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處理貪污官員不可謂不嚴厲,整個清朝因貪污被處死的二品以上高級官員共41人,而被乾隆帝處死的就高達27人,佔了三分之二。在乾隆帝的意識裡,天下是屬於他一人,他是國家的唯一所有者,絕不會容忍臣下的貪腐行為,因此皇帝反貪腐是真心誠意的。由於乾隆帝擁有絕對的權威,他關注的反腐案件最終一定會高效破案。但是以天下之大,情況之複雜,官員之多,手段之高明,再英明、再能幹的君主也無法燭照一切,必然會存在燈下的陰影——甘肅貪污案的主審官,乾隆帝最寵信的和珅,恰恰就是整個清朝最大的貪污犯,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薛福成對乾隆朝的反貪有一個說法:「誅殛愈眾而貪風愈甚,或且惴惴焉懼罹法網,惟益圖攘奪刻剝,多行賄賂,隱為自全之地。非其時人性獨貪也,蓋有在內隱為驅迫,使不得不貪者也。」薛福成:《庸盦筆記》卷3。那麼這個內隱究竟是什麼呢?薛福成認為這個內隱就是和珅。
和珅是正紅旗滿洲人,出身於中等武官家庭,少年時家境一般,參加鄉試未中。乾隆三十四年,和珅承襲了父親的三等輕車都尉爵位,並被任命為三等侍衛,到了乾隆帝身邊;六年後,被乾隆帝賞識,提拔為御前侍衛兼副都統;第二年,被提拔為戶部侍郎、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一躍成為乾隆帝最寵信的大臣,時年才26歲;隨後又兼步軍統領、崇文門稅務監督、總理行營事務。和珅的官運還遠未到頭,乾隆四十五年,在查辦雲貴總督李侍堯貪黷案回京後,成為戶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理藩院尚書,其子豐紳殷德與乾隆帝最寵愛的幼女固倫和孝公主訂婚;第二年赴甘肅鎮壓「回民暴動」,雖未立功,回京後卻兼署兵部尚書,管理戶部三庫;乾隆四十九年升為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兼管戶部;兩年後升為文華殿大學士,仍兼吏部、戶部事;爵位從一等男、三等伯、一等伯,直至最高的一等公。
和珅並無顯赫的功績,陞官晉爵速度之快是清朝的一大異數,但能深獲一向英察的乾隆帝賞識,他必有過人之處;兩人年齡差距如同父子,乾隆帝對他的兒子們均不太滿意、喜歡,而和珅的忠誠、聰明、機智、能幹、趣味足以與一向自視極高的乾隆帝相匹配,只有這樣才能揣摩透乾隆帝的心思,這才是和珅深得寵信的根本原因。乾隆帝博聞強記,學識淵博,愛好詩詞、文藝,政治能力超強,精通騎射,並通曉漢、滿、蒙、藏、維吾爾五種語言,能與這些民族的首領直接對話,有效統治著擁有眾多民族的、遼闊版圖的大清帝國,他的兄弟、皇子、皇孫以及大臣們在才能的全面性上都只能望其項背。因語言能力有限,大臣們很少能勝任少數民族事務,而和珅通曉漢、滿、蒙、藏四種語言,同樣博聞強記,精通各項事務,多才多藝,且精通騎射,所以乾隆帝才能讓其一人兼管眾多重要的職位。乾隆帝到了晚年,身體、頭腦均大不如前,甚至到了剛吃完早飯又索要早飯的地步,而他又不願意大權旁落,因此需要一個自己非常信任的代理人幫助他處理事務,尤其是理財事務,和珅可謂是適逢其會。中年以後的乾隆帝志得意滿,不僅四處興兵征伐,他的生活起居也逐漸由儉入奢,大興土木營建宮殿、園林,四處巡遊的費用更是十倍於康熙帝;晚年的乾隆帝更是藉著自己與太后萬壽的機會極盡奢華之能事,大辦慶典,但又必須遵守祖制永不加賦,所以明令群臣進貢奇珍異寶;和珅出眾的斂財能力正好可以充分發揮,而這恰恰是一般大臣不恥為、不能為的。有了共同的利益,乾隆帝與和珅成為了事業上的親密夥伴,乾隆帝需要和珅做一些不太光彩的斂財事務,而和珅打著乾隆帝的大旗趁機中飽私囊。
