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證:江南首富沈萬三因太富被朱元璋害死?

萬曆年間刊行的《金瓶梅詞話》第三十三回裡,潘金蓮順口說了句當日流行的歇後語:「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柳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意思是,此事盡人皆知,想瞞也瞞不住。

萬曆距沈萬三時代已兩百多年,沈萬三仍是名滿天下,婦孺皆知,可見,沈萬三確乎是一個具有轟動效應的人物。

沈萬三,名富,字仲榮,歷史上稱他為沈萬三秀,並以沈萬三之名風行天下,原名反而很少有人提及。

為什麼大家叫他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呢?據董谷《碧裡雜存》等資料解釋,明朝初年稱巨富為「萬戶」,姓後加「萬」,是當時對富人表示敬意的一種習慣稱法。又,當時人分五等,曰:「奇、畸、郎、官、秀。」奇最低,秀最高。稱「秀」的人家產須在萬貫以上,沈氏排行第三,家有億萬資產,故稱以沈萬三秀或沈萬三。可見,他的名字是尊稱、排行與戶等的合稱。

根據有關史料記載,沈萬三的祖籍在浙江湖州,祖上遷居長洲(今江蘇蘇州)東蔡村,到他父親沈佑時遷至湖州南潯沈家漾。元至正二年(1342)南潯一帶大水,貧民紛紛逃往他鄉,沈佑也在此時遷往周莊。

傳說中的江南首富沈萬三,富得讓朱元璋都垂涎,以至於招來殺身之禍,家破人亡。他到底富到什麼程度,歷史上留下了許多有趣的傳說。

據《留青日札》記載,當朱元璋打下江浙後,沈萬三與其弟萬四(沈貴)在兩浙豪富中首先輸糧萬擔,獻白金五千兩,以佐用度,「太祖軍食,多取資焉」。但是貪得無厭的朱元璋卻要「務罄其所有金」,想方設法來消耗他的家財。

據董谷《碧裡雜存·沈萬三秀》記,有一次,朱元璋在月朔(即初一)日召見他,給他一文錢要他生利,從初二開始,一文取兩文,初三日取四文,初四日取八文,每天翻一倍,亦即按等比級數增長,以一月為期。沈萬三不知就裡,欣然接受。哪知回家一算,一月之後,該付給朱元璋利息為五億三千六百八十七萬九百十二文。按,洪武錢每一百六十文重一斤,則共計三千三百五十五萬四千四百三十二斤。沈氏雖富,但哪裡經得起這樣的盤剝?

朱元璋

除了巧取,還有豪奪。有一次,朱元璋召見沈萬三,要他每年「獻白金千鋌,黃金百斤」,還命他造六百五十間廊房,養數十「披甲馬軍」,並對他的田產每畝征九斗十三升的重稅。

沈萬三大概也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所以想主動報效以保平安。明洪武六年(1373)前後,當他得知京城(今南京)要築城牆時,就主動承擔了修築洪武門至水西門城牆的任務。當時的南京城牆全長三萬七千一百四十米,合七十四華里多,朱元璋的築城計劃,僅造磚一項,便涉及一部(工部)、三衛(駐軍,相當於軍區)、五省、二十八府、一百一十八縣,另有三個鎮。而沈萬三一人負責的城牆,佔整個工程量的三分之一,他以一家之力,是怎樣如期完成的?沒有人知道。

今南京水西門外,有座賽虹橋,相傳為沈萬三兒媳所建。明人記載,沈萬三建造數橋之後,很是得意,便在家中炫耀。誰知兒媳很不以為然,便用私房錢悄悄建了一座橋。該橋「工巧宏麗」,比公公所造之橋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把它叫做「賽公橋」——兒媳尚且如此,可見沈家確實實力不凡。

王行是一位學者,曾受聘於沈家坐館,教沈家子弟讀書。據英宗正統年間蘇州人杜瓊作《王半軒傳》記:「長洲周莊沈達卿,其父號萬三秀者貲雄當世,為禮聘於家塾,每成章,輒償白金以鎰。」白金即白銀,一「鎰」就是二十兩,學生寫一篇作文,老師竟有如此之高的報酬,沈氏的家底可見一斑。

