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慈禧汗顏的唐德宗 接連處罰大將只為討好外敵

吐蕃對唐作戰,起初是以掠取財物為主,正如蘇頲所說「吐蕃之入也,惟趣羊馬,不重殺掠,於人但剝體取衣」。後來以奪取土地為主,唐玄宗設隴右、劍南兩節度使,專防吐蕃內侵。雙方國力強盛,連年發生戰爭,勝敗相當,吐蕃並未得利。七五五年,安祿山反叛,隴右、河西兩鎮精兵內調,邊防空虛,吐蕃陸續攻取兩鎮所屬諸州。七六三年,吐蕃自大震關長驅直人,破涇州、邠州,攻奉天(陝西乾縣)、武功,唐兵潰散,唐代宗逃往陝州,吐蕃入長安城,立李承宏(金城公主侄)為唐帝。吐蕃軍掠奪府庫市裡,焚燬房屋,還想擄掠城中子女和百工,整軍歸國。郭子儀設疑兵,恐嚇吐蕃軍。吐蕃軍據城凡十五日,驚慌出城,退屯原(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會(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縣)、成(甘肅成縣)、渭(甘肅隴西縣)等形勝地,窺伺唐境。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失守,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都成為吐蕃的領地。同年,吐蕃攻入劍南道的松、維、保(四川理縣)三州。這是吐蕃與唐多年戰爭中最大的一次勝敗,唐朝廷的腐朽,吐蕃力量的限度,都表現出來,極盛的吐蕃要滅腐朽的唐朝是不可能的。

七六三年以後,吐蕃連年入侵,戰爭激烈,唐在鳳翔、涇州、邠州、渭北等地設節度使,駐重兵,抵禦吐蕃。七八○年,唐德宗即位,遣使到吐蕃講和。七八三年,兩國在清水(甘肅清水縣)會盟,唐以「國家務息邊人,外(棄)其故地,棄利蹈義」為理由,承認吐蕃所佔唐州縣為吐蕃領地。接著在長安西郊築壇定盟,又遣大臣為人蕃會盟使,在邏娑定盟。七八六年,吐蕃敗盟,進攻京西諸鎮,又破鹽(寧夏回族自治區鹽池縣)夏(陝西橫山縣)二州。當時吐蕃大相尚結贊看到唐內亂頻繁,認為時機可乘,懷有野心,清水會盟,並無誠意。敗盟後,唐德宗還力求和好。尚結贊想用詐計,去掉唐李晟(音成chěng)、馬燧、渾瑊(音尖jiān)三個良將,隨後攻取長安。七八七年,尚結贊遣使到馬燧軍中求和,卑辭厚禮,欺騙馬燧。馬燧信以為真,請唐德宗許和。鳳翔節度使李晟主張出擊,唐德宗罷免李晟。尚結贊要求唐派渾瑊主盟,準備在會上擒獲渾瑊。唐德宗允許在平涼(甘肅平涼市)會盟,任渾瑊為會盟使。李晟切戒渾瑊,必須有嚴密防備。唐德宗怕會盟不成,也切戒渾瑊必須推誠相待,勿使對方猜疑。渾瑊到平涼,正要登盟壇,吐蕃伏兵發作,捕殺唐會盟官,渾瑊倉皇逃遁,幸唐將駱元光、韓游環有備,救渾瑊出險。正當會盟的一大,唐德宗很得意,對諸相說,今天和蕃,國家有福。馬燧說,是。柳渾說,我很憂疑。李晟說,柳渾說的是。唐德宗生氣說,柳渾書生,不懂邊事,你怎麼也這樣說。柳渾李晟都叩頭謝罪。當晚,韓游環報告吐蕃劫盟,進攻邠寧鎮(治邠州)。唐德宗大驚,想逃出長安避吐蕃,為人臣們所勸阻。

