出行進行支付,並對駕駛員和乘客的行為進行評分。

現在這類轉變正在各行各業發生,這要感謝超新星所釋放的力量。很多時候,一個問題之所以很複雜、解決方案非常昂貴,是因為你需要的信息無法獲得,或無法將其變為可以應用的知識。但是,當感知、收集和存儲數據,將其上傳至超新星,通過軟件應用對其進行分析的這些活動變得幾乎免費之後,一個關鍵性的突破就發生了:現在,任何系統都可以進行優化而達到最佳性能,而且花費的力氣比以前少很多。

舉一個例子:想一想風力發電面臨的老問題。風是間歇性的,風力產生的電能無法大規模存儲,所以風力發電廠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證能夠供應充足的電力,風力發電取代燃煤發電的能力因此受到限制。現在,使用大數據分析的天氣預測軟件可以準確地告訴你在幾點會颳風、會下雨或會升溫。於是,在像休斯敦這樣的城市,風力發電廠可以提前24小時知道,明天會非常炎熱,空調的用電量將會激增,這意味著對風力發電的需求可能超過其發電能力。於是,風力發電廠可以通知休斯敦市的各座建築物在上午6點至9點之間打開他們的空調,這是風力發電能力的高峰期,同時也能趕在員工們上班之前。由於事先打開了空調,室內的涼爽溫度可以讓人在一天中大部分時間感覺舒適。於是,風力發電廠產生的風電,非但不會不夠用,反而能非常完美地匹配用電需求,無須再將其存儲在電池裡或調度火力發電廠發的電。這一極為複雜的需求與供應的匹配就這樣通過使機器智能化解決了,成本幾乎為零。軟件將所有的複雜問題都進行了抽像處理並加以簡化,這樣的事情在各個地方每天都在發生。

用數據說話

但是,如果這些轉變是真實的,為什麼過了這麼久還沒能在生產力數據上得到反映呢?按照經濟學家的定義,生產力數據就是指產出的貨物和服務與生產這些產出所需勞動時間之間的比率。生產力的改進驅動了增長,因此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也是經濟學家激烈爭論的問題。經濟學家羅伯特·戈登在他的著作《美國增長的崛起與衰落:內戰以來美國的生活水平》一書中提出了一個有說服力的觀點,他認為經濟持續增長的日子很可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他認為,所有的重大進步,類似汽車、無線電、電視機、室內管道、電氣化、疫苗、潔淨水、航空旅行、中央供暖、女權運動、空調以及抗生素,都發生在那個“特殊的世紀”——從1870年到1970年。戈登對今天的新技術能否推動生產力再次實現與那個特殊的世紀相當的跨越式發展表示懷疑。

但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布萊恩約弗森對戈登的悲觀論調提出了反駁,我認為他的觀點更有說服力。隨著我們從工業經濟過渡到由計算機、因特網、移動、寬帶驅動的經濟,亦即超新星驅動的經濟,我們正在經歷成長的煩惱,不得不作出適應和調整。經理人和工人都必須學習這些新的技術,不僅要學習技術的運行,還要學習如何根據新技術重新設計工廠、商業流程和政府規制。布萊恩約弗森注意到,120年前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情,當時出現了電氣化革命,這相當於那個時代的超新星。老舊的工廠不僅需要實現電氣化以提升生產效率,它們還需要重新設計,商業流程也需要重新設計。這一過程持續了30年,直到老一代經理人和工人退休、新一代人崛起,才使得這一新技術真正帶來了生產力的極大改進。

2015年12月,麥肯錫全球研究院的一份關於美國工業的研究報告發現。“那些高度數字化的部門與經濟的其他部門之間長期存在著巨大的技術鴻溝,儘管新技術在短時間內得到了大規模應用,但大多數部門在過去的10年中並沒有縮小這一鴻溝……由於數字化水平較低的部門在GDP和就業中所佔的份額最大,我們發現美國經濟作為一個整體只實現了18%的數字化潛力……美國需要調整機制,改進培訓體系,幫助工人獲得相關的技能,引導他們度過這一動盪的過渡時期。”

這顆超新星是新的能量源,但我們的社會還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完成自身的重構,以充分吸收超新星的潛力。我相信布萊恩約弗森的觀點最終將被證明是正確的,我們將看到超新星帶來的各種好處:健康、學習、城市規劃、交通、創新和商務都會出現一系列新發明,增長也會隨之而來。當然,這場辯論的主角應當是經濟學家,這一主題超出了本書的範疇,但是我非常迫切地期盼早日看到這場辯論的結果。

有一點是非常清楚的,雖然超新星沒有從數據上顯示出對生產率提高的貢獻,但它確實使得各種技術變得更加強大,並因此使得個人、公司、思想、機器和各個群體變得更加強大。我們只需花費更少的氣力,便能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方式去影響和塑造周圍的世界。

如果你想成為創造者、創業者、發明家或是創新家,這就是你的時代。有了超新星,你可以在擁有極為有限資源的情況下做越來越多的事情。哈瓦斯媒體公司負責戰略和創新的高級副總裁湯姆·古德溫2015年3月3日在TechCrunch.com網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他說:“優步是全球最大的出租車公司,但不擁有任何車輛。臉書是全球最受歡迎的媒體公司,但不創造任何內容。阿里巴巴是全球最有價值的零售商,卻沒有任何存貨。愛彼迎(Airbnb)是全球最大的住宿供應商,卻沒有任何房產。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的確如此。本章的剩餘部分就是關於那些大大小小的創造者的,我們會講到他們是如何利用超新星釋放出來的新能量,做出一些全新的事情,並以更快、更聰明的方式去做那些已經很老很老的事。這與你的身份無關,無論你是癌症專科醫生、傳統的零售商、時髦的設計師、身居土耳其東部遙遠山區的創新者,還是你希望把自己後院的樹屋通過網絡出租給來自紐約或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遊客。在這個超新星的時代,創造者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好時候,無論他們身在何處。

沃森博士現在可以見你

我在訪問IBM位於紐約州約克城高地的托馬斯·J.沃森研發中心時,見到了最初那個沃森,並與他合影留念。他沒說話。他現在已經退休了。實際上,他已經不插電源了,但他和成排的服務器堆滿了一間很大的房間。

我還見到了沃森的孫子。他大概有一個大號行李箱那麼大。但他其實是一個模型,要是按照摩爾定律迭代,兩代之後,沃森應該長成這個模樣。當然,從技術上說,今天的沃森並不是那個大號行李箱,因為沃森已經搬到超新星上了。