沈萬三處於事業巔峰時,他的弟弟沈貴(萬四)已看到危機,曾寫詩勸他說:「錦衣玉食非為福,檀板金樽亦可休。何事百年長久計,瓦罐載酒木綿花。」要他低調做人,從事耕織,但沈萬三沒有聽從他弟弟的話,終於招來了滅頂之災。

據明人田藝蘅《留青日札》記載:有一次,朱元璋準備犒賞三軍,沈萬三主動要求代他出賞錢。朱元璋有意刁難他說:「朕有軍百萬,汝能遍及之乎?」哪知沈萬三豪爽地回答:「願每軍犒金一兩!」朱元璋聽後大吃一驚,嘴裡說:「此雖汝好意,然不須汝也。」但內心裡卻起了殺掉沈萬三的念頭。

《明史·馬皇后傳》有更為詳細的記載:「吳興富民沈秀者,助築都城三之一,又請犒軍,帝怒曰:『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後諫曰:『妾聞法者,誅不法也,非以誅不祥;民富敵國,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將災之。陛下何誅為?』乃釋秀戍雲南。」

所謂「戍雲南」,就是發配到雲南充軍。根據這一記載,他應該是死在雲南,或者死在充軍的路上了。

沈萬三「元人」考

明史專家顧誠先生曾作《沈萬三及其家族事跡考》,詳細考證了沈萬三的身世,否定了他是明初人的說法,認為他生在元代也死在元代,史籍中有關沈萬三在明初的一切「事跡」均是訛傳。茲將顧誠先生及有關學者的論述綜述如下。

一、沈萬三的確切生卒年雖然難以查清,但他在明朝建立以前即已去世是可以確定的。《吳江縣志》卷五六載:「張士誠據吳時萬三已死,二子茂、旺密從海道運米至燕京。」

張士誠的軍隊攻佔平江路(蘇州)是在元至正十六年(1356)二月,這就是說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時候,沈萬三已死去十二年以上。既然他已經在元朝末年去世,當然不可能遭到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打擊了。

二、據元末明初人王行所撰的《沈榮甫墓誌銘》、《沈茂卿墓誌銘》,洪武九年(1376),沈萬三之子沈榮甫死,年七十一歲。據此,則元明易代之際,其子沈榮甫六十二歲,其孫沈森也有三十九歲,以中國人偏高壽命推算,沈萬三尚在人世的可能性極小。即使活著,至少也是八十左右的垂垂老者,什麼築城呀、輸糧呀、犒軍呀,還用得著他來露臉麼?他露得了臉麼?

三、《沈榮甫墓誌銘》云:「初,(沈)榮甫之先君子(富),游於故侍講袁文清公(桷)之門,公每嘉其敦信義。時楚之長沙攸縣人馮子振,方張聲譽,號海粟,以文翰自矜許。來吳,必主之,深加愛厚,為大書『積善』二字,殆以表其志也。」

王行為當時著名學者,兩次受聘為沈氏家庭教師,為沈家親屬所作的應酬文字達十一篇之多,但涉及這個名聞天下的大富翁沈萬三的卻僅此一見,時間標示為「初」,稱謂為榮甫之「先君子」,除此「追述」之外,無任何直接描寫之文字。又,王行為沈萬三之子、之孫都寫了《墓誌銘》,卻沒有為沈萬三寫《墓誌銘》。考王行首次設館於沈家為元末,可見,在王行蒞館之前,沈萬三早已作古。

四、據上文,沈萬三與元代侍讀學士袁桷有過交往,馮子振曾多次下榻於沈萬三家中,並為他題了「積善」二大字。據《元史·袁桷傳》,袁桷死於元泰定四年(1327),下距明朝開國(1368)四十一年。馮子振附於陳孚傳後,未書卒年,陳孚卒於元大德七年(1303),下距明朝開國六十五年,從他的交遊層面來推測,他主要的活動年代是元朝中期,即大德、延祐年間,即使後延,也很難延到明朝開國之後。