尚結贊想施詐計獲大利,以為李晟失兵權,渾瑊被擒,馬燧一定得罪,三將既去,就可得長安。唐德宗外怨回紇,內忌功臣,想與吐蕃結盟來實現自己的蠢愚想法,奸相張延賞全力主和,排斥李晟,造成「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的危局。形勢確是對吐蕃有利。但是,唐朝廷上有以李泌李晟為首的一批文武官,雖然不得勢,也下會讓尚結贊完全得志。駱元光、韓游環救出渾瑊,說明計謀早被識破。劫盟以後,張延賞慚懼,稱病不出,唐德宗不得不依靠反對和蕃的一派官員,任李泌為首相,李晟、馬燧、柳渾相位不變。唐與吐蕃的關係從此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孿泌勸唐德宗北和回紇,南通南詔,西結大食、天竺,使吐蕃四面受敵。唐德宗聽從,與回紇和親,又使劍南節度使韋皋招南詔年附。七八八年,回鶻(本年回紇改稱回鶻)可汗上書,願為唐擊吐蕃,南詔王也決計附唐,不再助吐蕃。原來大食是吐蕃的勁敵,蕃兵大半駐在西域,抵禦大食東侵。七八六年,韓洸(音晃huang)在請伐吐蕃收復河湟疏中說,「聞其(吐蕃)近歲以來,兵眾寢(漸)弱,西逼大食之強,北病回紇之眾,東有南詔之防,計其分鎮之外,戰兵在河隴者,五六萬而已」。據入蕃使崔翰密查,吐蕃駐河隴兵馬真數,只有五萬九千人,馬八萬六千匹,可戰兵僅三萬人,余皆老弱。吐蕃兵力如此薄弱,唐德宗不謀收復失地,卻力求講和;尚結贊不堅守清水盟約,卻想用詐計取長安,雙方都做著愚蠢事,愚而詐的一方,後果自然要更壞些。自從唐德宗採用李泌的建議,吐蕃的強盛時期也就結束了。

吐蕃進行羌族的統一戰爭,在歷史發展中是處順勢,因之阻力較少,很快建立起大吐蕃國。但是,戰爭進入唐本部境內以後,就顯得能力與環境不能相適應,一直走失敗的道路。吐蕃起初只知道地重,不知道人重,圍涼州城時,乘城中人窘迫,宣告:我要的是城池,人不論老少都可以遷往唐境。取其他城池也是如此。李晟曾說,河隴失守,並不是吐蕃有多大的力量,主要是唐將帥貪暴,內附部落離心,民眾不得耕種,展轉向東遷徙,自己放棄土地。吐蕃不利用這種情形,爭取城中人留下來,倒不是因為尊重唐人的愛國心,而是保持落後國家戰爭的慣例,即「出疆之費,亦無定給,而臨陣所得,便為己有」,也就是出兵不準備糧草,讓將士任意去擄掠。城中多有財物,要城池與擄掠財物,意思是相同的。到了知道地曠人稀,需要勞動力的時候,又進行擄掠人口的戰爭。七八六年,唐德宗給尚結贊信裡說「又聞放縱兵馬,蹂殘禾苗,邊境之人,大遭驅掠」。七八七年,尚結贊焚燬鹽、夏二州城,擄走所有居民。同年,吐蕃大掠汧陽(陝西千陽縣)、吳山(陝西隴縣東南)、華亭(甘肅華亭縣)三縣,殘殺老弱人,壯年男女萬親人全被擄去,放在安化峽(在甘肅清水縣)西,準備分給羌、渾(吐谷渾)諸部,告被擄人說,准許你們向東哭別故國。眾大哭,千餘人投崖自殺。七八八年,吐蕃大掠涇邠等五州,擄去人畜二三萬口。此後,吐蕃連年攻入唐境,破壞極為嚴重,沈亞之《臨涇城碑》說「今(八一三年,唐憲宗元和八年)每秋戎人塞寇涇,驅其井(市)閭(民居)父子與牛馬雜畜,焚積聚,殘廬舍,邊人耗盡」。唐邊將因吐蕃不佔據土地,擄人就走,反以驅敵出塞為辭,向朝廷報功道賀。邊地民眾受吐蕃和唐邊將的雙重禍害,處境該是多麼危苦!吐蕃輕視和親的利益,為擄掠財物和人口進行頻繁的戰爭,使吐蕃民眾勞苦厭戰,唐民眾流離失所,政治上該是多麼失策!

