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認識大宛,是從張騫出使西域開始,張騫告訴漢武帝:大宛有一種寶馬,叫汗血馬。又,傳說這種馬日行千里,奔跑時流的不是汗,而是血。漢武帝當時就對此十分感興趣。隨著漢朝與西域各國的不斷往來,漢使說:「張騫說的汗血寶馬是真,但大宛不願把汗血馬獻給大漢,馬就藏在貳師城。」漢武帝聽說大宛有汗血馬是真的,也不管大宛願不願給,就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他非常喜歡好馬,《史記·樂書》說:漢朝在西邊屯田和防守的士兵,曾在水邊發現一匹從西域跑過來的好馬,就將它捉住,獻給了朝廷,漢武帝高興地作了一首《太一之歌》。(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樂書》雖不出自司馬遷之手,但漢武帝喜歡寶馬確是事實。於是,他就派壯士車令為使者,攜帶千金和金馬等禮物,請求與大宛交換汗血馬。
大宛已有了很多大漢的財物,對黃金和金馬不感興趣,國王與大臣們商議說:「大漢離我們有萬里之遙,他們使團來時要經過鹽澤,鹽澤是絕地,在那死的人特別多。若不走鹽澤,他們從北邊來,有匈奴阻攔。從南邊來,他們難覓水草,人煙稀少,飲食匱乏。所以,大漢使團每次出發時是幾百人,路上常常死的人都超過了一半。像這樣艱難的路程,他們怎能派大軍前來?不能派大軍,他們就對我們無可奈何。況且,貳師城的汗血馬,是大宛的國寶,國寶不能隨便給人。」於是,就拒絕了大漢的請求。車令等人氣得發瘋,罵了許多狠話,把金馬砸壞,揚長而去。大宛的貴族們也憤怒了,說:「大漢的使者太小看我們了!讓他們走,我們在路上收拾他們!」於是,大宛命東邊的郁成國,在歸途上劫殺了漢使,掠走了全部財物。漢朝使團只有幾個人生還,訴說了他們在大宛遭受的屈辱,漢武帝大怒,決定對大宛開戰。
首次征大宛失利
漢武帝任命李廣利為貳師將軍,遠征大宛,並到貳師城取汗血馬。李廣利是漢武帝寵姬李夫人的哥哥,漢武帝任命他為貳師將軍,主要是想加強對李家的寵幸,讓他立功封侯。因為曾出使過大宛的姚定漢等人說:「大宛兵力不強,若有不超過三千的精兵,加上強弓勁弩,就可將其一舉擊敗。」而前些時候,漢武帝派浞野侯趙破奴去攻打樓蘭,他只率領七百騎兵,很快就俘虜了樓蘭王。接著,漢武帝還任命趙始成為軍正,原來的浩侯王恢為嚮導,李哆為校尉,讓他們僅率領屬國精銳騎兵六千,以及各郡國有前科的不良青年幾萬人,同李廣利一起出征。該年是太初元年,這年關東出現嚴重的蝗災,蝗蟲一直飛到了西邊的敦煌。(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即盡虜破宛矣。天子已嘗使浞野侯攻樓蘭,以七百騎先至,虜其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拜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為校尉,制軍事。是歲太初元年也。而關東蝗大起,飛西至敦煌。)
李廣利帶兵越過鹽澤,但途經的小國都很害怕,既怕漢軍攻打,又怕結交漢軍得罪匈奴。他們都各自堅守城堡,不肯供給漢軍飲食。李廣利氣得就去攻打他們,攻下來的,能得些補給,攻不下來的,也不敢戀戰。李廣利來到了殺害車令使團的郁成國,郁成是大宛的盟邦,不放漢軍過去。這時,漢軍跟上來的士兵不過幾千人,且都人困馬乏。李廣利也不休整部隊,立即下令攻城,結果一敗塗地。李廣利與李哆、趙始成等商量,說:「我們連郁成這樣的小國都攻不下來,何況大宛了呢?肯定打不過他們。」於是,只好帶領殘兵,在一片嘲諷聲中,狼狽地退回來了,往來花了兩年時間。