“沃森不會是一個無法跟互聯網相連的箱子,事實上,沃森現在是互聯網的一部分。”IBM負責通信的副總裁大衛·姚恩解釋道,“IBM之所以組裝了一個迷你的沃森模型,目的是為了展示,如果把參加《大冒險》節目的那個沃森的所有計算能力都塞進來,需要一個很大的箱子。但是沃森自己已經成為超新星的一部分,從20世紀的箱子或服務器裡解放出來了。”

而且,沃森的孫子是不會再把他的時間浪費在《大冒險》節目中擊敗人類的。那是2011年的事情了,太落後了。現在的沃森正忙於學習關於癌症診斷和治療等問題。當我們在沃森的老家用午餐時,姚恩對我透露:“我們正在考慮讓沃森參加放射醫療學會的考試,讓他領個證,這樣他就可以讀X線片了。嗯,我自己也曾考慮過做相同的事。是的!沃森可以在他的業餘時間完成這件事,同時還可以通過美國各州的司法考試,通過牙醫學會、病理學會、泌尿學會的考試,並且在《大冒險》節目中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超新星可以為世界各地的每一個人提供超強的計算能力。沃森可以為世界各地的每一個人提供深度知識。沃森已經不再是一個大型搜索引擎或是數字助理。它不會做類似關鍵字搜索這樣的操作。它也不再僅僅是一台由軟件工程師設計的超級電腦,專門用於處理一些特定的任務。沃森是與眾不同的。你以前只能在《星際迷航》電影裡看到它。約翰·凱利三世把計算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沃森代表了“認知計算時代”的曙光。

第一個階段是“表格時代”。這一階段發生在20世紀初到20世紀40年代。這個時代的代表是基於單一用途的機械式計算系統,這些系統可以算數,並通過使用打孔卡片來計算、分類、核對和解讀數據。第二個階段是“程序時代”,即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隨著人口增長,經濟和社會系統變得越來越複雜,手工的、機械式的系統已經不夠用了。我們轉而使用由人類編寫的程序,通過使用‘如果……那麼……’這樣的條件邏輯和不斷重複來模擬預設情景下可能出現的結果。這種技術隨著摩爾定律的浪潮不斷發展,給我們帶來了個人計算機、因特網和智能電話。但問題在於,儘管這些技術突破都非常巨大,並且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編程技術面臨著內生的障礙,它受到了我們設計能力的限制。”

從2007年起,我們看到了“認知計算時代”的降臨。這一階段只有在摩爾定律已經進入了下半場之後才可能發生,它能讓我們把一切可以想像得到的事物全部數字化——文字、圖片、數據、表格、語音、視頻和音樂,並且可以把它們上傳到計算機上。它賦予了我們強大的聯網能力,可以將數據高速傳輸。它還賦予了我們強大的軟件能力,能編寫各種算法並教會計算機理解非結構化數據。計算機變得更像人腦,它能幫助加強人類決策的方方面面。

凱利對我說,當IBM最初設計讓沃森參加《大冒險》節目時,他們研究了這個節目以及人類的競賽選手,準確地知道理解和消化提問按鈴搶答可以用多少時間。要成功搶答,沃森大概可以有1秒鐘的時間來理解題目,半秒鐘的時間來決定答案,1秒鐘的時間去按鈴。這就意味著“惜毫秒如金”,凱利說道。沃森的反應速度能夠如此之快,並且能夠回答得如此準確,並不是因為它真的在“學”,而是因為它可以不斷自我改進,通過使用大數據分析能力以及網絡連接能力,在越來越多的原始材料基礎上建立越來越快的數據關聯。

“沃森所取得的成就顯示出機器學習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機器學習指的是計算機算法在涉及分析和預測的任務中不斷自我改進的過程。”約翰·蘭徹斯特在2015年3月5日的《倫敦書評》雜誌上寫道:“其中所涉及的技術主要是統計方面的:通過試錯,機器知道了哪個答案正確的概率最高。這一解釋聽起來很淺陋,但是,在摩爾定律下,計算機已經擁有了令人震驚的處理能力,試錯的環節可以在一瞬間完成,機器可以很快地發生天翻地覆的改進。”

這就是一台認知計算機和一台可編程計算機的區別。凱利在2015年IBM研究院的一篇題為《計算、認知與知識的未來》的文章中指出,可編程計算機“是基於一套規則,這套規則可以引導數據穿過一系列預先設定進程得出結論。雖然它們非常強大和複雜,但是它們是基於決定論的,依靠的是結構化的數據,無法處理定性的或不可預測的信息輸入。這種僵化的特點限制了它們在一個複雜的、時有意外、充滿了模糊和不確定性的世界中解決問題的能力”。

另一方面,他解釋道,認知系統是“基於概率論的,意思就是它們被設計成可以適應並理解複雜的、不可預測的非結構化信息。它們可以‘讀’文字,‘看’圖案,並‘聽’人說話。而且它們可以解釋這些信息,組織並提煉出內在的含義,還可以說明其得出有關結論的理由。它們不提供確定性的答案。事實上,它們並不‘知道’答案。確切地說,它們被設計成可以權衡來自不同渠道的信息和思想,進行推理,而後提出可供考慮的假設”。這些系統會為每一個可能的結論或答案分配一個置信水平。它們還可以從自己的錯誤中學習。

凱利指出,在製造那台在《大冒險》節目中勝出的沃森時,他們首先建立了一整套算法,幫助計算機解析問題,方法就和語文老師教你分解句子一樣。“計算機算法將語言分解,並以這種方式去理解問題是什麼:問的是一個名字,一個日期,還是一種動物?我要尋找什麼?”凱利說道。IBM還為沃森設計了第二套算法,可以迅速地搜索上傳的所有文獻,從維基百科到《聖經》,無所不包,以找到所有與這個領域、人或日期相關的信息。“計算機將尋找許許多多的證據,並形成一份初步的可能答案的清單,接著為每一個可能的答案尋找支持性的證據。比如,他們在找一個在IBM工作的人,我知道湯姆在這裡工作。”

接著,通過另一套算法,沃森將對它認為正確的答案進行排序,為所有答案分配一個置信水平。如果它算出了一個足夠高的置信水平,就會按鈴搶答。

為了更好地解釋可編程計算機和認知計算機的不同,IBM負責科學與解決方案的副總裁達裡奧·吉爾給我舉了兩個例子。第一次開發翻譯軟件的時候,IBM成立了一個團隊,來開發一套能夠將英語翻譯成西班牙語的算法。“我們以為做這件事的最佳方法就是僱傭語言學家來教我們語法,一旦我們理解了自然語言,我們就可以弄明白如何編寫翻譯程序。”吉爾說道。但是他們失敗了。他們先是招聘了很多語言學家,然後又叫他們走人了。IBM開始嘗試一種不同的方法。

