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者:隋煬帝雄才大略不應當完全被否定

秦始皇做過的事,隋煬帝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沒有焚書坑儒;隋煬帝做過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唐太宗沒有開運河。人們對秦始皇、唐太宗的功績多有肯定,但談到隋煬帝時卻多是惡語。

五十年前,我就疑惑對隋煬帝的評價是否正確

五十年前的1962年,我在五年制的北京大學歷史系讀到四年級的時候,中國古代史專業又細分斷代史時,於是我選擇了隋唐史專門化,開始在汪籛先生指導下學習,1964年又考為他的研究生,繼續學習隋唐史。文革開始,學業中斷,而後分配去了內蒙。工作之餘百無聊賴之際,曾細讀帶去的線裝本的《隋書》,將隋代史料分門別類地抄成十一個筆記本,那時對隋煬帝楊廣的評價產生了疑惑,就是我後來在隋煬帝傳記的前言裡說的:「我們差不多可以說,秦始皇做過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沒有焚書坑儒;我們還可以說,隋煬帝做過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唐太宗沒有開運河。然而,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譽,隋煬帝卻落了個萬世唾罵的惡名。」

今人評說隋煬帝功罪,應比魏徵更實事求是

1981年,寧可先生組織絲綢之路考察到張掖時,考察隊要給地委機關和地區學校的200多人做一場報告,寧先生安排我先講,臨時想的題目就是「在張掖說隋煬帝」,將自己對過去關於隋煬帝的評價的疑慮和盤托出。講隋煬帝做皇帝以後十四年,只在長安城裡住了十個月,一直在外面奔波,他忙活些什麼?羅列出他所做的事情,結論是他很有眼光地在張羅國事,大部分都做得很好,雄才大略,是有重大歷史建樹的。就是最後遼東打得太急,給民眾造成巨大災難,因此是又有重大歷史罪惡的人。寧先生主持會,當時就聲明,發言只代表個人觀點。雖然他以前論歷史主義的文章對隋煬帝開運河有正面評價,但顯然對我在許多方面肯定隋煬帝,是有保留的。確實,考察隊的另外20位隋唐史學者,當時大概是沒一個認可替隋煬帝說好話的。會後鄧文寬調侃概括我對隋煬帝的評價:偉大的暴君。這當然並不準確。

後來發言改寫成一篇名為《煬帝西巡》的論文,發在1982年出版的《絲路訪古》文集中。文中總結道:「隋煬帝作為一個處在中國長期分裂後重建大統一時期的皇帝,又是處在中古社會鼎盛發展的起點上,他的許多活動帶著蓬勃向上的時代氣息。西巡之外,還有北狩、建洛陽、修馳道、築長城、開運河、下江南等等,他以極大的魄力和強度發瘋似地干了十幾年,但他並不是發昏,他做的一些事,不無建設和發展統一國家的歷史內容。許多做成功了,有的做糟了,特別是他本人殘暴的專制君主的品格,在做一些本無可厚非的事時,也給人民帶來格外深重的災難,積累成無法忍受的負擔,最後征遼東激起全國規模的農民戰爭。」

魏徵親眼看到事情的全過程,很懂得這一點,以隋為鑒是他勸誡唐太宗時常用的法寶。為了為當時的現實政治服務,魏徵在主持編撰《隋書》時,不免要著重強調隋煬帝作為暴君的失誤,有意無意地抹煞這位「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雄心勃勃的君主的一切歷史功績。一千多年來,魏徵的觀點很容易被人們接受,今天我們對隋煬帝的功罪的評價,應當能比魏徵他們更實事求是。

評價隋煬帝,最好先去運河上走走

三四年後的1984年,又組織了運河考察,回來以後對我的觀點更有信心了。在《運河訪古》文集中,我以《千古功罪說隋煬》為題,全面評說隋煬帝。文章一開始就說:「評價隋煬帝,最好先去運河上走走。」1989年完成的隋煬帝傳,在前言裡,更將隋煬帝和兩位「千古一帝」做了詳細比較。

比如,隋煬帝和秦始皇的比較:秦始皇滅六國,統一中國;隋煬帝在為晉王時任統帥平陳,平陳之後,斬五佞,受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天下稱廣,以為賢。」又在翌年與楊素一起平定南方叛亂,鞏固了統一。隋唐的統一,是西晉短期統一之後又一次意義重大的國家大一統。

秦始皇鑿靈渠;隋煬帝開運河,這條兩千公里長的南北運河,是古代中國最有價值、最偉大的工程。

類似的還有很多。兩人不同的是:秦始皇焚書坑儒,隋煬帝修繕圖書,結交儒生,按「君民建國,教學為先」的理念,大辦學校;秦始皇用七十萬驪山徒為自己修佔地成千上萬畝的陵園,隋煬帝生前沒有給自己修陵墓,他埋在揚州,佔地只有雷塘數畝田。

在中國從門閥貴族政治向科舉官僚政治轉化,從門閥社會向門閥後社會轉化的歷史關頭,宇文泰、宇文邕、楊堅、楊廣、李世民、武則天六人都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其中,在政治改革中走得最遠的是隋煬帝和武則天。可後面這兩位在歷史上卻是髒水被潑得最多的。

總之,隋煬帝不應該被完全否定。「如果能令人信服地給予適當的褒貶,為已亡人找回公道,就能證明,歷史是最無情的,因此也是最有情的。」(《隋煬帝的真相·後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史家秉筆站在歷史的評判台上,應絕不掩飾邪惡,也不埋沒貢獻。

《隋煬帝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