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提出的罪狀書,首要的一條就嚇人一跳,說武敏之「烝於榮國夫人」,什麼叫「烝」,與長輩女性通姦謂之烝。楊老太太是武敏之的親姥姥,都七老八十了,能與自己的親外孫亂倫?真是匪夷所思!
武氏兄弟因為與武則天不和而相繼消殞,那麼,在這個過程中,武後是否考慮過繼續援引外戚的問題呢?當然有過。
早在兩位親哥哥因憂懼而死之後,武則天就想到了這一點。從父親武士擭那裡承襲下來的周國公一爵,現在空出來了,她決定不交給哥哥的兒子去繼承,而是要交給姐姐的兒子、外甥賀蘭敏之來做。
她把賀蘭敏之叫到寢宮,和他密談了這個想法,決定讓賀蘭敏之改為母姓,也就是改叫武敏之,襲周公爵,加弘文館學士、散騎常侍。
這是武則天精心策劃的移花接木之策。文水武氏一脈,她從內心反感之;自己所生的兒子,先天就是李唐正統的維護者(無論他們主觀上想如何);想要在血緣親族內找到依靠力量甚至後備軍,就只有考慮母親楊氏的這一脈。
歷史的詭異處就在這裡,就目前來看,任何政治勢力都不足以擋住武則天上升的腳步了,然而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祖宗禮法」,卻把這位女強人始終堵在了一個死胡同裡——她物色不到合適的接班人。
這個賀蘭敏之,是個初唐的絕佳人物,翩翩公子一個。他的命運,由於和武則天攪在了一起而暴起暴亡、倏忽而逝,也是頗令人感慨的。
他的文才,著實不錯。據說,2007年江蘇省的高考語文卷,文言文的試題就來自他親撰的筆記小說《三十國春秋》。
賀蘭敏之仕途之所以順利,據推測,與武後之母楊老太太喜愛這個外孫有關,同時也與高宗寵愛他母親韓國夫人和他姐姐賀蘭氏有關。
武則天對他顯然也頗為看好,想把他培養成政治新秀。當初的擁立功臣都已老去,朝中一定要有能接替的新貴才行。雖然武則天與姐姐韓國夫人之間關係微妙,民間對韓國夫人的暴死也有流言飛語,但武則天吃準了賀蘭敏之不會不為利益所動。
她猜對了!賀蘭敏之對武則天的器重果然大為感激,竟叩頭謝恩至流血。從此朝夕跟隨,「坐為師友,入作腹心」,成了武後跟前的大紅人。
俊美少年,文采斐然,官運亨通,上級獨寵。這些好運氣要是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怕不是好事——他要擔不起!
中國的辯證法,其實兩句話就可以概括,一句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真理,摧你的不僅有不如你者,有時還有親手把你提拔起來的人。另外還有一句「否極泰來」,那就多少像是安慰言辭了。否極了,就是死嘛,哪會有大善人能讓你「泰來」?
賀蘭敏之改叫武敏之以後,終於在一件事上被徹底「摧」了,這就是姐姐賀蘭氏之死。
賀蘭氏被離奇毒死,武敏之進宮來弔唁,高宗淚流滿面地對他說:「如何死得如此倉促?你可知道些什麼?」
武敏之不答,只是號哭。
有眼線立刻將此情況密報武則天,武則天思之再三,怒道:「此兒疑我!」從此,武敏之就在武則天那裡失寵了。
但是武則天並未立刻變臉,她欲擒故縱,一直看著武敏之蹦跳了四年——你自詡風流倜儻,我看是鳥為食亡。顯貴子弟沒受過磨難,一旦驟登高位,沒有能把握得住自己的!
到了鹹亨元年(670年),榮國夫人楊老太太死了,轉過年,武則天這才動手。她正式上表,提出了一份武敏之違法亂紀的罪狀。其中有的罪行,在我們現代人看來,簡直駭人聽聞!
武後提出的罪狀書,首要的一條就嚇人一跳,說武敏之「烝於榮國夫人」,什麼叫「烝」,與長輩女性通姦謂之烝。楊老太太是武敏之的親姥姥,都七老八十了,能與自己的親外孫亂倫?真是匪夷所思!
但這一條《舊唐書》言之鑿鑿,《資治通鑒》也予以採信。後世史家多有為此感到迷惑的。有的乾脆迴避不提這事,有的指為五代時史家編造,還有比較謹慎的,說是實無證據,恐怕是武則天以犧牲自己母親名譽的手法,來坑害武敏之。但這一說也似乎太玄,總之是特大疑案一樁!
其二,司衛少卿楊思儉(這位也是武後的娘家人)有一女兒,貌美,已由武後選定為太子妃,不日即將成婚。武敏之垂涎其貌,竟將她「逼淫」,也就是給強暴了。
其三,在榮國夫人府「逼淫」太平公主的貼身宮女。
其四,在榮國夫人的喪期內,擅自脫去孝服,在家載歌載舞。
提出這份罪狀的時候,是在鹹亨二年(671年),高宗按理說應該對武敏之還有著一份顧念之情,但是很快有詔下,將武敏之流放到雷州(在今廣東),恢復其本姓賀蘭氏。
估計賀蘭敏之確實有過不檢點之處,因為多才與風流往往是伴生物,不奇怪,但恐怕遠沒有罪狀裡說的那麼嚇人。武後的這些指控,極有可能是誇大,而高宗,大約也是迫於武後的壓力才進行了制裁。總之,這流氓分子的帽子,賀蘭敏之就算戴上了。直到今天的一些文藝作品裡,賀蘭敏之還往往以惡少形象出現,十分不堪。
冤就冤吧,自古多才而被嫉的不止他一個。可是,他實在是太冤了,流放走到韶州(在今廣東韶關一帶),莫名其妙就死在當地官府裡了,史籍上有說是「以馬韁自縊而死」的(見《舊唐書》),有說是被武後令人用馬韁絞死的(見《資治通鑒》)。
朝士中的紈褲子弟,因與賀蘭有交往而被流放嶺南的,還有一大批。
看來,風流也,富貴也,一個人攤得多了就不是好事也。賀蘭敏之即便是什麼罪也沒有,起碼他是太得意忘形了。
光想著有姥姥護著就不怕,眼光未免短淺了一些。
賀蘭敏之一死,周國公這頂帽子就找不到人戴了。三年之後,武則天又想用武家的人了,別無選擇,便奏請將二哥武元爽的兒子武承嗣從天涯海角召回,襲周國公,任了五品的尚衣奉御,第二個月又越級提為三品的宗正卿(掌皇族事務)。
鞦韆又蕩回來了:武氏一族,還是得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