“這一次,我們對自己說,不如我們嘗試一下統計學的方法,拿兩段由人類翻譯的文字進行比較,看哪一段更加準確?”由於計算能力和存儲能力發生了爆炸式的增長,這麼做突然變得可行了。IBM由此得出了一個深刻見解:“每一次我們趕走一位語言學家,我們的準確性就提高了一些。”吉爾說道:“所以現在我們都在使用統計學算法。”它們可以通過比較海量的文本尋找可以重複的模式。“我們現在可以毫不費力地將烏爾都語翻譯成中文,儘管我們團隊中沒有一個人懂這兩種語言。現在你可以通過例子來進行訓練。”如果你給計算機足夠多的正確和錯誤的示例——在超新星的時代,你幾乎可以有無限多的這樣的例子——計算機將會弄明白如何恰當地權衡各種答案,並在這一過程中進一步學習。而且,它永遠不用去學習語法、烏爾都語或者中文,一切都不過是統計數據。

沃森就是這樣贏得《大冒險》的。“可編程系統在過去的60年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但它永遠不可能理解參加《大冒險》節目所需要理解的混亂的非結構化數據。”凱利寫道,“沃森能夠準確回答出那些狡猾的、複雜的、語意雙關的問題,這就清楚地預告了計算的新紀元即將到來。”

這一觀點的最佳例證反映在第一天競賽的最後一個問題上,這個問題沃森回答錯了。在《大冒險·終極篇》中,所有參賽選手都獲得同樣的提示信息。在類別為“美國的城市”的問題環節,提示信息是“其最大的機場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一個英雄的名字命名的;其第二大機場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一場戰役命名的”。答案是芝加哥(因為芝加哥有奧海厄和中途島兩個機場)。但是沃森猜的是:“多倫多?”。這些問號也是沃森答案的一部分。

“有很多原因導致沃森被搞混了。比如,這個問題的語法結構,伊利諾伊州有一個城市名叫多倫多,以及多倫多藍鳥隊參加過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比賽。”凱利說道,“但是這個問題揭示出沃森工作方式的一個重要真相。計算機系統並不是因為它‘知道’才回答問題。準確的說法是,它被設計成可以評估和權衡來自不同渠道的信息,接著提出可供考慮的建議。它為每一個回答都分配了置信水平。在《大冒險·終極篇》中,沃森給這個答案分配的置信水平相當低,只有14%,這相當於沃森在說‘不要相信這個答案’。從某種意義上,它知道它不知道。”

因為認知計算是一個非常新鮮的事物,人們寫了很多關於認知計算時代的恐怖故事,諸如認知計算機將接管人類世界之類。IBM並不這麼認為。“大眾對人工智能和認知計算的理解——所謂計算機系統擁有了意識和感知能力,並按照它們所學到的東西自行做出決策,這套想法與真實世界相去甚遠。”IBM高級副總裁、研究中心主任阿文·克裡什那說:“我們可以在一些狹窄的領域,比如腫瘤學、地質學、地理學等,通過編寫算法、通過多重的模式識別系統讓計算機‘學習’這些學科。但是,如果一台計算機是以理解腫瘤學為目標製造的,那麼它就只能做這一件事,它可以不斷學習該領域的新文獻。但是說,突然有一天它開始設計汽車了,這種可能性為零。”

2016年6月,沃森已經被全球15家領先的癌症治療機構僱傭。沃森存儲了超過1200萬頁的醫學文章、300本醫學雜誌、200本教科書,數以千萬計的病例,這些數字每天都在不斷增加。沃森不會最終取代醫生,它將成為醫生們的神奇助手。醫生這個職業一直以來都面臨不斷更新知識、瞭解最新的醫學文獻和新發現的挑戰。超新星的出現,使完成這一任務變得更加艱巨。一個主治醫生每個月需要花超過630小時,才能跟上他或她執業領域如潮水般湧現的新文獻。

通往未來的橋樑就是沃森,它可以讓大量的診斷變得不再複雜。在過去,當你被診斷患有癌症之後,癌症專科醫生會在已知的三種不同治療手段之間做出決定,這一決定可能是基於他們讀過的十幾篇最新的醫學文章。到了今天,IBM的團隊指出,實驗室可以在1小時的時間內測出所患腫瘤的基因排序,而你的醫生在沃森的幫助下,可以精準地確定根據目前所知的信息判斷哪些藥物對於治療這種特定腫瘤的效果最好,並且也只需要1小時。今天,IBM會給沃森醫生上傳3000張圖像,其中200張是關於黑色素瘤的,其餘2800張不是。接下來沃森就會運用它的算法,學習黑色素瘤的顏色、局部特徵以及邊界。在看過成千上萬張圖片並理解其共同特徵之後,它可以比人類更快地指認出哪些是患有癌症的圖片。這種能力解放了醫生,使他們可以專注於病人及其需求。

換言之,當沃森與人類醫生的獨特能力——例如直覺、同理心和判斷力——相結合的時候,沃森的神奇魔力就發生了。兩者的結合可以創造知識並運用知識,其結果要遠甚於兩者各自獨立能夠做到的。凱利說,在《大冒險》節目裡,有兩名人類冠軍與計算機同台競爭;而未來的關鍵則在於沃森和醫生,即人和機器之間的合作。計算機科學將“快速地進化,而醫學也將隨之進化。這就是共同進化。我們將互相幫助。我可以想像得到,有一天我自己、病人、計算機、我的護士以及我的研究院同仁都在同一間診療室裡互動交流”。

假以時日,這些變化將重構醫學,並改變我們對何謂“聰明”的想法。凱利表示:“21世紀,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將不再成為某人智力水平突出的表現;相反,能夠提出正確的問題才是天才的表現。”

的確如此,每天我們都讀到,人工智能是如何被植入越來越多的機器之中,使其變得更具適應能力和直覺,就像人一樣,並可以通過一個觸碰、一個手勢或者一句話加以控制。很快,只要每個人想要,他們都能擁有一個私人的智慧助理。通過每一次互動,他們自己的小沃森、Siri或者Alexa就可以更多地瞭解他們的偏好和興趣,能夠提供的日常協助也會變得更加精準、更有價值。這不是科幻。這些事就在我們身邊發生。

