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胡惟庸的歷史檔案,我們會發現一個有趣現象:這個人只有後半生,沒有前半生。
公開的歷史資料很少講到他的身世,連生日都無記錄。所以胡惟庸的年齡始終是謎。這說明什麼呢?胡惟庸這個人沒有顯赫的家族出身,他是人到中年發跡後、才被歷史留意的。
那麼這個不起眼的胡惟庸,是怎樣從被歷史遺忘角落走上歷史前台呢?
史書沒有此人的出生年月,但卻都清清楚楚地註明了此人的籍貫,他的老家——濠州定遠縣。濠州,位於今天安徽省蚌埠鳳陽一帶,定遠縣當然也歸其管轄。可見,胡惟庸這個人沒有顯赫的家族,但卻有著顯赫的籍貫,他的老家比較有名。用過去的話來說,濠州屬於龍興之地,元朝末年,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很多義軍教派都雲集在這裡,其中就包括朱元璋的明教紅巾軍。正是這支軍隊,後來從濠州打遍全國,成了大氣候。
所以,可以說胡惟庸出生在革命根據地,這個老家注定要給他帶來不平凡的經歷,縱觀其後半生的經歷,他的好運和厄運果然都與這個籍貫有關。關於這一點,稍後的故事會展開。這裡,我們還是先從胡惟庸早年身份說起。
那麼胡惟庸早年是幹什麼的呢?一些野史和筆記小說偶然提上一筆胡惟庸早年身份,主要是兩種說法,一說是個私塾先生,鄉村民辦教師,教書匠,二說此人是個元朝小吏,大概也就相當於宋江之流的「押司」文書。不管是哪種角色,可以說他在舊朝混得並不好,於是天下大亂,本鄉本土出現朱元璋這支起義軍後,胡惟庸也反了,投靠了朱元璋這支反元武裝。
我們今天看胡惟庸舉動,應該說,他也是個有想法有點膽量的文化人,參加反政府武裝可是殺頭之罪,你知道哪朵雲彩下有雨?朱元璋這支隊伍一定能成功?一旦失敗了,誰也活不了。可見,胡惟庸也有搏一搏心理,不想一輩子混下去,參加起義軍,就是希望在亂世一搏,改變自身命運。
然而,雖然胡惟庸有點文化有點墨水,但在朱元璋手下,起初並沒有得到太多青睞。史料顯示,元至正15年,即公元1355年,胡惟庸投靠朱元璋這支部隊,得到了什麼職務呢?元帥府奏差。給領導跑跑腿取點文件報紙什麼的,相當於現在的通訊員。絕對屬於小角色。
那麼,早期胡惟庸為何沒在朱元璋陣營顯山露水?
因為此時朱元璋正處打天下階段,他最稀罕的是兩類人才:一是運籌帷幄的軍師謀士,像劉伯溫朱升那樣的,能夠提出高瞻遠矚、「深挖洞廣積糧緩稱王」的偉大戰略;二是衝鋒陷陣的將軍武士,像徐達常遇春那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這兩種人才,胡惟庸均不在其列。胡惟庸不懂軍事,不會打仗,朱元璋這支起義軍打了很多著名戰役,沒聽說有一場是胡惟庸參與指揮的,甚至連參與都都沒有。所以,這樣胡惟庸是很難在早期朱元璋陣營冒出頭來。
但是,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凡是稱得上是奇葩人物的,一般運氣都不錯。胡惟庸也是這樣的人。本以為這輩子沒當大官命的胡惟庸,在投靠朱元璋的第十二個年頭,突然時來運轉。迅速從基層上調中央,不斷被委以重任。
為什麼胡惟庸會突然發跡?
很多歷史小說將胡惟庸的發跡歸結到,他的人脈發生了質變。此間,胡惟庸結識到了一個大人物——朱元璋的大秘李善長。這個李善長從朱元璋起兵時就跟過來,做朱元璋的掌書記,是朱元璋的第一筆桿子,他與朱元璋胡惟庸三人同為濠州人,不過他與胡惟庸還近一層,不僅同州而且同鄉,都是定遠縣人,純老鄉。在胡惟庸的巴結下,據說主要是送了黃金二百兩,也有說是送了三百兩黃金,總之是下了本,砸到老鄉跟前,李善長一看,這人不錯,會來事,於是就認下了這個老鄉,成為胡惟庸的伯樂。這個原因縱然不差,但我認為卻不是最重要原因。
那麼,胡惟庸發跡的最重要原因是什麼呢?