當漢軍退到敦煌時,所剩的殘兵不過十之一、二,李廣利派人向漢武帝報告說:「由於路途遙遠,經常缺少飲食,士卒不怕打仗,就怕挨餓。現在,存活下來的士兵太少,無法打仗。希望暫時收兵,將來再多派軍隊,前去征討。」漢武帝聽了大怒,立刻派使者把他們攔在了玉門關外,嚴令說:「軍中哪個膽敢退後玉門關一步,格殺勿論。」李廣利害怕,只好留在敦煌休整。李頎在《古從軍行》對此諷刺說:「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即,聽說玉門關已被皇帝下令阻斷,誰敢向關內退卻就砍誰的頭;士兵只好豁出性命,等著追隨戰車再返身去同敵人拚命。
再征大宛獲勝
在李廣利失利當年,浞野侯趙破奴在對匈奴的作戰中也遭慘敗,損失二萬多精兵,自己被俘投降。漢朝多數公卿大夫認為:當前的大敵是匈奴,應專征匈奴,在大宛的軍事行動應立即停止,屈辱只能先忍著。漢武帝認為,漢朝與大宛的戰端已開,大宛是個小國,我們如果連小國都攻不下來,那麼,像大夏等大一點的西域國家就會輕視漢朝,而汗血馬也別想再弄來了,烏孫和輪台(侖頭)等國也會隨時給漢朝使者製造麻煩,被外國恥笑。雙方爭論很激烈,漢武帝一怒,將反對較強烈的鄧光等人都下獄治了罪。
於是,漢武帝就大量赦免囚徒中的勇士,組織平時愛打仗鬥毆的青年和邊地騎兵,在一年出頭,就拼湊了六萬人,交給李廣利。同時,還有很多自帶衣食隨軍參戰的民兵。這些人總共攜帶了十萬頭牛,三萬餘匹馬,無數的驢、駱駝等牲畜,還帶了大量的糧食,以及各種兵器,弄得全國騷動,相傳被徵調的校尉就有五十餘人。由於大宛城中沒有水井,生活用水都來自流經城內的河流,漢朝就帶了許多會給河流改道的水工,準備給大宛的河流改道,讓城內斷水,逼迫他們投降。漢武帝又增派十八萬甲兵,戍守在酒泉、張掖以北,並設置了居延、休屠兩個縣,用來護衛酒泉。還調發了全國七種罪人,讓他們給大軍運送糧食。漢朝光是轉運軍用物資的人就多得難於數計,在路上絡繹不絕,直到敦煌。又招募了兩位善於相馬的伯樂,任命他們為執驅校尉,以便在佔領大宛後,到貳師城去挑選汗血馬。
太初三年,李廣利率重組的漢軍,從敦煌西出征。這回西域的一些小國,見漢軍如此陣容,幾乎個個膽寒,趕忙沿途供應飲食,也有冒死抵抗的。李廣利到達輪台國,輪台國不肯順服。他便下令攻城,不幾天,輪台被攻陷,漢軍進行了血腥的屠城。屠城震驚了西域,漢軍所到之處,再無人敢與爭鋒,很快抵達大宛。
漢軍有三萬精兵,大宛迎戰,被漢軍用箭射得大敗。大宛軍隊退入城中,想依靠城牆,打持久戰。李廣利怕大宛耍詭計,且持久戰對漢軍不利,就下令讓水工改變水道。對此,大宛沒有想到,一下子陷入困境。漢軍猛烈攻城,四十多天後,外城被攻破,俘虜了大宛貴族的勇將煎靡。大宛人紛紛從外城退入中城,精神也幾近崩潰。
大宛的貴族們商議,說:「大漢之所以來攻打我們,是因為我們的國王毋寡不答應與他們交換汗血馬,還劫掠了他們的使團。如今,我們只要殺死毋寡,獻出汗血馬,漢軍就會罷兵解圍,若不罷兵解圍,再同他們拚命不遲。」貴族們都認為這話有道理,便刺殺了毋寡,帶著他的人頭來談判,說:「您們不要再進攻了。我們願把良馬全部獻出,任您們挑選,並供應您們的飲食。如果您們不接受講和的請求,我們就把良馬全都殺死,而且我們盟友康居的援兵也很快就到了。如果康居的援兵趕到,大宛的軍隊在城裡,康居的軍隊在城外,兩國共同夾擊。您們何去何從?希望認真考慮。」
這時,康居的偵察兵確實在注視漢軍,因為漢軍人多勢眾,他們不敢冒進。李廣利和趙始成、李哆等商議,說:「聽說大宛城裡最近請了一些來自漢朝關中一帶的秦人,這些人精通打井的技術,而且大宛城中的糧食還挺充足。我們來這的目的,就是要誅殺大宛國的罪魁禍首毋寡。毋寡的人頭已到手,如果不答應他們罷兵的請求,那麼,他們就會固守,萬一康居的援軍乘我們疲憊時,前來救助,我們可能會再次遭遇失敗。」軍官們都認為貳師將軍說得對,便答應了大宛的請求。於是,大宛就獻出貳師城的良馬;拿出糧食給漢軍補給。漢軍挑選了他們上好的良馬幾十匹,中等以下的公馬與母馬三千餘匹,又立了親漢的貴族昧蔡為大宛的新國王,並同他訂立了盟約,雙方罷兵。漢軍始終沒有踏進大宛的城內。