所以,我對約翰·凱利三世在結束採訪時候的話絲毫不感到驚訝。他說:“你知道,車輛的後視鏡會顯示‘後視鏡中的物體與你的實際距離比看起來要近’的字樣,其實,現在前擋風玻璃上也應該寫上同樣的話,因為未來與你的距離比你想像的要近得多。”

設計師

在棋盤的下半場,你能夠遇到那些真正的創造者,看他們是如何通過運用超新星提供的強大工具,創造出新的、富於創意的事物。這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經歷。我在舊金山探索博物館的一場活動中見到了湯姆·武耶奇。我們覺得彼此有很多共同點,便答應活動之後找時間通一次Skype電話。武耶奇是歐特克(Autodesk)公司的一名研究員,也是3D設計、工程以及娛樂軟件領域的全球領軍人物。雖然他的公司聽起來像是設計汽車輪轂蓋的,但是實際上這是一家不為大眾所知但卻非常重要的公司,它生產的軟件可供建築師、汽車設計師、遊戲設計師和電影工作室使用。它就是設計界的微軟公司。歐特克公司提供大約180種不同的工具軟件,其用戶包括約2000萬名職業設計師,以及超過2億人的業餘設計師。這些工具每年不斷更新,會把複雜的任務變得更加簡化。武耶奇是商業可視化領域的專家,通過設計師思維幫助各種人群解決難纏的問題。當我們第一次通電話的時候,他在一塊信號共享白板上向我實時展示了我們的通話。我驚呆了。

在我們交談中,武耶奇告訴了我他最喜歡的故事,即技術的力量如何改變了他作為一個設計師和創造者的職業。他說:

1995年,我是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的創意總監,這是加拿大最大的博物館。在我加入私營部門前,我在那裡做的最大的一個項目是還原一隻名叫瑪雅薩拉的恐龍。這一程序非常複雜。首先,要把一塊2噸重、大約有一張桌子那麼大的石板從野外運到博物館。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裡,幾位古生物學者小心翼翼地把兩個樣本的化石鑿刻出來,一隻成年恐龍,一隻幼年恐龍。當時認為這兩隻恐龍是家長和孩子的關係。瑪雅薩拉的意思就是“蜥蜴媽媽”。骨架的化石逐漸顯露,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工作了,我們要掃瞄它們。我們使用手持數字化工具精確地測量化石表面成百上千個點的三維坐標。用我們手中的笨拙工具,這一過程似乎一輩子也幹不完。於是我們意識到需要換高端的工具了。

所以,我們升級了工具。我們獲得了一筆撥款,可以用20萬美元購買軟件,用34萬美元採購硬件。當化石完全暴露出來之後,我們聘請了一名藝術家為這只成年恐龍製作一具3英尺長的等比例實體模型。首先是用泥巴塑,接著用銅澆鑄。這座雕塑成了我們數字化模型的另一個參照物。但是,要創造一個數字化模型並不簡單。我們花了數月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測量各個細節特徵,並手動將所有數據輸入我們的電腦。軟件並不穩定,每一次系統崩潰,我們就必須返工。最後,我們終於完成了初步的數字模型。在更多專家的幫助下,我們為這套模型安裝道具、增加骨肉、點亮投影,並使之動了起來,我們製作了一部高分辨率的電影。這些努力是值得的:博物館訪問者可以通過按動展板上的按鈕,觀看原始大小的恐龍。它相當於一輛越野汽車那麼大。恐龍會在屏幕上,按照考古學家的想像,動了起來。考古學家告訴我們:“它們是這麼走路的。它們是這麼進食的。它們可能是這樣用兩隻後腿站立的。”在展覽開始後,我想:“我的老天爺,這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從開始到結束,這項工程耗時2年,並花費超過50萬美元。

現在,讓我們快進到2015年5月。大約20年過去了。武耶奇又一次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博物館,參加雞尾酒招待會,看到工作人員把他做的那只瑪雅薩拉恐龍等比例銅鑄模型拿出來進行展示。他回憶道:

我很驚訝能夠看到這尊雕塑。我很好奇,如果用現代的工具,完成這項數字化工程會有多難。於是,在那個週五的晚上,我一手拿著杯紅酒,一手拿出了iPhone手機,繞著這尊雕塑走了一圈,花了大約90秒鐘的時間,拍攝了大約20張照片,並將其上傳到我們公司製作的名為“123—3D捕捉”(123D Catch)的免費雲應用上。這個應用可以把任何事物的圖片轉換成一個3D模型。4分鐘後,它就返回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數字3D模型,比我們20年前製作的更好。那天晚上,我認識到這項軟硬件投資50萬美元、花費數月心血、非常技術化和專業型的工作,居然可以被一個一手拿著紅酒、一手拿著智能手機的人,用應用軟件輕易地完成。在幾分鐘的時間裡,我就免費複製出了這個數字模型,只不過它的質量更高……我多麼希望當年能有這樣一個應用軟件啊……

這就是關鍵所在。武耶奇說,隨著傳感、數字、計算、存儲、聯網以及軟件能力的進步,“所有的產業都變得可以計算了。當一個產業變得可以計算時,它就會經歷一系列可以預測的改變:從數字化,到被破壞和顛覆,再到大眾化”。有了優步,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叫出租車的處理過程就能被數字化了。接著,整個產業都被顛覆了。時至今日,整個產業都被大眾化了,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一名出租車司機,任何人都可以輕鬆地成立一家出租車公司。當重現一隻恐龍的模擬設計過程被數字化後,拜超新星之力所賜,設計行業也被顛覆了,而且正在變得大眾化,任何一個拿著智能手機的人都可以做到,這極大地增強了個人的力量。你現在可以提出一個想法,借此獲得一筆融資,然後把這個想法變為現實,並輕鬆地、以很快的速度和很低的成本大規模推廣,讓越來越多的人能夠接觸到。

這就是為什麼武耶奇常常說:“20世紀的主題是如何讓你喜歡上我們製作的東西;而21世紀的主題是如何讓你製作你喜歡的東西。”

我們進入了一個創造者的樂園。你知道下一代兒童玩具長什麼樣麼?自己做吧,做你自己喜歡的玩具。以後,你很快就能生產針對自己的DNA特殊需求的藥物。或者,正如歐特克公司著名的研發科學家安德魯·海瑟爾所說的:“科幻與科學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近了,只要有人有了一個想法,並能夠清晰地表達出來,就能夠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將其實現。”

