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歷來有以成敗論英雄的傳統習慣,成王敗寇的歷史觀一直貫穿於二十四史中。史家之絕唱的《史記》,以嚴謹公正著稱,但也難免不受此影響。陳平和張良是劉邦帳下最重要的二位謀士,陳平承認自己使用的是陰謀詭計,司馬遷卻稱讚他足智多謀,到底是陽謀還是陰謀?我們只要把陳平的「謀」放到陽光下一曬,再把他和張良一比較,答案自明。
陳平是個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從小跟隨哥嫂過活。喜讀書,不喜從事生產勞動,常靠幫助料理人家喪事噌口飯吃。到了該娶妻的年齡了,可是誰家的女兒肯嫁給這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呢?上帝關上了一扇窗,又會打開另一扇窗。有娶不上妻子的剩男,就有嫁不出去的剩女。縣裡有個叫張負的大富翁,他有個孫女,五次嫁人,五次丈夫都早死了。在所有未婚男子的眼裡,她是個唯恐避之不及的喪夫星,但在滿腹心機的陳平心中,她卻是一架送我上青雲的登雲梯。陳平有心,張負有意,兩家一拍即合。張負倒貼了許多錢財嫁出了孫女,消除了一樁鬧心病;陳平人財兩得,鋪平了一條富貴路。陳平捨命摘取喪夫星,可謂是初試其謀,姑且不論這是陽謀還是陰謀,但其謀對陳平以後的人生道路卻意義深遠,陳平從此擁有了闖蕩天下的資本。
假如天下太平,陳平就是一個被人鄙視,靠吃女人軟飯的小白臉。想不到風雲突變,陳勝在大澤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一聲怒吼,立刻驚醒了天下眾多的野心,陳平憑藉著老丈人家眾多的錢財,糾集了一夥青少年,投身到了起義的洪流之中去了。陳平先是投向了魏王咎,得不到信任,又投奔了項王,卻因作戰失利,害怕被殺,又投靠了漢王劉邦。陳平不但天生一個好臉蛋,還天生一張甜嘴巴,加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緣故,同為不事生產的鄉村小混混劉邦一見陳平,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漢王一喜歡,就任命他為都尉,主管監軍 ,劉邦出行則讓陳平陪乘。一個走投無路的敗將,未立寸功卻受到如此重用和寵幸,眾將士一片喧嘩。周勃和灌嬰等大將憤憤不平的對漢王說:「陳平雖然是魁梧英俊的美男子,也不過像點綴帽子的美玉罷了。聽說當年他同嫂子私通,先後侍奉過魏王和項王,是個反覆無常的奸臣,現在大王讓他監軍,聽說他根據將士給他錢財的多少而授予職務,大王怎能重用這樣一個貪財盜嫂, 朝秦暮楚的奸人呢?」劉邦沉不住氣了,先是責問陳平的推薦人魏無知,魏無知答道:「我推薦的是他的才能,不是他的人品啊!」劉邦又用周勃、灌嬰二人的話來質問陳平,陳平面對這一件件直指要害的事實,卻顯得從容不迫。他先是譴責了魏王和項王不聽賢士之言,重用自家親戚的過錯,隨後又不失時機的送給了漢王一頂高帽子:「我仰慕大王禮賢下士,所以才千里迢迢趕來歸順大王。我空身而來,沒有錢財就無法替大王辦事,大王要奪取天下就不能犯項王那樣吝嗇的致命錯誤。|陳平的一番辯白,逗得劉邦心花怒放,不但沒有找陳平的麻煩,反而向他道歉,並給了他更多的錢財,升任他為護軍都尉,監督全軍將士,眾將士再也不敢非議他了。對於陳平來說,謀不在是陽還是陰,只要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為自己謀得最大利益的就是好謀。此後,陳平出六次奇謀,得六次封賞。