五、《沈榮甫墓誌銘》繼續說:「及榮甫持家政,乃築堂構宇,以馮書揭諸題間,既以承夫先志,又以勖其後人,是足以見其好善之心矣。」

按:積善堂建於元末,有吳縣著名高僧釋妙聲作《沈氏積善堂》詩可證。原詩云:

翰林賓客散如雲,積善於今喜有君。

背郭堂成因舊扁,傳家書在足前聞。

屋頭雨過烏尤好,池上風清鶴不群。

我亦袁公門下客,題詩三歎感斯文。

釋妙聲詩文多作於元至正年間,所以其集入元詩選,積善堂落成之時,沈萬三已死,其子榮父主持家政,所以釋妙聲才有「我亦袁公門下客,題詩三歎感斯文」之歎。

六、我們雖不能斷定沈萬三絕對活不到八十多歲,親眼看到大明帝國的建立,但是,明軍在大將傅友德、藍玉、沐英率領下,進兵雲南是洪武十四年(1381)的事,築城、犒軍之時,雲南並不在明朝管轄之下,因此,在明朝初年就把沈萬三充軍雲南,絕無可能。如果是在平定雲南之後再把他充軍該地,那麼,沈萬三當在百歲上下,他能夠如此長壽嗎?朱元璋再暴虐,能把一個百歲老人發配充軍嗎?

可見,《明史》及明代野史大多是民間傳說,以訛傳訛;或者是誤把沈萬三子孫的所作所為,附會成了沈萬三本人了。

沈萬三雖是元朝人,卻未見元人記載。入明以後,有關沈萬三的傳說越來越多,卻沒有一條是出自與沈萬三本人有直接接觸的人之手,現存的洪武年間官方或半官方文獻,也從未提及沈富其人。洪武十二年(1379)盧熊纂刊的《蘇州府志》多達五十卷,其中竟然也沒有涉及沈萬三及其家族。

究其原因,也不難理解。元明之際,元人著述散佚毀棄的相當多,生活於元代的沈富不過是個「多田翁」,既無出仕的政績,又不足以躋身「儒林」,默默無聞自在情理之中。到明朝建立前後,沈家子孫積累的財富越來越多,其中有不少人因家境富裕,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不僅在朱元璋推行的糧長制度和舉薦制度中嶄露頭角,而且同當時的文人有廣泛的交往,因此,沈家的名氣也就越來越大。儘管沈萬三早已去世,沈氏在洪武年間也已分成四家,但是人們提到江南首富沈家時,還是習慣於用沈萬三來概括。

「聚寶盆」的傳說

沈萬三何以富甲天下?民間有許多有趣的傳說。

清代著名文人褚人獲《堅瓠集·聚寶盆》載:沈萬山年輕的時候,家裡貧窮,有一天,夢見一百多個身穿青衣的人求他救命。第二天早上,他見一漁翁捉了一百多隻青蛙,準備剝剮了拿到市場上去賣。萬三聯想到昨夜的夢,動了惻隱之心,就拿錢買下,放生於池中。當天晚上,青蛙們呱呱地叫了個通宵,吵得他睡不著覺。早晨起床後準備去驅趕,只見它們都環繞著一隻瓦盆蹲著,他很覺得奇怪,於是便把那只瓦盆抱回了家。有一天,萬山的妻子在盆中洗手,把一隻銀釵掉在盆中,不料銀釵一變二、二變四,不一會兒已是滿滿一盆,數也數不清。隨後拿金銀來試也是一樣。從此之後,沈萬山開始富甲天下。

朱元璋建立明朝後,想殺掉他,虧了馬皇后勸諫,才把他流放於嶺南。抄沒家產的時候,得到了這個瓦盆,拿給識古器的人一看,說這就是聚寶盆。

在沈萬山的財富神話中,聚寶盆最為著名。這只聚寶盆後來怎麼樣了呢?謝肇浙《五雜俎》卷三載:「金陵南門名曰聚寶,相傳為洪武初沈萬三所築也。人言其家有聚寶盆,沈遂聲言:以盆埋城門之下,以鎮王氣。故以名門雲。」這就是現在的南京中華門。

