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是太宗留給李治的大唐江山的守護神,理由即為李治年少柔弱,恐難以維繫太平盛世的輝煌。可是,再小的鴨子也會嚷嚷,再弱的病貓也會抓人。長孫無忌壞就壞在太在乎大唐江山永固,太貪戀權力富貴,一旦天子舅父、開國元勳、顧命大臣、當朝太尉、首席宰相的光環一閃,就完全把好哥們(太宗皇帝)和好妹妹(文德皇后)的警示和貞觀一朝的矜持厚重拋到了九霄雲外。
【天子李治的政治突圍】
永徽四年房遺愛謀反案落定之後,長孫無忌的權力達到了人生的巔峰,宰相班子中除了李世勣之外,其餘六人全部為長孫黨成員。而李世勣本為太宗托孤重臣之一,曾於貞觀二十三年太宗彌留之際被太宗以帝王術的手腕貶於外地,後高宗一登基即擢升為尚書左僕射,成為宰相班子成員。但迫於長孫無忌的壓力,老油條於永徽元年主動辭去尚書左僕射的宰相之位,只保留了「同中書門下三品」和「開府儀同三司」榮譽銜。不過, 「同中書門下三品」是宰相的代名詞,名義上仍然可以參與朝廷的最高決策的。也正是李世勣的急流勇退,為皇帝扳倒長孫無忌保留了一顆致命的棋子。
或許長孫無忌對房遺愛謀反案的打擊面過大、手段過狠,導致了天子李治的危機感加重。從永徽四年開始,天子逐步走上了政治突圍的道路。於是,天子擢升李世勣為司空,並命人重新繪製凌煙閣李世勣的畫像,親自提筆作序,加重其身份。天子試圖奪權的態度已經明朗,在後宮,寵幸政治超女武昭儀,疏遠王皇后。終於,皇后母舅中書令柳奭意識到王皇后即將失寵,便辭去了中書令之職,李治當即降其為吏部尚書。在朝堂,天子繼續埋怨朝臣不進諫,盡失貞觀遺風,試探朝臣的態度。
在後宮,武昭儀與李治這對政治搭檔密切配合,展開奪權之路。永徽六年,繼「女嬰猝死案」,武昭儀又對王皇后發動了一次致命的打擊——控告王皇后和她母親柳氏在暗中施行巫術。
天子未經調查就迫不及待地頒下了詔書,將皇后的母親柳氏驅逐出宮,並嚴禁她再踏進皇宮一步。次月,天子又將吏部尚書柳奭逐出朝廷。王皇后徹底陷入了勢單力孤的境地。接著,天子又打破貴、淑、德、賢四名一品妃的慣例,挖空心思地發明了一個宸妃的名號,準備以此冊封武媚,進封其位。但在長孫無忌的支持下,侍中韓璦與中書令來濟與天子面折廷爭,頂回了皇帝的旨意。
【朝廷的市場經濟學】
天子和武昭儀的失敗,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要戰勝長孫無忌,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盡快在朝中打造一支自己的政治勢力。市場經濟有一條重要的依據——有需求就有供給,這同樣適用於政治領域。
而此時,朝廷早有一批政治敏銳的官員覺察到了天子的政治需求,已在待價而沽了——中書舍人李義府、衛尉卿許敬宗、御史大夫崔義玄、中書舍人王德儉、大理丞袁公瑜等。其中李義府、許敬宗均為成名甚早但時運不濟之人,封閣拜相的機會也許就只有這一次。時不我待,他們即刻加入了天子武媚政營,不惜一切代價開始了最偉大的事業——擁立武媚封後。
隨著勢力集團的逐步強大,天子召集幾個宰相商議武媚封後事件。「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毫無疑問,遭到了宰相們的激烈反對。天子用賴皮戰術三番五次的折騰此事,結果褚遂良毫無顧忌地捅破了天窗——「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豈可蔽也?!」並表現過激,以頭觸柱,血染丹墀。最後,李世勣華麗地入宮面聖了,並聲稱:「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於是許敬宗代表皇帝去勸長孫無忌改變立場被拒後,在朝中放言:「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欲立一後,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這這段著名的「換妻理論」,成就了李治的輿論場。
