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愛心覺羅·胤禛)可謂是一個飽讀內典、深明禪學的「佛心天子」。他曾給自己取了「破塵居士」、「圓明居士」之號,將自己裝扮成不好殺、不邪淫、不飲酒、不貪財的佛爺皇帝。儘管人們常說他謀父逼母弒兄屠弟,為政苛猛。
與乃祖相比,雍正帝可說是高明得多,他不是為遁世出家而為佛,而恰恰是把居家修道作為障眼法,在諸多兄弟瞪眼訌爭儲君寶位時,居然最終力克群雄,神不知鬼不覺地登上了金鑾寶殿,實在大出天下意料之外。然後,就是「十年未談禪宗」。
讓時間之舟駛回1708年的港口。這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四日,布爾哈蘇台行宮。隨從皇帝塞外巡幸的諸王、大臣、侍衛、文武百官,齊集行宮前,康熙帝宣詔:廢掉允礽皇太子位。然後五十五歲高齡的康熙抑制不住悲憤的心情,頓時老淚縱橫。半年之後,允礽又被復立為太子。三年半後,五十八歲的康熙再次以一紙詔書將允礽的太子廢掉,並且從此絕口不提立皇儲之事。
允礽是康熙的謫長子,國語騎射樣樣精通。可是為何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太子,最終被廢掉呢?原來,康熙認為太子不仁不孝,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允礽為著早日登位,竟想圖謀害己。太子之所以廢而復,原因在於,允礽被廢,諸位兄弟虎視眈眈,都想謀取太子位。康熙覺得,倒不如再把允礽抬出,以絕諸子之望。至於他第二次廢,只能怪他自己。
廢太子後,大概是康熙想冷眼觀察一下,進一步物色適當人選,或者他認為明立太子不如效仿祖制,死前不立儲君,而留給死後,讓大臣諸王共同推舉,這樣既可避免出亂子,自己也落個晚年清靜。但不管怎樣,結果卻令康熙大失所望:諸位皇子各顯神通,而為撈太子位不惜手足相殘!
康熙一生共生了三十五個兒子,除十一人夭折外,序齒的就有二十四人。截止第一次廢太子時,除早夭和沒出世的外,包括允礽在內共有十六人。其中最大的庶長子允禔三十七歲,最小的允禕(第二十子)才兩歲。這就是說,自康熙第一次廢太子後,除年幼者外,其餘諸皇子如允禔、允祉(第三子)、胤禛(第四子)、允祺(第五子)、允祚(第六子)、允祀(第八子)、允禟(第九子)、允(第十子)、允祹(第十二子)、允祥(第十三子)、允(第十四子)等人誰不渴望被冊封為太子?尤其是允禔,自認為身居長子位,才華橫溢,備受父皇垂愛,總以為自己出人頭地的時候到了。廢嫡必立長,使允禔更加得意忘形的是:康熙在廢掉允礽前後,總是讓他留在御前保護父皇安全。父皇這樣信任自己,莫非是想立自己為太子?於是允禔提議廢掉允礽!誰曾想康熙一聽卻大大傷心。他認為允禔用心太險惡,故在拘押允礽當天就宣佈:「我以前命令允禔侍衛朕躬,並非想立他為太子。允禔秉性躁急愚頑,豈可做皇太子?」這使允禔大失所望。與此同時,聰明能幹的皇八子允祀大逞其「組織才能」,到處拉幫結伙,連碰了一鼻子灰的允禔也轉而支持他。允祀同黨紛紛舉薦允祀,使康熙皇帝深感事態的嚴重性,結果,他龍顏大怒,竟將允祀軟禁起來。
昔日的「圓明居士」搖身一變,成為雍正皇帝
允禔、允祀太過鋒芒外露,自然不討康熙喜歡。當然也就與儲君無緣。胤禛與允為同母兄弟,各懷本領在身,極討父皇喜愛。有種種跡象表明,康熙駕崩前的確想在他倆中選一個為太子。怎奈年高多疑的康熙乾脆來個沉默是金,不肯表態,以不變應萬變。
