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魯迅筆下白描的豆腐西施有多酷?

茅盾先生《評四、五、六月的創作》:「過去的三個月中的創作我最佩服的是魯迅的《故鄉》。」

《故鄉》是魯迅先生在1921年創作的一篇短篇小說。小說以「我」回故鄉的活動為線索,以「我」的所見所聞所憶所感,著重描寫了閏土和楊二嫂的人物形象,反映辛亥革命前後農村破產、農民痛苦生活的現實。由於受封建社會傳統觀念的影響,勞苦大眾精神上的束縛,人性的扭曲,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膜,表達作者對現實的強烈不滿和改造舊社會、創造新生活的強烈願望。

《故鄉》運用白描手法,再現了「我」回故鄉,同親友鄰居各類人物相處的生活場面,揭示了生活變故和人事變故。

《故鄉》一文是如何描寫「豆腐西施」的呢?【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裡細腳伶仃的圓規。」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裡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麼高,嘴唇也沒有這麼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年齡的關係,我卻並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然而圓規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彷彿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似的,冷笑說:「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麼,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麼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鬆,愈是一毫不肯放鬆,便愈有錢……」圓規一面憤憤的回轉身,一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裡,出去了。】

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楊二嫂,只寥寥一勾,人物形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昔日,「擦著白粉」的「豆腐西施」,今日卻「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裡細腳伶仃的圓規。」這段文字曾被評論家反覆引述,堪稱肖像白描的範例。

豆腐西施楊二嫂是一個可笑、可氣、可恨而又可憐的人物。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為什麼可憐?因為她是一個人。當一個人無法通過自己正常的努力,而獲得屬於自己那份最起碼的物質生活保障時,為了生活,就要通過一些非正常的手段獲取這種保障了。在這個意義上,她是值得同情的。

年輕時的楊二嫂「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看得出豆腐西施非同一般,長相蠻不錯的,用自己的美貌來招攬顧客,說明她做生意還是有一套的。美在豆腐西施楊二嫂心中已經不再是一種精神的需求,而成了獲取物質利益的手段。「顯出鄙夷的神色」,楊二嫂傲慢的神態,對曾經的她來說,美好的回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當青春已逝、美貌不再的時候,她就把任何東西都拿來當作獲取物質利益的手段了。她的人生完全成了物質的人生,狹隘自私的人生,成了一個被生活磨滅的人。「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裡,出去了。」一幅「貪小便宜,手不穩」的畫面呈現在讀者面前,讓人感覺她有點討厭。她通過自己的想像把別人的生活說得無比闊氣和富裕,無非是為了從恭維別人中而獲取好處。因此,魯迅先生在文中描寫她的刻薄時,形象地用了「圓規」這一詞。

寫作中的白描要求不寫背景,只突出主體;不求細緻,只求傳神;不尚華麗,務求樸實。簡潔就是白描的主要特徵。契訶夫說:「簡潔是天才的姐妹。」白描是用最精練、最節省的文字粗線條地勾勒出人物的精神面貌。不加渲染、鋪陳,而用傳神之筆加以點化。

以為白描最好描,那是一種誤解。如果作者沒有紮實的基本功和新穎獨特的構思,無論你怎麼描也是達不到傳神的境界。魯迅先生曾說:「白描卻沒有秘訣。如果要說有,也不過是和障眼法反一調: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而已。」誠實,才能有真意;淳樸,才能去粉飾;成熟,才能少做作;嚴肅,才能勿賣弄。

當然,白描只是藝術表現的一種手法,有時,還可用白描手法描述人物對話與行動細節,以表現人物性格。在文學創作中,可以用淡寫白描,也可以用濃筆重抹。海明威特別吝惜文字,抒情狀物,惜墨如金,簡煉到了電報文體的程度。托爾斯泰的作品麗詞雅義,色彩斑斕,不同的手法,並不妨礙他們同樣成為璀璨奪目的大文豪。

《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