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時期,在歌舞昇平的秦淮河畔,在美女如雲的青樓妓院裡,有一位並不能夠稱之為嬌媚的女子,由於她的專情,由於她的詩畫,由於她的豪爽,由於她的品質,卻在眾多艷女中脫穎而去,被列為「秦淮八艷」裡的奇女子,她就是馬湘蘭。
不像其他名妓那樣,她們的身世都有或多或少的記載,唯有馬湘蘭的身世底細很難考察,有人說她本是湘南一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至於為何只身流落到金陵,在秦淮河畔高張艷幟、以賣笑為生,則不得而知。
有書介紹,馬湘蘭本名叫馬守真,小名玄兒,因祖籍湘南,又酷愛蘭花,並常在自己的畫幅中題名「湘蘭子」,所寫的兩卷詩集,也命名為《湘蘭集》,所以人們漸漸稱她為馬湘蘭,反而把她的真名淡忘了
馬湘蘭雖然談不上是詩畫名家,但她的蘭花圖和蘭花詩卻堪稱一絕,是當時文人雅士爭相收藏的熱門貨,許多有錢的「粉絲」們,為了求得一幅她的詩畫,不惜一擲千金。就是現在,她的詩畫也是收藏珍品,在日本東京的博物館中,就收藏著她的一幅「墨蘭圖」。由此可見,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不管是國內或是國外,馬湘蘭的詩畫是非常受歡迎的。據說,馬湘蘭之所以能把蘭花描繪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全賴於她的愛蘭、知蘭,她不但將院宅裡種滿各種蘭花,日日勤加灌護,而且憑著自己的蘭心蕙質,能夠深悟蘭花清靈清雅的氣韻,所以才能將蘭花的品態展現於畫紙和詩箋上。
馬湘蘭不但把詩情畫意留給了後人,同時也把一個雖然癡心戀系情郎王稚登,但又終未成婚嫁的動人故事留給了我們。
不管你有如何清雅脫俗的氣質,是妓就要接客。馬湘蘭雖然經常置身於繁華之中,在燈紅酒綠下,送舊迎新,看似熱熱鬧鬧,卻獨品著落寞滋味,她一直渴望自己有個知心的人兒。二十四歲那年,她認識了長洲秀才王稚登。
相傳王稚登四歲能作對,六歲善寫擘窠大字,十歲能吟詩作賦,長大後更是才華橫溢。嘉靖末年到了京師,成為大學士袁煒的賓客,本以為可以大展宏圖,可是,因袁煒得罪了在朝廷中掌權的宰輔徐階,王稚登受連累不能夠得到重用。在京城混不下去了,王稚登心灰意冷地回到江南故鄉,鬱悶中,整日流連於酒樓花巷。
一日,王稚登信步來到了馬湘蘭的「幽蘭館」,使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與這個色相並不出眾的馬湘頗為投緣,言談之中,感覺這位女子非同一般。馬湘蘭也被王稚登的文才所吸引。深交之下,兩人都感歎相見太晚。自此之後,王稚登不再東遊西蕩,有事沒事地經常跑到「幽蘭館」,與馬湘蘭煮酒歡談,相攜賞蘭,十分愜意。
有一回,王稚登向馬湘蘭求畫,馬湘蘭毫不猶豫,點頭應允,當即拿出筆墨,揮手為王稚登畫了一幅「一葉蘭圖」,並於畫上題了一首七言絕句: 「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自從寫入銀箋裡,不怕風寒雨又斜。」
從表面看,這首詩是描寫蘭花的幽寂無依,其實是馬湘蘭在傾訴自己的心曲,並以試探的口吻,表達了願意以身相許的心意。畫畢一葉蘭圖後,馬湘蘭感覺這樣唐頹地向王稚登表達自己的想法,似有不妥,因為不管怎樣,自己畢竟是個妓女,她最怕王稚登把她看成是一個水性楊花的無情女子,所以,她又蘸墨揮毫畫了一副「斷崖倒垂蘭」,也在上面也題了詩: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以這副圖和這首詩,表明自己決非路柳牆花,而似懸崖絕壁上的孤蘭,非凡夫俗子所能一睹芳澤
。