應該說,胤禛在諸兄弟爭儲位的勾心鬥角中,處於非常有利的境地。允礽二次被放廢後,儘管有人為其鳴冤叫屈,但康熙已無意於這個使他傷透腦筋的孽子了。同時,因允禔急躁冒進,允祉鮮有治國才幹,都被排除在新立太子之外。那麼,胤禛便成為兄弟中可能被立為太子的最年輕的一個。對此,頗有政治頭腦的胤禛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康熙被廢太子搞得痛心疾首,對再立新太子,當然得謹慎從事。這點,胤禛心裡也有數。
那麼,康熙心目中最理想的繼承人是怎樣的呢?他沒明說,只言「必能以朕心為心者」方能有希望成為儲君。不過,通過父皇對諸子的好惡態度,胤禛似乎摸透了康熙的心思,也清楚了自己該怎麼去做。
於是,胤禛便如履薄冰地活動起來:對父皇,他極力表現出一副關心孝順的樣子,又不露聲地展示自己的辦事才幹。他深知:「處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露其疑。」對奔走爭位的眾多兄弟,他則極力表現得與人無爭、事不關己,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們。因為「處眾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琴,此有所爭,彼有所勝」,必須盡力避免成為眾矢之的。對皇帝左右的重臣,他極盡討好之能事,真真假假,不露形跡。因為「一言之譽,可不那麼容易;未必得福之速,一言之讒,即可付禍根」。要做得天衣無縫,實屬太難。但胤禛卻別有心術,他以參禪信佛為掩護,讓眾人都以為他真的清靜無為與世無爭了呢!
允礽二次被廢後,正值允祀拉幫結伙、黨羽們紛紛向康熙舉薦之時。胤禛暗地裡冷眼旁觀,明裡卻延納僧徒,向人們表示自己是「天下第一閒人」。他十分仰慕被康熙封為「灌頂普善廣慈大國師」的章嘉胡土無圖,稱章嘉活佛「梵行精純,圓通無礙」,並將其延為雍親王(胤禛封號)府中的座上賓。
胤禛將章嘉喇嘛作為自己的證道恩師,自有其妙算。章嘉活佛可謂一個地道的御用喇嘛。康熙利用他在青海、內蒙古一帶的宗教地位和名望,封其為國師,任他為「多倫喇嘛廟總管喇嘛事務之札薩克喇嘛」,以分西藏達賴喇嘛之權,專管內蒙古宗教事務,並留其常住京師。作為父皇身邊的紅人,胤禛自然不放過與他攀緣的機會,真可謂一舉兩得。
這樣,在章嘉活佛的引導下,胤禛很快覺悟一切,「大徹大悟」,直透「三關」,得成正果。用章嘉的話說,「王得大自在矣!」再者,胤禛除視章嘉為證道座師外,還頻頻延請藩邸附近的柏林寺僧衲,講論心性,並命僧人迦陵性音主持西山大覺寺,性音頻頻出入雍親王藩邸。雍正自稱,他當年參究人生因緣非常認真、專心,而其「得大自在」的時候,恰恰正是允礽復立復廢之際。
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正月,胤禛延納性音等沙門「坐七」,與僧徒們靜坐調息兩日後,便聲稱已洞達本末。但他自知還「未造究竟」,遂去請教章嘉。章嘉說:「親王所見,只像針刺破窗紙,從針隙觀天,雖說已見到天宇,但天體廣袤,所以,所見到的天體,究竟是有偏見的。佛法無邊,請親王勉力求進!」不過,胤禛順利破了「初關」,立下了一切皆空的正見。
按章嘉的指點,胤禛頓覺心境開闊。同年二月,他繼續在集雲堂參求,直至十四日晚,「經行次,出得一身透汗,桶底當下脫落,始知有重關之理」。他再問法於章嘉,章嘉指引道:「王今所見處,雖說已進步,就像從屋內走到庭院觀天一樣,但天體無盡,究竟沒有盡見。況且,法體無邊無量,故當更加勇猛精進!」至此,胤禛已悟得一切皆空之道,天地山河煩惱憂愁,物我皆空,「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是我己!」可謂力透重關。