張岱《明紀史闕》也有相同的記載,不同的是,在朱元璋欲誅而赦之後,沈萬山才交出聚寶盆,然後埋於城下的。

此外,還有烏鴉石、馬蹄金等很多神話似的傳說,不一而足。孔邇《雲蕉館紀談》記:「沈萬山,蘇州吳縣人也。家貧無產,以漁為生。一日飯畢,就水洗碗,碗忽墜水中。因撩之,不知碗之所在,但覺左右前後,纍纍如石彈,乃盡取之。識者曰:此烏鴉石也,一枚可得錢數萬。因以富。或曰:夏日仰臥漁船上,見北斗翻身,遂以布襴盛之,得一勺。及天明,有一老者引七人挑羅擔七條而至,謂曰:汝為我守之。言訖忽不見。啟視,皆馬蹄金也,以此致富。」

這些傳說都很有趣,既反映了民間的財富幻想,也顯示了人們對沈萬山暴富的迷惑不解,因此當然不是沈萬山富有的根源。

何以富甲天下?

沈萬三發財致富的真正原因,大致有以下三種說法。

一是墾殖說。

明初翰林學士劉三吾的《坦齋文集》內,有沈萬三侄兒的《故吳興處士沈漢傑墓誌銘》云:「漢傑之先吳興人,家南潯,其大父祐始徙今姑蘇長洲之東蔡村,愛其水田膏沃,土俗忠樸,因家焉。人遂以其所污萊未田者歸之,躬率子弟,服勞其間,糞治有方,瀦洩有法,由此起,富埒於素封。恆謂二子:『樂莫如兼濟。』二子世遵先訓,益大厥家。長諱富,字仲榮,即萬三公;次諱貴,字仲華,即萬四公。」

劉三吾這篇墓誌銘已說明,沈漢傑死於洪武四年(1371),過了二十年之後,應沈玠之請而作,撰寫時間當在洪武二十四年(1391),主要材料得自沈玠提供的行狀,應當說是相當可靠的。

刊印於光緒年間的《周莊鎮志》卷三的《沈伯熙墓誌銘》也說:「大父祐見其地沃衍宜耕,因居焉。大父富(沈萬三)嗣業弗替,嘗身帥其子弟力穡事,又能推恩以周急難,鄉人以長者呼之。」

明中期蘇州人黃省曾《吳風錄》記:「自沈萬三秀好廣辟田宅,富累金玉,沿至於今,竟以求富為務。」

根據這些資料,專家們推測:沈萬三的父親從湖州南潯遷居到長洲縣東蔡村以後,辛勤耕作,充分開發了當地大片拋荒的肥沃田土。由於經營得法,占田日廣,沈家轉為招納佃戶、出租田地、僱用長短工和發放高利貸的大地主。到沈萬三兄弟掌管家業時,就已經擁有地跨數縣的良田。江南經濟發達,在宋元之際未受到什麼破壞,到元朝後期已為全國之冠。蘇州和杭嘉湖地區歷來是聞名全國的「糧倉」,素有「蘇湖熟、天下足」之說。沈萬三擁有田產數千頃,自然有大量的稻米作為商品出售。而當時的北方,包括元大都(北京)在內所需食糧,主要靠南方供給,沈萬三一定也是「售糧大戶」。可見,沈萬三家族主要是靠墾殖起家,輔以農產品交易,逐漸發展成為江南第一富豪的。

二是贈與說。

楊循吉《蘇談》中有《陸道判捐資》一文,其中說道:「元時富人陸道原(應為德原)貨甲天下,為甫裡書院山長,一時名流鹹與之遊處。暮年,對其治財者二人以貲產付之曰:吾產皆與汝……道原遂為黃冠。所謂二者,其一即沈萬三秀也。」

郎瑛《七修類稿》卷四十《顧、陸、李三子》云:「元末吳人顧阿英、陸德原、李鳴鳳皆富而好古,亦能詩文,至今有膾炙人口者。一時名士鹹與之遊,名振東南。顧有三十六亭館,陸之治財者,沈萬三秀也。李嘗助太祖軍糧二萬斛。入國朝,顧削髮為僧,陸為黃冠,[遺業於萬三],李挈妻子、家資浮海去,俱懼法而避之,惜哉!」

