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組織來說,誰當家,選誰當家,都是首要的問題。這個當家人的變化,往往標誌著組織或團隊的大變革。這種變化,有時能促成組織或團隊發生質的飛躍,或者奠定質的飛躍的基礎;不過也有的時候,作用是相反的,甚至因此導致大災難,或者埋下大災難的炸彈。
說起來也無他,因為這個位置的變化,會牽一系列的根本性變化。大到執政綱領、章程,中到人事安排、日常管理辦法,小到門面格局、對外說辭等等,都必然會隨之而變。可以說,這是牽一髮動全身的事情,對一個國家如此,一個地區如此,一間公司或者一個家庭,都是如此。對於梁山這樣一夥強盜,換首領當然是件天大的事情。
在水滸傳一書中,有兩次當家人的變換記錄:第19回記錄的是一次流血政變,原梁山領袖王倫被剛上山的晁蓋取代。第60回中,宋江取代去世的晁蓋,坐上梁山第一把交椅。
饒有意思的是,梁山作為一個強盜團伙,這兩次重大的人事變化,居然都是林沖挺身而出,促成梁山泊天王換位與即位的。
第19回是水滸傳的一個轉折點。從這一回起,梁山才有了轉機,或者說有了大模樣的開局。沒有這一回,不要說二龍山這樣的強寨,就是桃花山這樣的弱山頭,恐怕也不把梁山放在眼裡。當然,公正地說,晁蓋本人的氣局與胸懷並不開闊,手段也一般(具體可參見拙博「一句話與一個團伙的興衰」-博主注)。但不可不察的是,這次首領轉換,為下一次首領變化打下了基礎。
梁山首次換首領,是以林沖火並王倫的流血政變而完成的。
林沖火並王倫,應該不乏個人私怨。但如果僅以此來判斷林沖火並王倫的動機,則未免偏狹。林沖是手持柴進介紹信投奔王倫的,王倫百般羞辱後勉強接受其落草(此段可參閱<<水滸傳>>第10一1回),已經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林沖的失望與惱怒是可以想見的。
和很多梁山英雄不同,除了梁山,林沖是沒有任何其它路可走的人,梁山的命運就是林沖的命運,梁山的前途就是林沖的前途。有這樣的基礎,林沖之廢王倫,其實只是時間和地點問題。否則,就不會有搶生辰綱的七傑一到梁山,林沖主動找過去,毫不猶豫地亮明立場。
林沖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林沖自有分曉。小可只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林沖身上!」
在火並王倫之後,林沖說出了水滸傳中最具光彩的話語,說得大義凜然,不由得人不服。
我林沖雖系禁軍,遭配到此,今日為眾豪傑至此相聚,爭奈王倫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並了這廝,非林衝要圖此位。據著我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他日剪除君側元兇首惡?
今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為重,立他為山寨之主,好麼?
林沖甚至於不惜以武力威逼,可見其殺王立晁的決心。
林沖把手向前,將晁蓋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不必推卻;若有不從,即以王倫為例!」
我們知道,以吳用之才,上梁山前肯定是做過深度盤算,搶佔梁山泊領導權是早晚之事。但因為林沖的膽識,這一切提前了。
時光飛快,苦心經營與掙扎之後,宋江在第39回決定當強盜,並在第40回終於上了梁山(此段可參讀拙博「宋江加入黑社會的三步棋」-博主注)。從那時起,宋江事實上在主導著梁山的事業,水泊梁山的大小戰事,基本上都是在宋江的主導下進行的,晁蓋的天王位置更多是名義上的,宋江接班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不料,在曾頭市中箭後,晁蓋死前留下的遺囑,給宋江正常繼承第一把交椅設置了障礙。(見第60回)
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罷,便瞑目而死。
晁蓋的遺囑透露的信息是複雜的,其中最主要的,是晁天王不信任山東及時雨宋江。大王不信任二王,二王就不能做接班人,至少,晁蓋的遺囑把宋江順理成章地承繼王位的路堵死了。儘管此時宋江的力量已經絕對控制了梁山,只要他願意,坐大王位是不會有大爭議的。不過,水泊英雄吃的是強盜飯,盜亦有道,宋江和宋江集團拋棄晁天王遺囑,於理於義,於情於時,確實都說不出口。
宋江集團不能說,軍師吳用不能說嗎?
吳用當然肯定會說。作為梁山第一聰明人,其實他早就與宋江心意相通了,打曾頭市晁蓋不帶吳用,就已經證明宋吳已經是聯合體了。不過,世界是複雜的,越是顧著這層,吳用反倒越說不什麼來。其實,就算吳用真的說出什麼來,宋江集團之外的人,誰又能把話接下去呢?
關鍵時候,又是林衝出面。
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沖為首,與眾等請出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林衝開話道:「哥哥聽稟;國一日不可無君,家一日不可無主。晁頭領是歸天去了,山寨中事業,豈可無主?四海之內,皆聞哥哥大名;來日吉日良辰,請哥哥為山寨之主,諸人拱聽號令。」
林沖的這番話,可謂句句擲地有聲,道義俱全。重要的是,林沖既是梁山宿耆,亦非宋江集團之人。更重要的,林沖的本領,在盧俊義沒加入前的梁山,那是絕對的老大,他說話的份量是最重的。
結果,林沖以自己的膽識、地位、本領,兩次立了梁山的首領。其實,縱使林沖不站出來,後來的結局也會朝這個方向走,第二次尤其是。但是,如果以此抹滅林沖在這兩次立首領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就大錯特錯了。
當然,換個角度看,如果不是林沖站出來,水滸傳也就不成其為水滸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