次年正月,正是允礽再度被廢,允禔、允禟、允等人瞪紅眼睛爭太子時,胤禛卻在集雲棠靜坐,無意間急踏「生死牢關」,證得「三身四智」合一之理,物我一如本空,「無身故長生,無滅故不滅」之道,又可謂力透最末一關。胤禛得成正果,直透一般禪僧都很難接受的「三關」,可說是「超佛越祖」了。章嘉是否將此事匯報了康熙且不去猜他,但是胤禛的所作所為被兄弟們所知聞,則是必然之事。如此,他便巧妙地躲過了眾人耳目。其實,胤禛對自己的前程信心也不是有定見的,他常常與僧衲為伍,除有意把自己裝扮成無心角逐皇儲的閒人外,還有以此為精神寄托的成分。
允祀的老搭檔允禟被改名為「塞思黑」(「豬」之意),允祀改名叫「阿其那」(「狗」之意),雍正後來說,他在藩邸時,光明正大,無黨無私,諸兄弟們對自己相待以禮,沒有一句話是出自爭強鬥勝的,也沒有因一事而相互猜嫌。這句話有一半是真實的。能不受兄弟們猜疑,可見他把尾巴夾起來做人,是何等的絞盡腦汁!為把自己的真實意圖掩藏起來,胤禛除明裡與僧徒廝混在一起,參修論道,另外,他還曾刻意搜羅歷代文人騷客、隱士僧道的詩文語錄,彙集成《悅心集》。
胤禛刻意玩味那些遁世無為之人的妙語,多半是拿給別人看的。他何嘗追求物我皆空?表面說「官大錢多心轉憂」(《悅心集》中唐寅《一世歌》中詩句),心裡卻時刻盤算其皇帝夢。終於,皇父極欣賞他的才幹,頻頻委以重任;內外大僚如隆科多、年羹堯等,也紛紛為其效力賣命,這夥人雖數量不及別的皇子黨,而關鍵時刻卻幫了他的大忙;諸兄弟們,對之少有戒備防心,致使他活動起來游刃有餘,最後順利登上了寶座。
當昔日的「圓明居士」搖身一變,成為坐在金鑾殿上的雍正皇帝時,就不再專心佛事了。
皇兄御弟們對新皇帝不服氣
不管雍正用何手段,在最後一剎那是怎樣奪得皇位的,反正從後來的各種反應中我們發現,皇兄御弟們對新皇帝是那麼的不服氣!特別是同胞弟允,當從西北前線奔父喪回來時,他死活不肯向皇兄表示祝賀登基,更不願親近能給他帶來好運的新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事使得雍正非常難堪。於是允被變相囚於遵化景陵(康熙陵墓),允被禁於京城,允禔、允礽仍像康熙晚年時一樣嚴行禁錮;而雍正對反對黨頭目允祀,則優崇待之,任其為總理事務大臣兼管理藩院、上駟院,以穩住其情緒。但雍正腳跟剛剛站穩,將本是親信心腹而權力膨脹的年羹堯、隆科多除掉之後,便將黑手伸向允祀集團,結果,允祀的老搭檔允禟被改名為「塞思黑」(「豬」之意),允祀改名叫「阿其那」(「狗」之意),並將他倆相繼害死。如此,來自身邊的威脅終於各個擊破了。
雍正對允採取了調虎離山之計,即派他護送哲布尊丹巴活佛的靈龕到喀爾喀蒙古。這叫做明使暗罰。允心知其毒計,先是聲稱無資預備馬匹行裝為由,推辭出使蒙古。
後來,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他才悻悻上路。但剛行至張家口,便托病不前。為保身安命,允請宣府沙門做禱文,請一切諸佛菩薩庇佑其「消災延壽,人口安寧,早還本鄉,萬事亨通,皇恩浩蕩,國泰民安」。雍正得知消息後,心裡暗罵允不識時務,但又問罪無顯名,遂出奇招,命其同黨允祀主持議罪。允祀只好心裡叫苦,不得不請革除允郡王爵位。但允卻毫不在乎,仍留住張家口,既不前行,也不打發人赴京請罪。這自然使雍正龍顏大怒,但畢竟還能忍受。問題在於,允仍不死心,又做祈禱疏文,不幸的是,兩件祈禱疏文都落到雍正手中,允因此遭災惹大禍。於是,雍正以疏文中有「雍正新君」為由,加其「大不敬」罪名,將允從張家口押回北京,囚禁於宗仁府獄中。允在獄中做鎮魔之術,又不幸為雍正所知,因此罪上加罪,一禁錮就是十多年,直到雍正死後,才被乾隆帝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