《周莊鎮志·雜記》也說:「沈萬三秀之富得之於吳賈人陸氏,陸富甲江左……盡與秀。」

這些資料都說,沈萬三的財富,均得之於陸德原的贈與,事實果真如此嗎?明都穆所輯的《吳下塚墓遺文》中,收有一篇很不常見的《陸德原墓誌銘》,略謂:陸德原字靜遠,長洲甫裡(今甪直)人。家有資產,又得族田千畝。他在家鄉辦起了甫裡書院,被署為山長,曾捐資重建長洲縣學。調任徽州儒學教授後,又出資修州學。至元六年(1340)回蘇州買木料時病逝。有子八歲,長女贅徐元震,次女剛生三個月。這篇銘文出於陸氏同僚、儒學提舉黃晉之手,有力地證實陸氏並無出世當道士的事,況有入贅之婿、幼小之女,更無送財與外人的道理。

沈萬三很可能幫陸德原管過賬,購運過木材,甚或接受過一定的贈與,但全盤接受陸家財產,則可能是訛傳。

三是通番說。

這裡所說的「通番」,指的是海外貿易。據《吳江縣志》載:「沈萬三有宅在吳江二十九都周莊,富甲天下,相傳由通番而得。」孔邇《蕉館紀談》說沈萬三「乃變為海賈,遍走徽、池、寧(國)、太(倉)、常(州)、鎮(江)豪富間,轉輾貿易,致金數百萬,因以顯富」。著名歷史學家吳晗也說:「蘇州沈萬三之所以發財,是由於做海外貿易。」

元朝時海運發達,外貿暢通,來中國貿易的外國人不少。元人汪大淵所著《島夷志略》涉及的國家和地區多達二百二十餘個。自1282年起,元朝開始海運漕糧,並設立了專管海外貿易的機構——行泉府司。因官船和人手不夠,便雇私家船戶運送。據元學者虞集《道園學古錄》說:船戶中以富豪船戶獲利最多,他們常夾帶商品船和小快船,「交通海外諸番,博易以致巨富」。也就是假公濟私,靠走私發了洋財。

延祐元年(1314)開放私人對外貿易,下海商船大增。至正三年(1343),江蘇沿海「下番」船隻多達三千餘條,主要貿易對象是高麗、日本和琉球,也有去南洋群島等地的。此時的沈萬三正值青壯年,既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又有商貿經驗,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發財機會。

從周莊白蜆江經大運河由劉家港出海是很方便的,加上江浙一帶的絲綢、茶葉、陶器、工藝品等特產又深受海外歡迎,回頭帶些舶來品,如珍寶、香料和藥材,來回都能賺取巨額差價。「通了番」的沈萬三,想不發財都是不可能的。

《明史》載,至正十九年(1359),暫時歸順了元朝的張士誠「自海道輸糧十一萬石於大都」,這次行動,就是由沈氏家族具體實施的。因為陸路上朱元璋等反元勢力的阻隔,所以《吳江縣志》有沈萬三「二子茂、旺密從海道運米至燕京」的記載,可見沈家對海運已是熟門熟路了。另外,明人筆記多處記載沈萬三家有海外珍奇,也可作為他「通番」的佐證。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沈萬三家族以墾殖為根本,可能接受過一些來歷不明的資產,並以此為資本開拓商業,並大膽通番,開展海外貿易,從而一躍而成為巨富。

沈氏家族敗落之謎

沈氏家族的沒落是個漸進的過程。第一次打擊大約在洪武三年(1370)至六年(1373)。

元末,張士誠割據蘇州十四年,是朱元璋爭奪天下最強大的敵手。沈萬三和張士誠本系舊友,在張士誠保護下,沈氏家族利用元朝頒布的《官本船法》、《市舶法則》等規定,大規模進行海上貿易,積累了大量財富。反過來,他們又以自己超強的財力,堅定地支持張士誠的大周政權,以與朱元璋抗衡。