當初,李廣利從敦煌出發時,因為考慮到人多,經過的小國無力供給糧食,就把大軍分成了好幾個支隊,從南北兩路進軍。校尉王申生和原鴻臚壺充國等率領一千餘人,從其他路線到達郁成國,郁成國見漢軍到來,又堅守城池。王申生等離大軍有二百里遠,但認為有大軍為後盾,郁成小國根本不算什麼,就向郁成索要飲食。郁成國不僅不給,還窺探到了漢軍的虛實,即漢軍的人數日漸減少。於是,在一個清晨,他們用三千士兵,向漢軍發起突然襲擊。王申生等人戰死,這支漢軍幾乎全軍覆沒,只逃脫了幾個人。此時,大宛問題已經解決,貳師將軍就命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前去征討。郁成國戰敗,國王逃到康居,上官桀追到康居。康居聽說漢軍已攻下大宛,不敢收留郁成王,就把他獻給了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個騎兵把他捆了起來,準備押送到貳師將軍的大營。四個騎兵商議說:「郁成王是漢朝最恨的人,如果是活著送去,路上讓他逃了,這可不是我們能擔當得起的責任。不如殺了他,只帶人頭走。」然而,四個人都不願先動手。最後,年齡最小的趙弟,上邽人,拔劍一擊,砍下了郁成王的頭顱。
李廣利出征時,大軍陣容空前強大,整個戰鬥死傷的士兵也很少,但回到玉門關,只剩一萬餘人,一千餘匹馬,非戰鬥減員空前。這次帶的軍需物資最多,一路各國的供給豐盈,可是,由於各層軍官的腐敗,不愛護士卒,把大量的軍需品都倒賣了,致使十數萬人餓死。此次戰功最多的是趙始成,敢於深入的是上官桀,李哆出了不少計謀。(貳師之伐宛也,而軍正趙始成力戰,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為謀計,軍入玉門者萬餘人,軍馬千餘匹。貳師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能多,而將吏貪,多不愛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眾。)濫賞不罰。
李廣利征大宛,前後花了四年時間。漢武帝認為:萬里長征,只錄功,不計過。於是,李廣利被封為海西侯(班固說食邑8000戶),趙弟被封為新畤侯,趙始成為光祿大夫,上官桀為少府,李哆為上黨太守。全軍被升為九卿的有三人,升為諸侯國國相、郡守等二千石的官員有一百多人,升為千石及千石以下的官員有一千多人。自願從軍者所得到的封賞都超過了他們的期望,因被判刑而從軍的人也都將功抵罪。這次對士卒的賞賜,總價值達四萬斤黃金。(天子為萬里而伐宛,不錄過,封廣利為海西侯。又封身斬郁成王者騎士趙弟為新畤侯。軍正趙始成為光祿大夫,上官桀為少府,李哆為上黨太守。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金。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
漢武帝厚賞李廣利,可能與對李夫人的憐愛有關。因為李廣利回來時,李夫人已病逝,而李延年和李季,因為淫亂宮闈被滅門,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漢書·外戚傳》補充說:李夫人在生病後,久治不愈,身體羸弱,日漸憔悴,漢武帝前來看她,她用錦被蒙住了頭,說:「我委頓在床,容顏毀損,實在不敢與陛下相見。萬一我不行了,希望把我的兒子和兄弟托付給陛下照管。」漢武帝說:「夫人病得這麼嚴重,恐怕都起不來了,為什麼不同我見一面,當面向我托付兒子和兄弟,這樣不是更好?」李夫人說:「作為婦人,容貌不修,裝飾不整,是不能見君父的。何況我現在蓬頭垢面,一身休閒裝束,實在不敢與陛下相見。萬望海涵。」漢武帝又說:「夫人只要和我見一面,就夠了。我將賜你千金,並給你兄弟提拔為受人尊敬的高官。」李夫人說:「給不給他們提拔為受人尊敬的高官在皇帝自己酌量,不在與不與我見一面上。」