九月,褚遂良被免去右僕射,貶為潭州都督。
【武昭儀封後】
永徽六年十月十三日,唐高宗李治頒布了一道廢黜王皇后和蕭淑妃的詔書:「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併除名,流嶺南。」(《資治通鑒》卷二百)
十月十九日,大唐帝國的文武百官聯名上疏,請求讓武昭儀正位中宮。同日,高宗李治頒布了一道詔書,宣佈冊立武昭儀為皇后。
在這道歷史上著名的《立武昭儀為皇后詔》中,李治冠冕堂皇地向天下人隆重推出了他的新皇后武媚,詔書稱:
【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待從,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全唐文》卷十一)】
不過很多人都知道,所謂「遂以武氏賜朕」只不過是李治對天下人撒的一個彌天大謊。他試圖以此淡化武媚曾經是先帝侍妾的尷尬事實——只要把武媚說成是先帝所賜,那麼她的身份就不再是李治的庶母,而是名正言順的妻妾了,立武媚為皇后的合法性依據也就有了。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十一月初一,長安城彷彿迎來了一個盛大的節日。
這一天,太極宮隆重舉行了新皇后武媚的冊封大典。忙碌的禮官和辛勤的宮人們從十天前就開始精心籌備這場盛典,他們不僅竭盡全力讓太極宮的每個角落都變得煥然一新、流光溢彩,而且還從各地採集了數十萬朵金黃色的龍爪寒菊,把這座森嚴肅穆的皇宮裝點得嫵媚多姿、富麗堂皇。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驀然照破東方天際的斑斕雲靄,把溫暖的光芒灑向冬日的長安,太極宮中早已是萬眾雲集、旌旗飄揚。朝中的文武百官、外廷與內宮的誥命夫人以及在京的四夷酋長和各國使節,從天色微明的時候起就已經守候在皇宮的肅義門下,用一種畢恭畢敬的神態和望眼欲穿的目光,等待著朝見大唐帝國的新皇后武媚。
此刻,皇后的鑾駕和儀仗正浩浩蕩蕩地從內殿走向肅義門。佇立在道路兩側的後宮嬪妃們,紛紛帶著一半欣羨一半嫉妒的表情向新皇后行注目禮。她們看見華蓋下的皇后武媚頭戴鳳冠、身著霞帔,臉上始終蕩漾著一個雍容而華美的微笑。
當盛妝華服的皇后武媚終於出現在肅義門巍峨雄偉的城樓上時,整座太極宮霎時鐘鼓齊鳴,等待已久的人們懷著無限神往的心情紛紛把目光投向城樓。那天有風從終南山的方向吹來,人們看見皇后武媚的衣袂和裙裾在風中款款拂動,宛如一隻展翅欲飛的彩翼鳥。
許多初次目睹皇后儀容的官員和藩使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裡發出了一聲驚歎。讓他們感到訝異的是,這個新皇后的容貌雖然談不上什麼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但是她的氣質、風韻和神采卻分明讓人有一種超凡出塵、絕世驚艷之感,尤其是她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那種攝人心魄的女性魅力,更是絕大多數婦人所沒有的。
在響徹雲霄的鐘鼓之聲中,司空李勣和左僕射於志寧代表朝廷向武媚奉上了皇后璽綬。這一刻,武媚的眼前忽然閃現出十七年前那個大雪飄飛的冬日。她看見那個十四歲的女孩被一駕馬車接進了皇宮,女孩的臉上一半矜持遮掩著一半憂傷,她聽見女孩說——見天子庸知非福?