吐蕃對唐人有兩種待遇法。一種是河隴地方未曾東徙的居民約有五十萬人,其中勞動民眾都被看作賤隸。沈亞之說,我曾問吐蕃降人,唐人在彼方情形。他說:唐人(民眾)子孫生下來就是奴婢,種田放牧,或聚居城鄉中,或散處荒野間。這部分人無論是誰,吐蕃都不敢信任;世族豪家社會地位不變,有些被任為文武官,還受免稅、擴大產業等優待。八二一年,庸穆宗任劉元鼎為會盟使,前往邏娑,路過河西一帶,見到舊時城郭還在,蘭州廣種水稻,桃李榆柳茂盛。看來,漢族地主階級仍保持原狀,民眾雖說是奴婢,實際是農奴性質,與純粹奴隸還有區別,生產仍以農業為主。廣大農民被貶為完全農奴,是社會的大退步。吐蕃又迫令所有唐人改換服裝,只許每歲元旦日用唐衣冠祭拜祖先,祭畢收藏。每當這一天,唐人無不東向號慟,想念故國更甚。七八○年,唐使臣韋倫自吐蕃歸國,經過河隴,一路上看到唐人都毛裘蓬頭,在牆縫裡偷看,有些捶心流涕,有些向東拜舞,也有人暗送書信,報告蕃國虛實,盼唐軍來如飢渴人盼飲食。劉元鼎出使吐蕃,至龍支城(青海樂都縣南),有耆老千人,見劉元鼎哭拜,問天子安好否?說因從軍被擄,陷沒在這裡,自己和子孫不忍忘記朝廷,朝廷也還記得我們麼?說完都鳴咽涕淚,不敢出聲哭。劉元鼎密問,知道是豐州(內蒙古五原縣)人。元稹《樂府·縛戎人》裡所說「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元旦)梳漢發」,正是在蕃國唐人的普遍心理。自地主階級到農民,都願意回到唐朝來,吐蕃的統治顯然不能維持多久。

另一種是對俘虜的待遇法。無專長的唐俘,面上刻黑字(黥面),分配到各地充奴役,上述龍支城唐人,當是屬於這一類。有專長的唐俘,右臂上刻黑字,等候贊普親自發落。其中有些人被任為小官吏,不論文武,統稱為舍人。唐憲宗時,淮南小將譚可則在邊上被俘,因通曉文字,將要被任為知漢書舍人。他臂上刻的蕃字,譯意為「天子(贊普)家臣」。贊普選取有才能的人作自己的家奴,分配無才能的人給貴族作家奴,符合俘虜為奴的慣例。劉元鼎覲見贊普,贊普賜宴,餚饌和酒器,略與唐同,樂工奏《秦王破陣曲》,又奏《涼州》、《胡渭州》,《綠腰》等。樂工和伎人都是唐人,廚師和制酒器的工匠,大概也是唐人。八○一年,吐蕃攻破麟州(陝西神木縣北),擄走居民及黨項部落。僧延素被擄,一個蕃將號稱徐舍人,對延素說,我是英公(李勣)五代孫,武後時我祖先避難逃人吐蕃,世代做蕃將,想念故國的心永不能忘,只是宗族大了,無法回去。你現在遇見我,我放你走。蕃法嚴,無放還俘虜例,徐舍人放延素,因延素是僧人。這種避難入蕃的人,社會地位可能高一些,其餘有專長和無專長的俘虜,都是家奴身份。吐蕃曾攻蜀,贊普命令諸將說,我要蜀州作東方大鎮,凡有技藝的工匠都送到邏娑來,平常年歲只要他們納一匹帛的賦稅。在新疆發現的吐蕃文書裡說,「在當妥關,棄札、穹恭和桑恭三人分派奴隸,舉凡他們的人名、家庭、職業及如何納稅等分別予以登記」。以此為例,家奴不是純粹奴隸而是農奴性質的賤民。當然,充當純粹奴隸的人也不會很少。吐蕃多年來為掠獲人口而戰,一定有大量唐人被掠獲,他們生活在吐蕃日久,逐漸融合在蕃人中,成為社會下層的一部分。這對吐蕃既補充了人口,又流入了文化和技藝,似乎是有利的,但戰爭中吐蕃兵士死亡率很高(戰死和疫死),用來換取俘虜,何曾有便宜,文化和技藝可以學習,也無須依靠故爭。歸根說來,吐蕃對唐進行長期戰爭,是統治階級為了「臨陣所得,使為已有」,不惜犧牲民命來達到得財物擁家奴致大富的目的,如果說戰爭有利,也只是統治階級有了利。至於吐蕃民眾同唐民眾一樣,不論勝敗在哪一方,受到的都是禍害,並無什麼利可得。吐蕃民眾受長期戰爭的禍害,勞昔不堪,吐蕃衰亡時期的到來,也就必不可免了。

《唐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