歐特克公司的業務就是將設計過程所涉及的複雜性加以簡化,簡化成簡單的觸碰,這極大地增強了設計師的能力。歐特克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卡爾·巴斯向我展示了他們為建築師設計的最新軟件。通過一個被稱為“建築信息建模”的概念,當年的數字繪圖工具演變成了今天的軟件與設計師或建築師的夥伴關係。

首先,設計流程從繪製一系列樣圖搬進了互動式的數據庫。當設計師在計算機屏幕上繪圖時,系統可以計算出建築物的屬性,甚至可以提出從節能到人流設計等方方面面的改進建議,同時還可以為每一套可選方案計算出施工成本。每一個變量都已經內生在軟件之中,如果設計師改變地板的形狀或改變建築物的整體外形,軟件可以立即告訴他或她,改變這一項內容要花費多少錢,會節約或增加多少能耗,以及會對使用這座建築物的人產生哪些影響。

“建築師不再僅僅通過繪圖來工作,而是使用一套數據模型。這套數據模型把建築物理解為一個三維的、有生命力的系統,而且能夠分析窗戶、空調、日光、照明、電梯以及各個要素之間的互動。”巴斯解釋道。為同一座建築物設計的不同團隊還可以進行互動和協作,他們所做的每一項改動都可以被動態地納入其他人的設計,並相應地進行最優化處理。

當技術使設計程序有了如此大的飛躍之後,它就加強了設計師的力量,使其能夠立即看到他或她的想法所帶來的潛在影響。與此同時,這套程序還擺脫了許多的猜測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誤差、損失的時間和金錢。它還提供了更多的實驗機會,並帶來了更多的創造性。

而下一個階段更是令人“驚掉下巴”。巴斯解釋道:“我們可以將其稱為生成設計。”計算機變成了設計師真正的夥伴。“比方說我想要設計一把椅子,我會找到一個傢俱設計師並對他說:‘請為我設計一把椅子。’如果我是對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說:‘請為我設計一把椅子。’我們就會設計出一個看起來像是椅子模樣的東西。”但是,如果你使用歐特克公司的“項目捉夢人”軟件,你只需要說:“我需要一個這麼高的平台,能夠支持這麼重的重量,並且自重盡可能輕,使用的材料盡可能少,但是仍然能夠在這個高度以這個面積的平面支持這個重量。”計算機會自己設計出一些神奇的變形。歐特克公司在其舊金山辦公室中展出了其中一些成品,它們個個與眾不同,但是你坐進去仍然會感覺很舒服。

和沃森的例子一樣,機器的力量變得強大了,“一個人的力量”也隨之發生了質變,創造性意味著提出最佳問題的能力。“設計師的世界改變了。”巴斯解釋道,“設計師不再需要設計具體的形態,他們只需要提出設計的目標,並講清楚設計的約束條件。設計師不需要自己動手,只需要從各種可能的設計圖樣中做出選擇。我們從過去的單點解決方案,轉變為更多地依靠人和機器之間的合作解決方案。有了計算機的幫助,設計師現在可以全面地理解任何一個系統,超出了原先人類思維自身能夠理解的範圍。”

出租屋的信任創造者

就像我們所說的,超新星在成本、速度、做事方式以及可做的事等方面可以催生激進的轉變,那些曾經默默無聞的個人或小團體有能力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能夠在一夜之間改變所有這些方面。愛彼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在幾年時間裡就全面改造了一個歷史悠久的產業。愛彼迎是超新星的孩子,沒有超新星,愛彼迎的故事是不可思議的。有了超新星,它的存在就變得完全合乎邏輯,並且勢不可當。

這一切都要從空氣床墊說起。

布萊恩·切斯基是愛彼迎的聯合創始人之一。他的父母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他從羅德島設計學院畢業之後能夠找到一份有醫療保險的工作。切斯基很聽父母的話,他在洛杉磯找了一家設計公司工作。幹了一段時間,切斯基實在覺得很煩,他把行李一收拾,開著自己的本田思域,一路向北開到舊金山,投奔他的朋友喬·戈比亞。戈比亞同意與切斯基分擔房租。

在我第一次採訪切斯基時,他對我說:“不幸的是,我要分擔的那部分房租有1150美元,而我的銀行賬戶裡只剩下1000美元了,而且我又沒有工作。”但是他們有了一個想法。2007年10月初,就是切斯基來到舊金山的那一周,當地正在舉辦美國工業設計師協會會議。會議網站上所有的酒店房間都被預訂一空。於是切斯基和戈比亞想,為什麼不把他們的房子變成一個“住宿加早餐”(Bed and Breakfast)的簡易旅館,供參會人員借宿呢?

問題在於,“我們沒有床”。但是戈比亞有三個空氣床墊,“於是我們給床墊打好氣,並稱為‘空氣床加早餐’(Airbed and Breakfast)。”當時只有34歲的切斯基在採訪中回憶道:“有3個人在我們這裡留宿,我們每人每晚收取80美元。我們還為他們做早飯,並成了他們的當地導遊。”同時,他們也掙到了付房租的錢。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們醞釀了一個更大的想法,一種讓人們既能掙錢又能環遊世界的新方法,後來,這個想法變成了一家市值數十億美元的公司。這個想法就是創造一個全球網絡平台,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可以出租他們家裡的空房間掙錢。為了對這個想法的起源表示敬意,他們將公司命名為愛彼迎(英文名直譯過來就是空氣床加早餐)。現在愛彼迎的規模已經極為龐大,比所有主要連鎖酒店加在一起都大。愛彼迎的規模超過了希爾頓和萬豪,但是和希爾頓、萬豪不同的是,它連一張客床都沒有。它引領了一股新的潮流:“共享經濟”。

我第一次聽切斯基描述他的公司時,心裡是有些懷疑的:有多少人真想把走廊盡頭孩子的房間租給一個完全陌生的、通過因特網找來的人呢?又有多少陌生人願意住在別人的屋子裡呢?