這一刻,武媚耳旁又響起了感業寺的晨鐘暮鼓。她看見那個青絲落盡、素面朝天的女尼獨自一人從感業寺淒冷的庭院中走過,寬大的緇衣被大風鼓起,看上去就像一隻孤單的飛鳥;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徹夜無眠的女尼總是鋪開一紙素箋,任洶湧的淚水與淒涼的筆墨一齊落下,一遍遍傾訴著綿綿不絕的愛斷情傷……
這一刻,十七載的悲喜光陰恍如變幻的流雲一樣在武媚記憶的天空中飄浮,而永徽六年的真實陽光已經不可阻擋地刺破雲層,映紅了皇后武媚燦若桃花的臉龐,還有她頭上那頂金光閃閃的鳳冠。天子李治微笑著攜起皇后的手,一起向匍匐在他們腳下的萬千臣民揮舞致意,人群立刻報以潮湧般的歡呼和祝福。
想當年,十四歲的才人武媚只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青澀花蕊,被隨意栽植在掖庭宮的某個角落裡寂寞成長;而今天,三十二歲的皇后武媚已經以一種母儀天下的姿態佇立在肅義門上,接受萬眾的頂禮膜拜。
這一天的冊封大典給很多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尤其是那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鳳冠,就像是一朵嬌艷而豐滿的金黃牡丹,灼灼盛開在帝國的宮闕之巔,注定會讓許多大唐臣民終身難忘。
【除情敵 換太子】
武媚正位中宮後,被廢為庶人的王皇后和蕭淑妃被囚禁在暗無天日、蛛網盤結的冷宮別院中。但皇后武媚娘不會給他們重返天日的機會,隨後剁掉她們的手足,將人投入酒甕,「令二嫗骨醉!」並將其後代改姓,世代貶黜為奴。
隨後,許敬宗隨即上疏,稱:「永徽初年,國本(指武後之子李弘)未生,權且讓彗星超越了日月。而今,皇后已經正位,嫡子理應現身,讓太陽更加光明,讓殘餘的火星早日熄滅。決不能本末倒置、衣褲倒穿。臣深知父子之間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但臣已經作好準備,就算下油鍋,把臣煎成肉膏,臣也心甘情願。」
許敬宗不愧是官場老油條,總能把枯燥的政治語言表述得這麼形象生動。李治見到奏疏後,立刻召見了他。許敬宗再次向天子強調,應該早日廢立太子,以安國本,否則「恐非宗廟之福」。李治答道:「忠兒自己已經提出辭讓了。」許敬宗趕緊說:「太子明智,請陛下早日幫他完成心願。」
顯慶元年(公元656年)正月,太子李忠被廢為梁王,任梁州(今陝西漢中市)刺史,年僅四歲的李弘被立為太子。二月,皇后武媚的亡父武士擭又被追贈為司徒,賜爵周國公。日後,女皇武曌選定的國號大周,正是源於武士擭的這個爵號。
【長孫無忌謀反案】
顯慶二年三月,潭州都督褚遂良再度被貶至更偏遠的桂州(今廣西桂林市)擔任都督;接著,中書侍郎、參知政事李義府升為中書令。
同年八月,武後意識到時機成熟,開始對長孫一黨正式發難。許敬宗、李義府這一對忠實鷹犬再次衝鋒在前。他們聯名上奏,稱侍中韓璦、中書令來濟與被貶在外的褚遂良暗中勾結,所以故意把褚遂良從潭州調到桂州;而桂州是軍事重地,可見韓、來二人是要以褚遂良為外援,「潛謀不軌」。八月十一日,高宗下詔,將韓璦貶為振州(今海南三亞市)刺史,來濟貶為台州(今浙江臨海市)刺史;同時,再度將褚遂良貶為愛州(今越南清化市)刺史,將柳奭貶為象州(今廣西象州縣)刺史。至此,長孫一黨被斥逐殆盡,只剩下一個光桿司令長孫無忌。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冬天,褚遂良在上書天子後,終於在無盡的失落和憂憤中閉上了眼睛,終年六十三歲。