那是因為,此時中國,發生了兩個重大歷史轉折變化——改朝與換代。
我們知道,朱元璋這支起義軍,在公元1367年成了大事,完成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大業,滅了蒙元,建立大明王朝。朱元璋順理成章成了開國皇帝。
就在此後,胡惟庸時來運轉。不是他突然長本事了,也不僅僅是李善長的推薦之功,而是朱元璋的用人標準發生了變化。打天下之後要坐天下,改朝之後,便要換代,此時一個開國皇帝歷史定律便殘酷顯現出來,什麼定律?「兔死狗烹」。開國皇帝要殺功臣殺戰友了。貧農出身的朱元璋當然也沒擺脫這個歷史規律,建國後他最需要的人才,已經不是打天下的謀臣武將,而是打掉這些功高蓋主的謀臣武將的「棍子型干臣」了。什麼叫「棍子型干臣」?那就是擁有奴才的忠誠、酷吏本領、沒什麼資歷的臣子。胡惟庸恰在此時入了朱元璋法眼。
史料顯示,公元1365年,已經在基層奮鬥了十年的胡惟庸,只做到七品芝麻官——寧國知縣。但自改朝換代的公元1367年起,原為知縣的胡惟庸就成了火箭式幹部,由地方進入中央,洪武三年,進入中書省,任參知政事。洪武六年,拜右丞相,洪武十年即公元1377年升任左丞相。
這裡我們要順便說下明朝建制,明初時的建制與歷代相仿,最高政府機構是中書省,中書省的最高行政長官是丞相。如果說中書省相當於現代國務院,那麼參知政事就是國務委員,丞相就是總理,而大明丞相分左右,左丞節制右丞,右相為副,左相為正,為百官之首。
也就是說,胡惟庸由一個地方官成為百官之首,用不到十年時間。
朱元璋在啟用胡惟庸前,曾徵詢過開國第一元勳劉伯溫意見:你看老胡這個人怎麼樣,我打算把他提起來。劉伯溫說了一句著名評語「譬之駕,懼其僨轅也。」你拿它當駕轅馬,恐怕是要翻車。根據後來胡惟庸事發,人言劉伯溫果然神算。但是我要說他不明就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道朱元璋比劉伯溫眼力差?
不管我們今天怎麼評價朱元璋,甚至說他是暴君也不為過,但此人卻始終有個長處:在看人上非常準,堪稱用人大師,否則前期也不可能成就天下。當胡惟庸站在他面前,他一眼看出,這是根很好棍子,決定把這個「棍子」抬起來,用以打倒那些翹尾巴的開國功臣。
至於駕轅馬翻車,朱元璋不擔心。他想翻車,別忘了車老闆是誰。我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有一部影片《青松嶺》,講述一個英雄車老闆,專能馴烈馬,別的車老闆馬毛了都驚慌失措,而他一鞭子就能把馬抽服了。朱元璋就是這樣的車老闆。他用胡惟庸,是想用其長,至於其短,完全在車老闆掌控之中。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胡惟庸。他雖然沒有徐達那般橫刀立馬的武功,也沒有劉伯溫般運籌帷幄的謀略,但卻有他人不及一些特長。哪些特長呢?
《明史·奸臣傳》記載,自洪武三年起,胡惟庸「曲謹當上意,寵遇日盛」。這段史記,清楚說明胡惟庸受寵的原因——迎合朱元璋,同時也引出了他的政治作為與特長。什麼特長?主要特長可以概括為兩個字:整人。用明代史學家王世貞的話說,胡惟庸這個人「陰刻險鷙,眾多畏之」。說胡惟庸就像兇猛的老鷹,群臣大都怕他。而我以為,用棍子比喻胡惟庸更為恰當。
縱觀胡惟庸就任丞相後的主要政治作為,就是幫助朱元璋整人,作為朱元璋手裡的一根「棍子」,朱元璋想整誰,胡惟庸就打誰。
那麼,胡惟庸幫朱元璋整了哪些人,都是怎麼整的呢?
我們知道,胡惟庸是朱元璋任用的最後一個丞相,胡惟庸之前,朱元璋任用過四個丞相。這四個人下場悲慘,或多或少都與胡惟庸有些干係。
先說第一個丞相。李善長。
我們知道,大明建國伊始,朱元璋就任命自己的大秘李善長為首任左丞相,但李善長沒干多久,只做四年,就病退了。李善長病退時58歲,不是很老,得的也不是大病,後來回到家裡養了不到一年就好了。
這和胡惟庸有什麼關係呢?當然有關係。李善長在任左丞相時,胡惟庸是參知政事,地位僅次於丞相。李退下來就有可能輪到胡接班。雖然李善長是胡惟庸的恩人伯樂,胡惟庸對李善長也是畢恭畢敬,但朱元璋卻有自己盤算。
不少瞭解歷史的人都知道,打天下時的朱元璋隊伍,主要靠兩大地方派支撐:以劉伯溫為首的浙東派,李善長為首的淮西派。建國後,這兩派各自形成兩大黨爭集團——浙東集團和淮西集團。本來,胡惟庸、李善長這批人和朱元璋是一夥的,都是淮人,所以在朱元璋弱化浙東集團時,胡惟庸李善長髮揮了重要作用。但當浙東集團勢弱,尤其是李善長獨攬相權時,朱元璋又不能容忍李善長獨大了。