答案是:非常多!2016年,就在巴黎一個城市裡,商業酒店一共有6.8萬間客房,而愛彼迎(Airbnb)上的房源超過了8萬間。

今天,如果你登錄愛彼迎(Airbnb)的網站,你可以選擇住在城堡、蒙古包、印第安帳篷或者山洞裡,而且它們都安裝了電視。你也可以住在水塔、房車、私人島嶼、玻璃屋、燈塔、因紐特人的拱形圓頂小屋裡,而且它們都安裝了無線網絡。你還可以住在樹屋裡,在愛彼迎(Airbnb)平台上,樹屋是利潤率最高的住房。

“在佛蒙特州的林肯地區,住在樹屋裡比住在普通住房裡更貴。”切斯基說道,“佛蒙特州有些樹屋要提前6個月之前才能預約得上。人們根據這些樹屋可預定的時間來安排他們的假期!”事實上,愛彼迎(Airbnb)自成立以來最熱門房屋排名前三的都是樹屋,其中兩座樹屋給其主人帶來的收入足以支付其住房的月供。漢斯·亞當二世王子將他在列支敦士登的整個封邑都掛在愛彼迎(Airbnb)網站上對外出租。根據《衛報》2011年4月15日的報道,住在這裡每晚需要付7萬美元,而且可以定制街標,以及臨時性的貨幣。你可以睡在“門戶樂隊”主唱吉姆·莫裡森曾經擁有的房屋裡,或是選擇入住美國設計師弗蘭克·勞埃德·賴特的家,也可以在柏林花13美元擠在只有1平方米的房間裡湊合一個晚上。

2014年7月,世界盃足球賽在巴西舉行。多虧了愛彼迎(Airbnb),所有來訪的球迷和遊客才有地方可住,因為巴西沒有足夠的酒店客房接待所有前來觀看比賽的人。切斯基說:“在巴西世界盃期間,大約有12萬人住在通過愛彼迎(Airbnb)租來的房間裡,也就是每5個國際訪客中就有1人,他們來自超過150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巴西的愛彼迎(Airbnb)房東在世界盃期間獲得了大約3800萬美元的收入。在為期一個月的比賽期間,里約熱內盧的房東平均收入約為4000美元,大概相當於裡約人均月工資的4倍。在德國和巴西半決賽的那天晚上,還有189個德國客人大大方方地住在巴西人的家裡。”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旅店老闆!但是,這一方面要歸功於切斯基和他的夥伴的遠見卓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們創業的時點可謂恰逢其時。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們正好是在2007年創業。如果沒有當年誕生的那些技術,就不會有愛彼迎(Airbnb)。首先,網絡連接變得快速、便宜、簡單,以及無處不在,這一切發生在21世紀初期。其次,人們必須習慣在線提交他們的信用卡信息,習慣在線支付和在線交易。人們也許忘記了,當易趣(eBay)剛剛成立時,人們曾經通過普通郵件的方式寄送支票,每天易趣都會收到一大袋一大袋的支票。必須有一大批在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一定的電子商務經驗,同時還要有一個點對點的支付系統,例如寶貝(Paypal),這樣人們就可以在沒有信用卡的情況下在愛彼迎(Airbnb)上進行支付。21世紀初的全球化使這些成為可能。人們還需要以真實身份信息在網絡上相互連接,2007年前後,臉書在高中和大學裡流行,在臉書的幫助下,這一點也成為現實,於是出租房子的人和希望租住房子的人就可以相當確定地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因為你不是僅僅在易趣上買一本書或者把一根二手高爾夫球桿賣給一個陌生人,甚至也不是要在城市信息分類廣告網站Craigslist上給你的房間尋找一個室友。你是要住在別人閒置的臥室裡,或者把你的臥室出租出去。

切斯基說,你還需要一套評價系統,這樣雙方就可以相互評價並積累信譽。信譽已經成了某種形式的貨幣,這套評價體系是在易趣和愛彼迎(Airbnb)的幫助下創立並普及的。你還需要帶有照相功能的手機,這樣人們就可以很輕鬆地給出租屋拍照,並上傳到網上,而無須僱傭一個攝影師(儘管很多人還是這麼做了)。史蒂夫·喬布斯2007年解決了這個問題。而且,你還需要一個即時信息系統,就像是2009年成立的WhatsApp,這樣在愛彼迎(Airbnb)上房東和房客就可以免費溝通,交流包括什麼時間把鑰匙放在什麼地方之類的細節問題,就像切斯基所說的:“這樣他們就可以把那個‘陌生人’從交易中趕走了,並在虛擬的世界提前見面。”

最後,你還需要把所有這些納入一個設計得非常好的界面之中。切斯基和他的同伴都是學設計的。這樣,你就可以通過一次觸碰完成所有事情。所有這些要素在2007年都已經誕生,隨後幾年則快速擴張,於是,愛彼迎(Airbnb)就起飛了。原來的複雜交易——比如,一個明尼蘇達人要從一個蒙古人那裡租住一個蒙古包——變得非常容易完成,而且,人們能夠以互相信任的方式完成這些交易。

事實上,切斯基和他的夥伴在愛彼迎(Airbnb)上創造的最有趣的東西就是:信任。他們大規模地建立了像信任這樣複雜的東西。

愛彼迎(Airbnb)的創始人知道,這個世界正在變得相互依賴。技術條件已經具備了,任何一個房東和這個星球上任何一個地方的遊客或者在外出差的商業人士之間都能建立聯繫。如果有人能夠創造一個信任的平台把他們聯繫在一起,就會為所有當事方創造出巨大的價值。這才是愛彼迎(Airbnb)的真正創新:一個信任的平台。在這個平台上,不但每個人可以知道其他人的身份信息,而且可以對他們的房東或房客做出評價。這就意味著每個用戶都能建立起自己的“信譽”,並且可以被系統中所有其他人看見。借助技術超新星的力量,突然之間,愛彼迎(Airbnb)平台上登記出租的房間就已經超過了300萬個,超過了希爾頓、萬豪和喜達屋這三家酒店集團所擁有的客房數的總和。要知道希爾頓可是從1919年就開業了!

“我們曾經只相信機構和公司,因為他們有信譽和品牌。”切斯基最後說道,“我們曾經只相信自己社區裡的人。你認識社區的人,社區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愛彼迎(Airbnb)所做的是給陌生人可信任的身份和品牌。你會希望一個陌生人住在你家裡麼?不會。但是你會喜歡哈佛大學畢業、在銀行工作並在愛彼迎(Airbnb)上擁有五星好評的米歇爾做你的房客麼?當然!”

切斯基希望把愛彼迎(Airbnb)關於共享經濟的知識運用到其他領域中。他曾經對我說:“美國有8000萬隻電鑽,平均每隻的使用時間只有13分鐘。每個人真正需要自己買一隻電鑽麼?”