顯慶四年(公元659年)四月,武後授意許敬宗對長孫無忌發動了最致命的一擊。許敬宗和辛茂將會審一個案子,查出一個叫李奉節的洛陽人指控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交結朋黨。韋季方和李巢被捕後,許敬宗在審訊過程中可能動用了一些刑訊逼供的手段,韋季方不堪忍受,企圖自殺,結果自殺未遂。於是,許敬宗卻靈機一動,突然上奏說,韋季方之所以畏罪自殺,並不是因為交結朋黨的事,而是另有重大的隱情。許敬宗稱:「季方欲與無忌構陷忠臣近戚,使權歸無忌,伺隙謀反,今事覺,故自殺。」(《資治通鑒》卷二百)意思是說,韋季方企圖勾結長孫無忌,陷害朝廷忠良和皇親國戚,使朝政大權重新回到長孫無忌手中,然後伺機發動政變;只因事情敗露,韋季方才畏罪自殺。案情發展到這裡,當然已經遠遠超出了朋黨案的範疇,變成了性質嚴重的謀反案。而涉嫌謀反的主犯就是當朝太尉、天子舅父長孫無忌。
很顯然,許敬宗對長孫無忌的控告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基本上就是空口白牙的誣陷之詞。但是,有了永徽三年的房遺愛案,如今這起案件就絲毫不讓人覺得奇怪了。許敬宗的手法,與長孫無忌當年一手炮製的房遺愛案如出一轍。聽到長孫無忌涉嫌謀反的消息時,高宗李治作出大驚失色的表情,說:「怎麼會有這種事?舅父遭到小人離間,小小的猜忌可能會有,何至於謀反呢?」許敬宗答道:「臣推究案情始末,長孫無忌反狀已露,陛下卻猶然懷疑,這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李治黯然落淚,說:「我家不幸,親戚間屢有異志,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今天元舅還是這樣,讓朕無顏面對天下之人。此事若屬實,該如何處置?」許敬宗說:「房遺愛乳臭小兒,與一女子謀反,能有什麼作為!可長孫無忌就不同了,他追隨先帝謀取天下,天下服其智;擔任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他一旦發動,陛下派誰抵擋?如今幸賴宗廟有靈、皇天嫉惡,從一件小事引出一個大奸,實乃天下之慶。臣現在擔心的是,長孫無忌知道韋季方自殺未遂,情急之下發動政變,攘臂一呼,同惡雲集,必為宗廟之憂。願陛下速作定奪!」李治半晌無語,最後讓許敬宗再深入調查,以期掌握確鑿證據。
許敬宗不負天子所望,連夜突審韋季方,第二天一早就向李治作了稟報。他說:「韋季方昨夜已經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承認和長孫無忌一同謀反。臣又問韋季方,無忌是國之至親,累朝受寵蒙恩,有何仇恨非反不可?韋季方供稱,韓璦私下曾經對長孫無忌說:『當初柳奭、褚遂良曾勸您一起擁立梁王為太子,如今太子被廢,皇上必然對您也起了猜忌之心,太常卿高履行(長孫舅父高士廉之子,顯慶元年十二月被貶為益州長史)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證明。』長孫無忌聽韓璦這麼說,不免憂愁恐懼,於是極力謀求自安之計。後來他看見長孫祥(長孫無忌的族侄,由工部尚書任上出為荊州長史)又被貶謫,韓璦等人也接連獲罪,便日夜與韋季方一起密謀,準備反叛。」
說完這些,許敬宗最後作出了總結陳辭:「臣依照韋季方的口供深入調查,發現均與事實吻合,請陛下准予收捕,再依法處置。」李治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他哽咽著說:「舅父如果真的這樣,朕也決不忍心殺他;如果殺了他,天下將把朕當成什麼人?後世將把朕當成什麼人?」許敬宗不假思索地說:「薄昭,是漢文帝的舅父,文帝以代王的身份入繼大統時,薄昭也立下大功。他後來只不過犯了殺人之罪,文帝就命文武百官身穿喪服,前往哭悼,然後誅殺,至今天下仍把漢文帝視為一代明君。