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本來是在不間斷的時間裡所上演的不間斷的事件。但是,存在於我們記憶之中的歷史,卻往往是一些跳躍的閃光點。比如,我們常常覺得,秦皇之下即是漢武,雄漢之後便是盛唐。其餘的,恐怕就「何足道哉」了。落實到我所感興趣的唐朝,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們能輕而易舉想起的,恐怕只有百世帝范唐太宗、一代女皇武則天和風流天子唐玄宗了。可是,在巔峰之間的歷史又是怎樣一副面貌呢?我常想,歷史的魅力其實就在於它的曲折性。換言之,只有看到波谷的存在,我們才能真正認識波峰的價值;也只有深究波谷的秘密,我們才能領悟如何能夠達到波峰。
本書講的就是從武則天鐵血統治結束到唐玄宗開元盛世到來這八九年的歷史。毫無疑問,這是綿長近三百年的唐朝歷史上的一段波谷,但也是盛世華章到來之前的一段充滿陰謀、鮮血與希望的前奏。極其不同尋常的是,這段上層統治飄搖動盪的年代,同時也是一個女性在政壇上閃亮登場、盡展娉婷的紅妝時代。
先看動盪。一代女皇武則天的統治結束後,唐朝一下子進入了最動盪的一段時期。在八年多的時間裡,一共爆發了五次宮廷政變,兩個皇帝(武則天、唐殤帝)被迫退位,一個皇帝(唐中宗)死得不明不白,還有一個皇帝(唐睿宗)被逼無奈當了太上皇。為什麼會有如此的混亂局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接踵而至的混亂有其深刻的歷史根源,是武則天統治數十年積累的結果。半個世紀以來,武則天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手握權柄,君臨天下;武氏一族也隨之扶搖直上,雞犬升天。女性與外姓這兩大「異端」力量共同衝擊著李唐王朝家天下的統治,引起了皇位繼承的空前混亂。在武則天從政治舞台上謝幕之後,各種政治勢力輪番登場,更多的女性和外姓紛紛做起了皇帝夢。想當皇帝覬覦皇位的人多了,政變自然也就成了家常便飯。一時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再看紅妝,就更有意思了。武則天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她的統治也找不出什麼「女權主義」的元素,可是,她的成功顛覆了時人心目中只有男人才能當皇帝的傳統觀念,也刺激了一批宮廷女性的政治野心。榜樣就是力量。在她的帶動下,那些曾經在她身邊生活過、目睹了她驚人成功的女性,都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楷模,如飛蛾撲火一般,前仆後繼地追逐著最高權力。在這些宮廷女性中,有四個人最為著名。哪四個呢?武則天的兒媳韋皇后,武則天的孫女安樂公主,武則天賞識提拔的才女上官婉兒,還有,武則天的親生女兒太平公主。
韋皇后是武則天的三兒子唐中宗李顯的皇后,此人在歷史上以淫蕩和狠毒著稱。根據現存史書記載,她不僅在丈夫活著的時候就不守婦道,包養男寵(就是現在的情人),還喪心病狂,為了能早日當皇帝,不惜痛下殺手,毒死自己的丈夫。再看安樂公主,對她的描述之詞可真不少。她是唐朝歷史上最美麗的公主,號稱「光艷動天下」;她也是唐朝最得寵的公主,父皇母后對她千依百順;她還是唐朝最有野心的公主,居然大膽提出要當「皇太女」,以後要接班當皇帝;她也是唐朝最狠毒的公主,史書說她竟然和母親合謀毒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唐中宗李顯。再說上官婉兒,她和武則天本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卻又深得武則天的賞識信任;她雖然出身掖庭女奴,卻能品評天下才子;更傳奇的是,她為皇帝起草詔書,號稱「女中宰相」,風光無限,最後卻又機關算盡,抱著自己起草的詔書悲慘地死去。當然,更傳奇的還是本書的一號人物太平公主。她有一個皇帝父親(唐高宗)、一個皇帝母親(武則天)和三個皇帝哥哥(孝敬皇帝李弘、唐中宗李顯、唐睿宗李旦),但是,她最大的理想還是自己當皇帝。她參與推翻了一個皇帝(武則天),擁立了兩個皇帝(唐中宗、唐睿宗),可最後還是逃脫不了悲劇命運,死於曾與自己同仇敵愾的皇帝(唐玄宗)之手。本書講的這個時代,就是從由她參與的一場政變開始,並以針對她的一場政變而告終。這些充滿傳奇的女性,儘管出身不同,性格各異,但是她們都有一個共性,就是無視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和婦女不得參政的禁令,公開追逐那些被視為禁臠政的治權力。遍觀中國歷史,從來沒有哪個時期有如此多的女性同時投身於激烈複雜的政治角逐,所以說它又是一個前無古人、充滿魅力的紅妝時代。
但是,這些給歷史增添濃重華彩的宮廷貴婦,無論是想當女皇帝的,還是想當女宰相的,最後都一一失敗了。在這些人之中,最後一個結束自己夢想的就是太平公主。對於這樣的結局,我們可能會充滿好奇和疑問。按理說,在這各色的女人中,太平公主和武則天應該是最為接近的了,她出身貴於其母,容貌、性格酷似其母,才智、能力不遜其母,為什麼武則天能夠度盡劫波,最終榮登大寶,盡享九五之尊,而太平公主卻連安享太平也未能做到?雖然一度叱吒風雲,最終卻只能是以三尺白綾結束性命?她們之間所差的,究竟是個人素質,是歷史機遇,還是有什麼更深層次的根源呢?同樣是政治女性,為什麼武則天在中國歷史上有如恆星,始終煥發著奪目的光芒,而太平公主卻像一顆流星劃破夜空,雖然一度光華璀璨,卻又轉瞬即逝?太平公主死後,唐朝歷史上的紅妝時代也隨之結束,但是,李唐王朝卻進入最為繁榮富貴的開元盛世,這究竟意味著這些女性的個人失敗,還是意味著時代的必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