從想像一件事,到進行設計和製造,再到全球銷售,其間的距離從未像今天這樣變得更短、更快、更便宜和更便捷,對工程師來說是這樣,對非工程師也是如此。

坦率地說,如果這還沒有發生,是因為你還沒有這麼做。

零售商

如果說超新星能夠賦予創新者以能量,建立起新的、激進的、破壞性的商業模式,並在一夜之間在全球範圍鋪開,那麼它同時也能幫助已經站穩腳跟的大公司更好地參與競爭,當然它們要敢於顛覆自我。沃爾瑪就是個很好的案例。沃爾瑪總部位於阿肯色州的小鎮,是最有代表性的實體公司,它的對手是加速時代的產物、零售巨頭亞馬遜。與亞馬遜開展競爭,面臨的挑戰不是一點半點。大多數人已經對亞馬遜的傳奇故事非常熟悉,我決定潛心研究一下沃爾瑪重獲新生的故事,看一看它是如何撬動超新星的力量,與亞馬遜在網絡空間齊頭並進的。

2015年4月,沃爾瑪的首席執行官道格·麥克米倫邀請我在沃爾瑪公司久負盛名的週六晨會上致辭。週六晨會包括一系列的節目表演和公司布道,總體來說很有趣,地點就在阿肯色州本頓維爾的沃爾瑪總部,聽眾有3000人之多,場面相當之大。按照安排我是為影星凱文·科斯納暖場的。我對麥克米倫說,我很願意參加他們的活動,但得有回報,而且他們得付我“很多”,不過,《紐約時報》不允許我接受公司的錢款。他問我想要什麼,我說我想要的回報就是讓沃爾瑪的工程師向我展示一下幕後的情況,當我想要用iPhone手機在沃爾瑪的移動應用上購買某樣東西時,沃爾瑪是怎麼處理我的訂單的。我們決定試買一台32英吋的電視機。這次旅行讓我不虛此行。

沃爾瑪的網站Walmart.com於2000年上線,這是一個利用當時的技術設立的在線電子商務平台,它根本就不是亞馬遜的對手。2011年,沃爾瑪開始重視這一問題。當世界上最大的零售商開始重視的時候,他們就是要動真格的了。沃爾瑪在硅谷成立了一個大型軟件公司,僱傭了上千名工程師。沃爾瑪負責電子商務的尼爾·阿什說,招聘這些工程師並不難。“我們對他們說,如果你想挑戰難題,我們這裡有;如果你對規模感興趣,我們也有”!作為一家公司,“我們每週要與2億人到3億人‘對話’”。

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沃爾瑪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和如此低廉的成本完成了它的移動應用,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2007年所發生的那些事。哈度普(Hadoop)公司使他們可以充分利用大數據。吉特港(Github)平台使他們可以從其他人發明的零售軟件中獲益,應用程序接口(APIs)使他們可以和任何人合作。而摩爾定律在存儲、計算和電信等領域已經進入棋盤的後半場,使他們能夠在一夜之間具備競爭力。

傑瑞米·金是沃爾瑪電子商務公司的首席技術官,他曾經是打造易趣電子商務平台的技術團隊的一員。當時超新星還不存在,一切必須從零開始。“10年前(2005年)我在易趣公司,我們打造了一個非常相似的平台。當時我們用了200名軟件工程師,花費了幾年時間,才完成這項工作。”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從2007年之後就不是了。2011年,沃爾瑪打造了一個類似的平台,只用了12個人,花了不到24個月時間。公司僱傭的上千名軟件工程師,將信息技術融入沃爾瑪商業模式的每一個方面。

“在吉特港(Github)的時代,”阿什說,“要打造自己的搜索引擎,我們選擇了在可檢索數據索引方面最優的開源技術——Solr,在其基礎之上,我們編寫了自己的關聯引擎。”在過去,編寫程序的代碼都屬於公司的內部信息,但是現在它們成了吉特港(Github)上的公開信息。現在,所有這些工具箱和零部件都在雲端,由於開源而變得容易獲得,並且因為應用程序接口的存在而可以與其他應用信息互通、交互操作。阿什說:“那麼你要做的就是把它們放在一起,並創造出商業價值。”

現在說說我想買的那台32英吋電視機。我在手機上沃爾瑪應用的搜索引擎中輸入了32這個數字,它的算法和數據庫立即根據以往經驗得知我很可能是在找一台“32英吋的電視機”。即便是我錯誤地拼寫了“英吋”和“電視機”。接著,在幾毫秒的時間裡,它就展示了一系列有現貨的不同品牌的32英吋電視機。

“顧客要的是一種沒有摩擦的購物體驗。”阿什解釋道,“人們現在很沒有耐心。”沃爾瑪知道,在幾百毫秒的時間裡人們就會失去耐心。“他們會因為半秒鐘的延遲而放棄購買。將數據從我們在科羅拉多州的數據中心轉移到本頓維爾的數據中心,需要7毫秒的時間,一個來回就是14毫秒。所以我們不能使用科羅拉多州的數據庫來完成某些交易,必須依靠本頓維爾的數據。”

事實上,沃爾瑪發現客戶的確能夠在幾毫秒內,也就是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感覺到差別,當他們點擊購買、發送或搜索的按鈕時,他們期待在10毫秒的時間裡得到反饋。沃爾瑪的搜索引擎發現,一個客戶在線購物獲得反饋信息的時間每延長半秒鐘,它在每天上百萬次交易中就會流失2%~3%。這是實實在在的錢。

我選了一台32英吋的三星電視機,把它放進了虛擬購物車,並點擊“購買”按鈕。連接沃爾瑪和維薩卡的應用程序接口處理了這次交易。在我點擊“購買”按鈕之後,系統使用我的郵編確定在我住所附近的沃爾瑪超市有沒有現貨,我可以開車去自取,也可以由這個區域的某家沃爾瑪商店送貨,或者必須通過沃爾瑪針對在線訂單專門設立的大型運營中心來配送。對於某些特定產品,沃爾瑪的系統已經可以預判需求的增加並提前備貨,以便為各地的客戶提供最低的價格,比如密歇根州冬天的雪鏟、佛羅里達州的高爾夫球,以及美式橄欖球“超級碗星期日”前一周的大屏幕電視和“立體脆”零食。

“於是,當你按下‘購買’按鈕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承諾一個送達日期。”傑瑞米·金說,“我們曾經用的方法是概率演算。”現在,沃爾瑪的系統會進行一整套的優化計算,提出最佳的送達或自取方案,或是這兩種方式的某種結合。這種優化計算是基於你的地址、除32英吋電視機外其他你可能會購買的東西,以及這些東西會來自哪裡,它們需要多大或多少個盒子來裝等因素作出的。考慮到沃爾瑪有4000家商店以及許多運營中心,這需要對海量的排列組合進行分析和排序。

金說:“這大約有40萬種組合。”既然顧客已經完成了購買,無需在線等候。他說:“我們就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計算了。我們可以在不到1秒鐘的時間裡完成這個計算。”

我笑了。“你說什麼?”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他,“一旦我按了‘購買’按鈕,你們就有充足時間了。你用了不到1秒?”