漢武帝堅持想要與她見一面,但李夫人始終不肯露臉,還把頭轉向另一面,不住地歎息,再也不回答漢武帝的見面請求了。漢武帝心裡不是很高興,無奈地走了。漢武帝離開後,李夫人的姐妹們都埋怨她,說:「尊貴的皇妃,為何不同皇帝見上一面,再托付咱們的兄弟?您為什麼這麼恨怨皇帝呢?連一面都不肯見?」李夫人卻解釋說:「之所以不想見皇帝,就是為了加深一層對兄弟的托付關係。我兒子也是皇帝的兒子,不用多操心,托付我們的兄弟就要想點辦法。我是相貌超群,才從卑賤的倡女得到寵幸的。凡是用色相取悅於人的女性,色衰就會失寵,失寵往日的恩愛就會斷絕。現在皇帝之所以對我還有依依不捨的眷戀,就是懷念我平時的色相。如果他見到我現在容顏已經損毀,遠不如過去漂亮了,必然會感到很噁心,並且遠離我。如果這樣,他還能念及我過去的漂亮,憐憫和照顧我的兄弟嗎!」李夫人去世,漢武帝以皇后的禮儀安葬了她。(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托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
妾不敢以燕惰見帝。」上曰:「夫人弟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復言欲必見之,夫人遂轉鄉噓唏而不復言。於是上不說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托兄弟邪?何為恨上如此?」夫人曰:「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於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焉。) 一些人認為:李夫人的做法很高明。其實,這是在耍佞幸小把戲,不可取。漢武帝對她確有真感情,李夫人去世後,他讓畫師畫了一幅她生前的肖像,掛在甘泉宮,寄托思念之情。霍光最瞭解漢武帝,後來在祭祀漢武帝時,他一直用李夫人享配,並追封她為「孝武皇后」。
後世對漢武帝征大宛多持否定態度,如唐代李頎在《古從軍行》詩中說:「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即,「連年戰死的屍骨無數,都被埋在了荒蠻之野;只看到西域的葡萄進獻到了漢朝的宮廷。」現在,也有人認為:漢武帝討伐大宛,不過艷羨其汗血寶馬。
我們認為:汗血馬只是征大宛的導火索,征大宛是漢武帝「西域戰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征大宛在戰略上沒錯:漢匈多年對峙,如果漢朝不征服西域,西域與匈奴聯合,漢朝將處於危險境地;漢朝征服西域把握大,征服匈奴把握小,如果征服匈奴失利,西域又輕視漢朝,漢朝也將陷入危險之中;征服大宛,威震西域,匈奴孤立,對漢朝就不構成威脅了;西域都是蠻國,過去漢朝用「德撫」的效果不明顯,沒有武功,他們是不會真正屈服的。誠然,漢軍回來僅一年多,大宛高等貴族就謀殺了昧蔡,立毋寡的兄弟蟬封為大宛王。但是,他們還是派了蟬封的兒子到漢朝當人質。而且,漢朝在敦煌和酒泉都設置了都尉,一直到西邊的鹽水,沿途都設有亭鄣。在輪台,漢朝留有屯田士卒幾百人,積聚糧食,供給出國使團的飲食,加強了漢朝與西域交流,意義不可小覷。
漢武帝在征大宛上的失誤:1、用人不當。李廣利缺乏軍事才能,只是李夫人的緣故,才出任萬里長征的統帥。第一次征大宛失利和第二次出現的嚴重貪腐現象,他要負全責。3、輪台屠城。這是中國古代戰爭史最令人噁心的一頁,我們今天要為此反省和懺悔,並且要堅決批判。3、賞罰不明。對立功將士的厚賞,無可非議。但李廣利應當免職,不應封侯和繼續帶兵,主要的貪腐分子也都應繩之以法,為眾多餓死的士兵討個公道,以肅軍紀,重振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