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曾拿獅子和肥豬來打比方,強壯對於這兩種動物的命運大不相同。財富對不同身份的人,也是福禍兩重天。資可抵國或富甲一方的大亨並不太多,一旦巨富的聲名不慎暴露,並引起朝廷、官府與黑社會的注意,那麼災禍就來了。你資助也好,捐贈也好,總有填不完的欲壑獅子大張嘴,不弄到你傾家蕩產,人財兩空是決不會罷休的。暴富是無法治癒的「原罪」,它的血統裡帶著難以偽裝、清洗不掉的悲劇色彩,至少,它可能是顛覆政權的潛在力量,對此,豈能不斬草除根?歷史在這方面的教訓屢見不鮮。
萬二,明人。嘉定安亭萬二,富甲一方。有人自京回,萬問其見聞。其人曰:「皇帝(明太祖)近有詩:『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五丈猶擁被。』」萬歎曰:「兆已萌矣!」即買巨航,載妻子,泛遊湖湘而去。不二年,江南大族以此籍沒,萬二卒獲令終。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想。」萬二這樣的大財主,卻是又怕偷又怕想。如果現行政權對自己產生警惕,遲早他們會找上門來,輕則吃大戶;重則置罪名,害得你家破人亡。繩樞甕牖,雖說清苦一點兒,但妻兒廝守,尚可全身;鼎鐺玉石,遭人暗算,到底是鏡中花、水中月,連個善終都得不到。
還有人糊塗到,借助錢財攀龍附鳳,試圖向現政權邀寵買功。這才是錯打了算盤。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人都是皇家私有,何況織席販履的小生意和積蓄多年的金銀珠寶?朝廷不動,是你的便宜;一旦出招,闔家性命都攥在官家手裡。可惜,不識時務的財主們,真地以為錢通神路,可以和政治勢力討價還價、分庭抗禮,結果,厄運來得更急躁、更慘烈。
與萬二同時代的沈萬三就沒那麼乖巧、幸運了。朱元璋惦記上了他的「聚寶盆」,修築南京城牆時,沈萬三慷慨截囊,先資助了白銀一萬三千兩;工程超支後,又追加了一萬三千兩。皇帝仍然不買帳,逼他獻出聚寶盆,沈萬三搖頭了,把家財深埋在蘇州周莊的地下,夾起聚寶盆遠遁他鄉。最後還是落到了朱元璋手裡,沒有殺,遠遠地發配到雲南充軍去了。《周莊鎮志》記載:
周莊有個百萬富翁叫沈秀,曾慷慨捐資,幫助明朝官府修築了三分之一的都城。沈秀向皇帝請求,希望犒勞軍隊,朱元璋立刻勃然大怒,呵斥道:「他算什麼東西,竟想犒勞天下之軍——簡直是個亂民!活該推出去宰了。」馬皇后趕緊勸諫說:「這種不祥之民,根本不老皇上親自動手,上天就替您把他懲罰。」朱元璋把老婆的話當成了下台階,雖說沒要沈秀的命,這個土財主還是不免被發配到了邊遠偏僻的雲南。
還有比朱元璋講得更露骨的嗎?再有錢你也是老百姓——富有,但低賤。皇帝化緣也是君——拮据,卻高貴。恰似南北朝宋代大臣王宏一樣,儘管他是皇帝劉裕跟前的紅人,但與出身高貴的士大夫共坐一席都被當眾拒絕。富與貴的差別就在於此:富,有關錢財;貴,要看地位、出身。歐洲的古典小說,時常出現一些沒落的貴族,他們肉爛嘴不爛,在貧寒的境遇中,頑強維護著家族的體面與尊嚴。
沈萬三餵不飽朱元璋,以至把自家的飯碗也砸了。他忽視了對手的地位,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其實,他獻不獻聚寶盆都一樣沒有好下場。功高鎮主,殺;富逾皇室,還得殺。萬二隱遁自保,沈萬三破財招災,就看你有沒有自知之明。
遮遮掩掩尚且難以遠禍,明火執仗地斗富,無疑是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西晉時,「石王爭豪」的典故,簡直是「蠢豬鬥智」,經濟暴發戶與政治投機商變成了財富的玩偶,他們插招換式,把種種醜態暴露在社會與歷史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