和珅極為貪財,利用第一寵臣的身份與大學士、軍機大臣以及兼管眾多事務的地位公開索賄、賣官,又利用內務府總管大臣的身份截留天下進獻給皇帝的貢品,因此他成為乾隆朝也是整個清朝的第一大貪官,並且形成了以他為首的自上而下、有組織、有系統的貪腐食物鏈,層層貪腐、索賄行賄,敗壞了整個官僚體系。這一切的成本最終還是要落在廣大民眾身上,明為永不加賦,實為以貪腐加賦。更可怕的是,因貪腐官員日益增多,擔心反貪會清除貪腐的食物鏈,和珅創立了「議罪銀」制度,即貪腐犯案的官員只要上交一定數量的白銀就可贖罪,而且獲得了乾隆帝的批准,議罪銀直接交給皇帝的私人銀庫——內務府廣儲司,成了皇帝斂財的工具,這是變相將貪腐合法化,甚至是鼓勵貪腐。到了晚年,乾隆帝的反貪也逐漸改變了性質,變成了他斂財的手段,有意縱容官員貪腐,然後等到一定程度再用議罪銀、抄沒家財打擊,起到了不加賦而斂財的目的,既保持仁君的形象,又因反貪而獲得民心,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但這種手段看似機巧,實際上卻損害了整個帝國的肌體。
和珅在這場乾隆帝親自導演的遊戲中扮演了主角。在這場遊戲中,貪官們實際上成為了皇帝的投資公司,和珅就是大大小小投資公司集團的總裁。貪腐的錢財在當時沒有現代各種巧妙的技術手段隱匿,更無法轉移國外,因此無處可逃,貪官們只是一群待宰的肥羊。章學誠評論:「自乾隆四十五年以後,迄於嘉慶三年而往,和珅用事凡三十年,上下相蒙,惟事婪贓瀆貨,始如蠶食,漸至鯨吞。」《清史稿》認為:「和珅繼用事,值高宗倦勤,怙寵貪恣,卒以是敗」,乾隆帝則因「耄期倦勤,蔽於權倖,上累日月之明,為之歎息焉」《章學誠遺書》;《清史稿》卷319《和珅傳》、卷15《高宗本紀六》。。與薛福成一樣,章學誠和《清史稿》在評價這段歷史時也將乾隆帝晚年的吏治敗壞歸於和珅,最多認為乾隆帝因年老被和珅蒙騙,這些均僅及表面,未觸及實質,沒能指出乾隆帝晚年的荒政、斂財、自以為是地操弄權術才是貪腐的根本原因,這是由於他們的歷史局限性導致的。以乾隆帝的英察,他怎麼會不知道在他眼皮底下和珅的所作所為?只是和珅的貪腐烈度之強,危害之大遠遠超過他的想像,他一向自以為是、志得意滿,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洞察、掌控之下,因此他對和珅始終寵信不衰。乾隆朝誅殺的貪官不可謂不多、手段不可謂不烈,這些貪官只是太過於肆無忌憚、超過皇帝的容忍底線才被清除,而實際上當時已經幾乎是無官不貪,乾隆帝為了政局的穩定以及斂財的目的特意加以包容。當然,以當時的技術手段,皇帝一個人的精力、能力畢竟有限,即使如乾隆帝早期那樣對貪腐深惡痛絕,沒有普遍的、低成本的輿論、民眾監督制度以及有效的獨立司法體制,僅僅依靠少數人,想要徹底清除貪腐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