欣賞完馬湘蘭的詩畫,王稚登被這個女子的深情打動了。一個放浪形骸的落魄書生,一個其貌不揚的窮困秀才,能夠得到一個被無數人寵慣的女子的真情,王稚登的胸中湧動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可是,看看自己的近況:一個已經是三十七歲的大男人,依然無位無職,前途茫茫,雖然壯志不滅,但不知何時才是出頭之日。「女子在等待幸福,男人要創造幸福」,王稚登明白自己很難給馬湘蘭帶來庇護和幸福,他怕自己辜負了這個明敏多情的女人,他只能把這份濃情暫時藏在心裡,待發達後再來迎娶這位情深意重的女人。看完詩畫後,王稚登故作不解詩中的情懷,客氣地表示了謝意,便把畫收了起來。而馬湘蘭卻以為他是不願意接受自己,暗自傷心。
失意的日子也許真要過去了。某日,王稚登接到了京都大學士趙志皋的邀請,請他去參加編修國史工作,王稚登大喜過望,急忙來到「幽蘭館」,把這一喜訊告訴了馬湘蘭,並在心裡默默地發誓:等到了京城有所發展後,一定會回來接馬湘蘭同享此生幸福。得知喜訊的馬湘蘭,既興奮又失落,心情複雜地為王稚登設宴餞行。席間,馬湘蘭悲喜交加,望著眼前激動的有些忘形的王稚登,不知所以。王稚登感覺自己此去定會發跡,便話裡話外地向馬湘蘭透露了自己的一點情感:將來定與她共榮。但馬湘蘭限於上次的隱傷,只是低頭一笑,沒敢接口把事情挑明,然而,一種希望已經在她的心裡扎根。在王稚登告別辭行時,馬湘蘭賦一首「仲春道中送別」詩相贈: 「酒香衣袂許追隨,何事東風送客悲? 溪路飛花偏細細,津亭垂柳故依依;征帆俱與行人遠,失侶心隨落日遲;滿目流光君自歸,莫教春色有差遲。」
送走王稚登後,馬湘蘭競然悄悄地閉門謝客,意在告別昔日那種迎張送李的青樓生活,專心靜待王稚登仕途得意而歸,自己也好相隨左右 心上人走了,馬湘蘭懷揣著相思,獨守著寂寞。百無聊賴的時候,她也想過借酒消愁,可是,每當舉杯時卻難以下嚥,慨然而歎:「自君之出矣,不共舉瓊扈;酒是消愁物,能消幾個時?」
春去秋來,馬湘蘭遲遲得不到王稚登的消息,心情更加鬱悶,她不知道王稚登進京後並不得意。因宰輔徐階手下一批文人的排擠,王稚登雖然名譽上是在參加編史工作,卻盡讓他做了些打雜的瑣事,日子過的很不順心。忍氣吞聲地勉強撐到歲末,王稚登看到自己實在無什麼前程可言,就索性收拾了行裝,鎩羽而歸。
王稚登回到江南後,深感自己辜負了馬湘蘭的一片癡情,不想再見到馬湘蘭,便悄悄地把家搬到了姑蘇,以絕與馬湘蘭相守終生的念頭。
王稚登雖然在仕途上再次失意,而馬湘蘭卻依然是一往情深,在王稚登閒居姑蘇時,馬湘蘭經常前往安慰,到了姑蘇總要住上幾天,與王稚登暢敘心曲。
歲月就是在這種清淡如水卻有蘊藏這深情厚誼的交往中流逝著。由於馬湘蘭年歲漸老,華顏日衰,上門的賓客漸漸的少了,在落寞和淒愴中,她依然淡忘不了對王稚登那份情,三十餘年的時間裡,她始終珍藏著那份美好而無奈的情感:「深院飄梧,高樓掛月,漫道雙星踐約,人間離合意難期。空對景,靜占靈鵲,還想停梭,此時相晤,可把別想訴卻,瑤階獨立目微吟,睹瘦影涼風吹著。」 她像一朵有情難歸的幽蘭,只能暗自飲泣,獨自吐芳。
王稚登七十壽誕時,馬湘蘭不辭辛苦,抱病趕到了姑蘇,請來了眾多好友故交,為王稚登舉辦了隆重的祝壽宴會。宴會上,她重新打扮一番,為自己相戀了三十餘年的王郎重亮歌喉,高歌一曲,只讓王稚登聽得老淚縱橫。這一次,馬湘蘭在姑蘇盤桓了兩個多月,才返回金陵,不久的一個午後,已有預感的馬湘蘭,仔細地沐浴更衣後,在座椅的四周,擺滿了含幽吐芳的蘭花,端坐在她經心佈置的「幽蘭館」的客廳中,帶著那份未了的情,悄悄地走完了她五十七歲的人生!
一個女人,能夠默默地用一生去愛一個與自己並不能夠常相守的男人,這種情感實在令人歎服,也令我們這些凡人崇拜。她如蘭般聖潔的一生,就像一株空谷幽蘭,雖吐芳於世,卻又遺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