陳平在為劉家打天下坐江山的日子裡,出了哪些謀呢?楚漢相爭之際,劉邦被項羽重兵包圍,陳平向劉邦要了四萬斤黃金去收買楚軍將士,離間楚王君臣,又施反間計逼走項羽唯一的高參范曾,瓦解了楚軍的強大攻勢。劉邦被楚軍重重圍困在滎陽城裡,已成甕中之鱉。關鍵時刻,陳平出招了,漢軍搜尋了城中二千多個女人,把她們偽裝成將士,在夜間跑出滎陽城東門,正在楚軍追擊這些女人的時刻,劉邦夥同陳平十幾人乘機偷偷從西門溜跑了。用二千多個弱女子的生命去換十幾個大男人的活命,這算是什麼謀呢?劉亭長變成劉皇帝後的第二年,劉邦在平城被匈奴包圍,七天沒能吃上飯。又是陳平出招,匈奴自動解圍。但是,司馬遷寫道:「陳平的計策一直被保守秘密,世間沒有知道平城突圍秘密的內幕」。陳平立下如此奇功,為什麼不能正大光明的宣揚呢?從其他史料中可知,這是一個不好意思拿出手的美人計。原來劉邦暗中派使臣拿著一張風情萬種的美人圖,對單于的閼氏說,單于之所以圍困漢軍,就是想得到這個美人。閼氏聞言大驚,這個美人豈不是對自己王后地位的最大威脅嗎?閼氏於是動用一切力量和手段,逼迫單于立刻退兵了。歸根結底一句話:陳平的奇計妙策就是四個字:「金錢美女」,用銀子砸暈敵人,用美女迷昏對手,這到底算是陽謀還是陰謀呢?
沒有韓信的攻必克,戰必勝的巨大戰功,劉邦甭說做皇帝,哪怕再回老家當一個小亭長也無可能。當天下大局已定,劉邦就對手握重兵的韓信下手了。陳平明知韓信沒有反叛,卻昧著良心替劉邦出陰招,劉邦於是以視察為名,把趕來迎接漢王的韓信活捉了。徹底解除了韓信的兵權。一代戰神終於被冤殺滅族了。無論如何,陳平這個浸染冤殺者淋漓鮮血之謀,總不能被冠以陽謀吧!劉邦死後,呂後成了實際上的女皇,陳平曲意迎合呂後心意,甘當乖孫子,陳平身居丞相之位,整天喝美酒抱美女,不理朝政,任憑諸呂弄權。呂後頭一倒,陳平立刻聯合周勃,把呂氏宗族來個斬草除根,為安劉家江山立下大功,陳平成了左右丞相集於一身的政壇巨星。此時此刻,誰還敢有膽量過問這是陽謀還是陰謀攫取的輝煌呢?端劉家碗,吃劉家飯的司馬遷,自然不能看扁劉家的大功臣,他稱讚陳平是安定漢室,自免禍患的賢相,最後又盛讚他無人能及的足智多謀,司馬遷好像認為這是充滿正能量的陽謀,但奇怪的是,司馬遷又清清楚楚的記載了陳平的自我評價,以及他對自己後代的預測:陳平曾說:「我多次使用陰謀詭計,這是道家所禁忌的,我的後代如果被廢黜,也就完了,終究不會興起,因為我多用陰謀詭計,積禍太多。」陳平真夠神的,他的曾孫果然因霸人妻的罪過被殺,封地被廢,他的後人從此湮滅於歷史的塵埃中。
司馬遷代表世人的陽謀贊和陳平代表個人的陰謀貶哪個是真,哪個為假?對比一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謀聖張良,迷惑立刻豁然開朗。張良的謀略是陽光下的鬥智慧,陳平的計謀則是黑暗裡的打悶棍;天下安定後,張良立刻放棄高官厚祿,脫離名利場,過上了隱居生活,陳平卻繼續發揚光大陰謀詭計的傳統,為爭取更大的權勢勝利而奮鬥!陳平從不嫌錢多女人多,也不怕權重風險大。司馬遷特別欣賞他能在殺機四伏的權力中心漩渦裡善始善終,這可能才是司馬遷讚頌陳平足智多謀的真正原因。
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陳平也一直高居賢能智者的紀念碑上,但是,陳平真正值得後人點讚的應該是他的自知自明,以及他因深受道家影響的反省和愧疚。這遠比那些指鹿為馬,硬把陰謀說成是陽謀的暴君獨裁者要偉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