如今,長孫無忌忘卻兩朝大恩,密謀推翻社稷,其罪與薄昭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所幸陰謀自動敗露,叛徒供認不諱,陛下還有什麼疑慮,竟不能從速決定!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安危之機,間不容髮。長孫無忌是當今奸雄,乃王莽、司馬懿之流,陛下若稍許延遲,臣擔心變生肘腋,必將悔之不及!」許敬宗不愧是秦王府十八學士出身,不但口才一流,而且對歷史瞭如指掌,相應史實信手拈來,而且恰如其分。所以,這番話聽上去真的是有理有據、無懈可擊。於是,李治順理成章地收起了眼淚,同意將長孫無忌逮捕治罪。
在這兩天的對話中,高宗李治流了好幾次眼淚,看上去還是一副「寬仁孝友」的厚道模樣,可事實上,這不過是李治刻意表演的一場悲情秀。在這場悲情秀中,李治和許敬宗君臣二人配合得實在是天衣無縫:李治從頭到尾都表現得慘慘慼慼、萬般無奈,目的無非是想在天下人面前保持他的仁君形象,逃避「誅殺元舅」的歷史罵名;而許敬宗則始終表現得堅定果決,不管天子提出什麼疑慮、拋出什麼問題,他總能快速應對、圓滿解決,從而既維護高宗李治的道德形象,又幫助他達成不便明說的政治目的。乍一看,這起長孫無忌謀反案好像是許敬宗一手製造的,可實際上他不過是個具體的執行人而已。真正的主導者,其實就是這個看上去一臉無辜的唐高宗李治。長孫無忌與韋季方朋黨案原本是毫無瓜葛的,可就是在高宗李治的逐步暗示和引導之下,就是在這對君臣的一問一答之間,長孫無忌的謀反罪名才被一條一條地羅織起來,從一開始的子虛烏有變成了最後的鐵證如山。在君臣的對話中,有一個關鍵細節是不能忽視的,那就是——真正能夠將長孫無忌定罪的所謂證據,其實是第二天才編造出來的。
本來第一天許敬宗就迫不及待地要將長孫定罪了,可李治卻「命敬宗更加審察」(《資治通鑒》卷二百)。李治下這個命令,與其說是為了證實長孫無忌的清白,不如說是在千方百計地坐實他的罪名。也就是說,李治其實是在暗示許敬宗,要想對長孫無忌這個擁有特殊身份的人治罪,需要拿出更多具有說服力的「證據」。許敬宗心領神會,果然連夜鼓搗出了一堆鐵證,讓長孫無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假如說李治確實希望舅父是清白的,那麼就算許敬宗搞來了證據,李治也應該慎重地進行核實,親自瞭解一下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最起碼在定罪之前,或者說在把長孫無忌貶出長安之前,他至少要和舅父見上最後一面。可是他甚至連舅父的最後一面也不想見。《舊唐書·長孫無忌傳》稱:「帝竟不問無忌謀反所由,惟聽敬宗誣構之說。」《資治通鑒》也稱:「上……竟不引問無忌。」兩種史料在這裡都用了同一個表示驚詫的「竟」字,足見李治此舉實在出人意料,也足以反證他此前的悲情流露、於心不忍和萬般無奈,統統是在作秀!
顯慶四年(公元659年)四月二十二日,高宗李治下詔削除了長孫無忌的職務、爵位和封邑,將他貶為揚州都督,但並不讓他到任,而是遣送到黔州(今重慶彭水縣)安置,同時「准一品供給」,也就是仍可享受相當於一品官員的生活待遇。兩朝元老、一代權相的輝煌仕途就這樣徹底終結了。
顯慶四年七月末,高宗李治再命李勣、許敬宗、辛茂將等人重新審理長孫無忌謀反案,許敬宗派中書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再鞫無忌反狀」。面對袁公瑜,一代權臣長孫無忌只能用一條白絹,結束了貞觀和永徽時代的輝煌。
「無忌富貴,何與越公?」當年的富貴驕態猶在目前,然而一切已經恍如隔世。
【結論】
1 自古權臣寡善終。
2 帝王的覺醒是要流血的,相權若不能代皇權而立,功名即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