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

本書有四個主題詞:加速,改變,錨定,創新。

這是一個加速的時代,新事物正以驚人的速度和加速度取代舊事物,小到通訊方式、工作技能,大到國家興衰和地緣政治演變。作為研究經濟全球化、參與經濟全球化、過去十多年投身國際貿易談判的政策研究者和談判人員,我對此感受頗深。2001年世貿組織啟動以“發展”為主旨的多哈回合談判,談判進程為2008年金融危機所中斷,此後多邊主義江河日下,區域主義蔚然成風。全球金融危機過去七年後,國際貿易、跨境投資、國際信貸依舊復甦乏力,保護主義、民粹主義、極端主義和逆全球化思潮湧動,作為當代多邊主義國際經濟秩序奠基者的英美兩國先後上演“英國脫歐”和“美國優先”的政策大反轉。熟悉歷史的人都會不禁感慨,這個世界變了。

弗裡德曼在書中對當今世界的這種加速及其對工作崗位、國家政治、地緣政治、社會倫理和社區生活等領域引起的劇變做了深刻描述,發人警醒。本書的英文名是“Thank You for Being Late”(謝謝你遲到),我覺得弗裡德曼在書名中還藏著一個隱喻:Better Later Than Never(這是一句英國諺語,大意是:遲到總比不到好)。作為個人,偶爾的遲到可以讓你在忙忙碌碌中放慢腳步,去反思並再次與內心深處最堅定的信仰建立聯繫(“錨定”),進而重新上路,所以要謝謝你遲到。但是,這個加速時代已經讓許許多多個人和國家都遲到了,大到國際關係和國家政治,小到工作場所和社區組織,都迫切需要重構和革新(“創新”)。切莫從“遲到”變成“不到”,不然也許就真的來不及了,這就是弗裡德曼的隱喻。

知易,行難。作為參與國際經貿規則重構的一線談判人員,秩序與規則重構過程之曲折、矛盾之複雜,我有切身體會。而在本書中,弗裡德曼將這種變革的困境概括為一個兩難選擇:必須要做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必須要做的事。這是一絲略顯悲觀的論調:面對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的信心和樂觀從何而來呢?

翻譯本書的過程中,我會時不時感慨翻譯這個古老行當何時會最終消亡。書中提到,在認知計算時代,計算機通過比較海量文本尋找重複模式,可以輕鬆地將烏爾都語譯成中文,“它會自行學習,而且永遠不用學習語法、烏爾都語或中文,一切都不過是統計數據”。無獨有偶,2016年9月,就在弗裡德曼寫完本書後1個月,谷歌推出了“神經機器翻譯”服務,通過集合海量現有翻譯來訓練其神經網絡,其工作原理類似戰勝李世石和柯潔的Alpha Go。

但譯完本書之後,我又增添了幾分信心。校對文稿時,何帆老師推薦我們讀一讀餘光中的《翻譯乃大道》,書中余老對“公式化”翻譯提出了嚴厲批評。不錯,機器翻譯的核心就是公式化的翻譯,試圖對兩種語言進行標準化轉換,而這恰恰錯失了翻譯的“大道”:翻譯是一門語言轉換的藝術,中西語言變化之妙存乎一心,真正好的翻譯,須得其意而忘其形。在機械化的翻譯上,人可能不如計算機;在文字的推敲、文化背景的切換、字裡行間的文意表達和情緒傳遞上,計算機遠不如人。翻譯如此,其它工作也是一樣,這也是人類能夠在加速時代保持樂觀的原因之一:人工智能許會替代人類的某些工作,但更可以成為人類在更多領域的智能助手。而因循大道不僅適用於翻譯領域,也同樣適用於國家政治、社區生活的方方面面。弗裡德曼在書中對此做了充分闡述。這也是為什麼他將本書的英文副標題定為An Optimist's Guide to Thriving in the Age of Accelerations“(在加速時代繁榮發展的樂觀主義指南)”。

翻譯本書讓我獲益匪淺。感謝第一財經的楊燕青老師將此書推薦給我。感謝何帆老師對譯稿和譯者們的點撥和指導。感謝一財的兩位同事朱映臻和崔藝的合作,我們三人時常身處三地,在繁重工作之餘通過雲平台協作,在不到三個月時間裡完成了翻譯初稿。翻譯過程中,我時常能夠看見凌晨的星光和清晨的月亮。如果沒有湖南科技出版社孫桂均老師的督促,我想這也是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凱恩斯年輕時曾經打趣道,“在一天的兩端,我的蠟燭都是熄滅的”。天分讓他無需熬夜和早起,但是他的編輯老師所處的那個時代也沒有今天速度這麼快吧。

本書第一章記錄了弗裡德曼邂逅停車場收銀員伯嘉的故事,弗裡德曼向伯嘉傳授了專欄寫作的心得和訣竅。想要寫好文章的人都應該認真讀兩遍。而翻譯過程中的一個發現更顯出弗裡德曼對待文字的態度。我拿到的電子書稿標注著“完成於2016年8月13日凌晨1點54分”的字樣,英文版圖書最終出版於2016年11月22日。在3個月時間裡,成書稿與電子書稿相比又做了諸多刪減和調整,文字更洗練、結構更合理、觀點更突出。如此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尚且思索不止、磨字不倦,怎能不成為吾等後生的榜樣呢?

是為譯後記。

符荊捷

2017年9月26日

《謝謝你遲到:以慢制勝,破題未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