朱元璋統一天下後,沈家的日子自然不好過。為了輸誠討好,花錢消災,他們屢屢貢獻自己的財富。什麼輸糧呀,獻金呀,築城呀,犒軍呀,都是數以億萬計的用費,在所不惜。為什麼?為了保命。只要大明天子不以「資敵」的名義要他們的腦袋就行。但是,朱元璋仍然大怒了。他說:「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即便是沈萬山已經不在人世,沈家也沒人充軍雲南,但經過這番折騰,沈家的財富也蝕減過半了。再加上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初,對江南富民採取了嚴苛的政策,多次強制遷徙,並課以重賦,從此之後,沈家也就一蹶不振了。

第二次打擊是在明洪武十九年(1386)的春天,沈萬三的兩個孫子(沈旺之子)沈至、沈莊先後入獄。《故沈伯熙(莊)墓誌銘》記:「洪武十九年春,兄至以戶役故,縲紲赴秋官,時伯熙亦獲戾京師,適與兄同系獄,入則抱其兄痛泣曰:『吾兄素羸,不堪事,今乃至於斯耶!』既而伯熙先出,遂得疾甚,藥莫療……卒於京。」

沈至入獄的原因是逃避賦役,沈莊入獄則可能是涉嫌「胡黨」、逃避賦役而羈押至京,其事不小,連補帶罰,再加上兩兄弟最終都能出獄的上下打點,其數目也定在巨萬以上。

大約在同年,沈萬三的女婿陸仲和卻在劫難逃,被扣上「胡黨」的罪名滿門抄斬。

經過這次打擊,沈家的基業就從根本上被動搖了。

第三次打擊是在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

洪武二十六年(1393),「藍黨」案發,藍玉被處死,株連則在全國蔓延。有一位叫王行的先生,曾兩次在沈家坐館,同沈家至少有三十年的交情,又兩次在藍玉家坐館,前後也有十多年之久。通過王行的關係,想在新朝找到靠山的沈家同藍家也有了交往。「藍黨」案發後,有人勸王行逃遁,這位迂腐先生說:「臨難無苟免。」結果以同謀罪被誅。

當時,沈萬三女婿顧學文因奪人之婦,仇家懷恨在心,藍玉事發後,仇家即以沈家同藍家的關係為據,誣告顧學文與藍玉通謀。在嚴刑逼供下,顧學文招認曾收到藍玉「鈔一萬五千貫」,為他購置糧米、綢緞等物,用來準備起事和賞人。

《弘治吳江志》載:案情牽涉他的「妻族沈旺、沈德全、沈昌年、沈文規、沈文矩、沈文衡、沈文學、沈文載、沈海,凡八人。」其中沈旺是沈萬三的兒子,其他人等也都是沈萬三的子孫。《周莊鎮志卷六·雜記》記:「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學文坐胡藍黨禍,連萬三曾孫(沈)德全六人,並顧氏一門同日凌遲。」同日被殺的還有八十多人。

《乾隆吳江縣志·舊事》載有胡藍黨犯人沈德全一家的處置細節:二月十八日載:「正黨與戶下戶丁多著折了臂膊,未出動的小廝不打,且牢著他。供出的田口家財斷沒了。」二月二十日載:「正黨與戶下戶丁都凌遲了,十歲以上的小廝都發南丹衛充軍,十歲以下的送牧馬所寄養,母隨住;一歲至三歲的隨母送浣衣局,待七歲送出來。」——真可謂慘不忍睹!

沈萬三苦心經營的巨大家業,就這樣急劇地衰落了。清人劉昌《懸笥瑣探》說:「沈萬三家在周莊,破屋猶存,亦不甚宏壯,殆中人家制耳,唯大松猶存焉。」

出身低微的沈萬三,由貧而富又盈而後傾的故事,成了元明之際江南地主豪富的一個縮影。

坐落在周莊的沈萬三故居,如今已修繕一新,對中外遊客開放。人們聆聽著他的財富神話,瀏覽著他的一椽一柱、一瓦一石,禁不住浮想聯翩,感慨萬千!

《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