他也笑了。

在今天沃爾瑪的超新星上,1秒鐘的時間就可以算是“有充足的時間”。在不到1秒的時間內,系統可以對40萬種遞送組合進行分析排序。當連接無處不在,當複雜的問題變得簡單,世界就加速了。

蝙蝠俠創業公司

2016年3月,我正在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的蘇萊曼尼亞訪問,一個朋友把我引薦給了沙迪克·伊爾迪茲。他的家族經營了許多家信息技術公司,其中一家叫作Yeni Medya,翻譯過來就是新媒體公司。這家公司就是一個例子,顯示出一個地處偏僻的小創造者是如何通過借助超新星的力量,在相當短時間內極速擴張的。

新媒體公司是沙迪克的侄子伊克雷姆·泰姆爾創立的,公司開展的各項業務中,有一項是為土耳其政府、其他國家政府以及私營部門進行大數據分析和媒體監控。他們實時跟蹤所有的媒體,包括社交媒體,並向他們的客戶報告在任何一處媒體上出現的關於他們的報道。他們還可以實時通知客戶,什麼是人們正在談論的最熱門的20個話題,以及各自所佔的比例。這些全都顯示在一個儀表盤上的各種彩色的盒子中,每個盒子都有一個標題和相應的百分比數字。

“土耳其總統府是我們的一個客戶,通過我們的系統他們可以接收實時的調查服務——每一分鐘你都可以進行民意測驗。”沙迪克對我解釋道,“大數據讓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更加簡單。我們自行開發的軟件每隔5分鐘就會匯總土耳其和美國所有消息來源發佈的信息,就連谷歌新聞也不可能一直按照這種頻率完成對所有信息源的追蹤。我們跟蹤推特上所有已有的故事,並且我們把跟蹤的所有故事都存檔,每天100萬篇;就算是在美國也沒有人做這麼大規模的存檔。這樣,即使某個消息源刪除它們已經發表和傳播了的故事,你仍然可以利用我們的系統把它找回來,並用於司法目的。任何政府或公司都可以用這套系統來跟蹤媒體上關於它們的消息。”

你怎麼賺錢呢?

“公司從用戶訂閱中收取費用,根據你希望追蹤的關鍵字數量以及用戶數量收取不同的費用。”沙迪克解釋道,“‘托馬斯·弗裡德曼’將只算作一個關鍵詞。”(我佔大便宜了!)“我們還可以對關於你的消息進行分析,按照地理位置進行細分,消息出自哪裡,哪個城市有多少人正在閱讀,誰首先發起了這個關於你的故事或誰引發了這個趨勢——也就是,誰是那些有影響力的人——以及有多少關注前者的人使用了相同的詞彙,或者原始的詞彙是如何演變和改變的。”

我感到很好奇。原來低聲耳語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土耳其議會的所有議員都在使用這個服務追蹤關於他們自己的信息。”沙迪克說道,“還有一些新聞機構也這麼做,它們可以通過分析誰寫的故事讀者數量最多來考核它們的記者。”

我不希望聽到關於我自己的所有事情,但是我對他們製造的工具很好奇。訂閱他們的產品需要花多少錢呢?沙迪克說,從1000美元到2萬美元不等,看購買什麼套餐,希望跟蹤多少關鍵字。

這家公司有這麼神奇的技術和廣泛的觸角。我問,那麼,你在哪裡成立的這家公司呢?

“蝙蝠俠市。”他答道。

“這是一個真實的地方麼?”我問。“是的!”沙迪克答道,“實際上這個城市的市長已經起訴了《蝙蝠俠》電影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使用了這個名字!”沙迪克是土耳其庫爾德人。他們家的公司位於土耳其庫爾德地區。他們的老家就叫蝙蝠俠市。他們還經營其他生意,比如建築和水處理。但是,他們真正的成功源於在蝙蝠俠市撬動了超新星的力量。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呢?當超新星所帶來的全球浪潮傳到了他們的家鄉,這個生意就在家族內部湧現出來了。

“我的侄子伊克雷姆·泰姆爾是公司的創始人和幕後的首席工程師,他今年42歲。”沙迪克解釋道,“他出生於蝙蝠俠市,是土耳其最厲害的數據工程師,成立這家公司就是他的主意。”新媒體公司有100名員工,“我們可以在蝙蝠俠市與世界上最大的公司開展競爭。公司裡大多數關鍵職位是由家庭成員出任的。伊克雷姆和他的6個姐妹們都出生在蝙蝠俠市。這些姐妹們雖然大多數只接受過初等教育,但現在都已經幹起了總編輯、銷售經理和應用產品經理的工作。在一個大多數婦女因家人反對而不能工作的城市,這真是一個令人歎為觀止的場面”。

然而,他們把主要的商業辦公室設在了伊斯坦布爾。沙迪克說:“我們仍然在蝙蝠俠市僱傭了許多人。”感謝今天無所不在的網絡連接能力,他們“可以坐在家中的電腦前為我們工作,這樣就創造了許多就業機會”。除了蝙蝠俠市和伊斯坦布爾,他們還在都柏林、迪拜、貝魯特和帕羅阿爾托設有辦公室。為什麼不呢?

“現在已經沒有所謂的‘缺少機會的窮人’的概念了。”沙迪克說道,“你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夠思考的大腦、一些短期的培訓,然後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把你的想法變成一筆神奇的生意。”

沙迪克·伊爾迪茲的故事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在過去的10年中,我還遇到過許許多多和他一樣的人。教育加上網絡,再加上超新星的力量,意味著“越來越多的低收入人群都能有過去所不具備的力量,於是他們去思考和行動,就好像他們已經邁入中產階級一樣,要求獲得人身安全、尊嚴和市民權利”。聯合國人類開發署前任報告官員卡裡德·馬裡克解釋道:“這相當於一場地殼板塊構造的變遷。工業革命是一個1000萬人的故事。今天的變遷則是一個數十億人的故事。”而且我們才剛剛開始。

我在本書接下來的內容中還有很多這方面的介紹。但是,我確實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沙迪克:“你的家庭是從什麼時候開創這家公司的?”

“2007年。”他說道。

《謝謝你遲到:以慢制勝,破題未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