朱元璋深知,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道理。所以他想分化淮黨,讓胡惟庸擠走李善長、避免二人綁在一起,從而讓胡惟庸專心為自己賣命。朱元璋的設計得到乖巧的胡惟庸配合。李善長在丞相這個崗位幹得正歡時,身體鬧點小毛病,大概也就是頭疼腦熱什麼的,朱元璋就不斷勸李善長,注意身體啊,不行就住院吧。胡惟庸也不停安慰伯樂,您放心病退吧,這裡有我呢。最終目的達到。
再說第二個丞相,右相徐達。這位徐達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他是朱元璋手下第一軍事統帥,開國前任征虜大將軍,消滅蒙元的最後臨門一腳就是他幹的,是他率領北伐軍攻佔了元大都。建國後,他被朱元璋任命為右丞相,但時間很短不到兩年就下來了,理由是調整工作崗位。徐達從丞相崗位下來,與胡惟庸沒有直接關係,但胡惟庸也確實設計過徐達。據稱是與徐達套近乎不成,反施殺手,買通徐達家人福壽,刺探徐達生活起居意欲圖之,所幸這個福壽良心未泯,思來想去,對主人下不去手,最後和徐達坦白了。徐達於是向朱元璋狀告胡惟庸:說這個傢伙口是心非,當面說好話,背後下毒手,您也小心點吧。朱元璋聽了,沒有反應,胡惟庸未遭處罰。這說明什麼呢?徐達這種超重量級的開國元勳,沒有朱元璋的默許誰敢動他一根寒毛。後來,這位開國第一武將雖然沒被胡惟庸搞死,但還是沒逃出朱元璋暗算。那就是民間的「賜蒸鵝」之說。說徐達生了毒瘡忌食發物,而朱元璋偏偏賜蒸鵝逼徐達吃,徐達含淚嚥下,結果毒發而死。對於民間傳說,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總之胡惟庸敢挑戰徐達,誰給了他熊心豹膽,是不言而喻的。
至於第三個丞相楊憲,他的垮台、死亡,與胡惟庸有直接關係。
這個楊憲資歷比較老,也是很早就投奔朱元璋的一個幕僚,是浙東派的重要一員,因為他辦事幹練,善於搞情報工作,所以很受朱元璋器重,建國後,楊憲也進了中書省,徐達離職後,朱元璋讓楊憲接班,做右丞相,和李善長搭班子。這個人呢,有一定的水平,但也有天生的性格缺陷。拿劉伯溫的話來說,是「有相才無相器」,心胸狹窄,獨斷專行。這種性格不僅與李善長是衝突的,更要命的是,與朱元璋也是衝突的,從而引起朱元璋的不滿。
於是,和李善長綁在一起的胡惟庸,抓住時機,向楊憲發起攻擊。這個楊憲也活該倒霉,他的一個小辮子被抓到了。說楊憲有個外甥在科考中因抄襲當場被抓,楊憲為了遮醜親自審理此案,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料,這個情報被胡惟庸搞到了,聯合李善長舉報楊憲,朱元璋令胡惟庸接受此案。於是胡惟庸大顯身手,將楊外甥一通皮鞭子沾涼水,老虎凳辣椒水,你想,一個作弊者有什麼堅強意志,結果很快招了:後台是我舅。胡惟庸上報皇上審理結果,建議嚴懲。
朱元璋更不含糊,馬上宣判:判處楊憲死刑。
可見,胡惟庸在楊憲之死上,充當的是催命判官角色。
再說第四個丞相,汪廣洋。
這個汪廣洋是江蘇高郵人,既不是淮西派也不是浙東派。他小時候是個神童,長大後成為著名詩人,論才學遠近有名,所以他的出道和前幾位丞相不同,不是主動投靠過來的,而是朱元璋慕名請來的。朱元璋起初拜其為相時,是劉備對待諸葛亮的期望值,誰知經過現實一驗,方知此人不是諸葛亮,而是白面書生孫乾。汪廣洋本質是個純文人,膽小怕事。為相後一直戰戰兢兢,凡事不敢做主,所以在丞相崗位上三起三落。到了第三屆任期,胡惟庸做了百官之首左丞相,汪廣洋淪落到給胡打下手,為右丞相。在胡惟庸全面主持中書省工作期間,汪廣洋基本上是尸位素餐,天天飲酒作詩,比美國副總統還閒還沒用。但就這樣,胡惟庸也閒他礙手礙腳,朱元璋也嫌他「無所建樹」。汪廣洋倒台事由「占城入貢事件」。洪武十二年,說占城國入貢大明,中書省未及時奏聞皇帝,私下就把貢品分了,朱元璋沒撈著。得知此事的朱元璋怒不可遏,什麼事不讓他知道哪行,於是追查責任,胡惟庸裝糊塗:不知道啊,禮品這事都歸老汪負責。汪廣洋有口難辯,被撤職查辦,流放。朱元璋不依不饒,最後派人追上汪廣洋,賜死了事。
就這樣,在朱元璋揮舞下,胡惟庸這個棍子戰無不勝。君相二人珠聯璧合,進入了長達七年的「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