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一次重生。老師的表姐名叫內拉·因卡爾多,她住在巴拉諾。我坐汽車到了那個村子,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家。我發現她是一個非常熱情的女人,很胖,也很開朗,愛聊天。她一直沒有結婚,她把房間租給那些來度假的人,給自己留了一個小房間還有廚房。我要睡在廚房裡,晚上睡覺時,我要搭床鋪,早上再把床鋪拆開(桌子、架子,還有床墊)。我發現自己有一些不可推卸的任務:需要在早上六點半起床,給她和那些客人準備早餐——我抵達時,她家住著一對英國夫婦,還有兩個孩子——我還要收拾碟子、杯子,擺好吃晚飯的餐桌,在睡前把碗洗了。其他時間我都是自由的,可以面朝大海待在天台上讀書,或者走一段很陡的下坡,走到一段又長又寬、深色的沙灘——當地人叫它瑪隆蒂海灘。
剛開始,因為我母親給我灌輸了那麼多恐懼,加上我對自己身體的排斥,大部分時間裡我都穿著衣服待在天台上。我每天給莉拉寫一封信,信裡充滿了問題、風趣話,還有對這個島嶼的描述,充滿了激動的感歎。有一天早上,內拉和我開玩笑說:「你幹什麼呀?你要穿上泳衣啊。」當我穿上泳衣,她又笑了起來,覺得那個樣式太老舊了。她給我縫了一件她覺得很時髦的泳衣:胸口低一些,屁股那裡緊一些,藍色的。我試穿了一下,她非常激動,說我該下海了,不應該老待在天台上。
第二天,我放下所有恐懼和懷疑,拿了一條毛巾和一本書,向瑪隆蒂海灘走去。我覺得那段路很長,我沒有遇到任何上下坡的人。海灘好像無邊無際,空蕩蕩的,沙粒很大,每走一步都吱吱作響。大海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氣息,還有乾巴巴、單調的響聲。
眼前是寬闊的水域,我站著看了很久,後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毛巾上。最後我站了起來,把腳打濕了。我居住在像那不勒斯那樣的城市,怎麼可能從來都沒想過下海游一次泳呢?但事實的確如此。
我很小心地向前走,讓水漫過我的腳踝,還有大腿,最後我一腳沒有踩穩,跌倒在水裡。我滿懷恐懼地掙扎了一下,喝了幾口海水,又回到了海面,呼吸到空氣。我發現,我很自然地擺動手腳,浮了起來,因此我是會游泳的。我母親真的在我還小時就把我帶到了海邊,在她做沙浴時,我學會了游泳。我好像忽然間看到了她,她那時候年輕一些,沒那麼難看,她坐在沙灘上,在正午的陽光下,曬得黝黑,她身上穿著一條帶花的白色小裙子,那條好腿被裙子蓋著,一直到膝蓋,那條有毛病的腿被埋在滾燙的沙子下面。
海水和陽光很快消除了我臉上青春痘的痕跡。我曬得渾身通紅,也變黑了。我等著莉拉給我回信,我們已經說好了通信,但她一直沒有回信。我和住在內拉家的英國人練習英語,他們發現我想學英語就和我聊了起來,他們非常友好,我進步很快。內拉一直都很愉快,她鼓勵我,我開始給她當翻譯。她對我說了很多好話,給我做份量很足的飯菜,她做飯棒極了。她說,我來的時候是個柴火妞,多虧了她的照顧,我現在漂亮極了。
總之,在七月的那十幾天裡,我的感覺從來沒那麼好過。我體會到後來在我的生命裡多次出現的感覺:新事物帶來的欣喜。一切都讓我很歡喜:早上很早起床,準備早餐,擺好桌子,在巴拉諾鎮上散步,上坡下坡,去瑪隆蒂海灘,回來躺在太陽底下看書,在水裡游泳,又回來讀書。我絲毫不想我父親、弟弟妹妹,還有母親,以及那個城區的街道和小公園。我只想念莉拉,但她不回我的信。我很擔心我不在時有些事會發生在她身上,無論好壞。這是一種比較久遠的擔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怖:我擔心錯過她生命的一些片段,失去她的關注,以及我在她生命中的位置。所以,她沒寫回信給我,這讓我非常擔憂。
在信中,我很努力地說了伊斯基亞的美妙,我的滔滔不絕和她的沉默,讓我覺得我的生活雖然精彩,但什麼事也沒發生,讓我有那麼多時間來給她寫信,她的生活很黑暗,但充滿了各種事件。
七月底的時候,內拉對我說,那些英國人會離開,八月一號有一家那不勒斯人要來。那是他們第二年來這裡,非常好的一家人,非常客氣,討人喜歡,特別是男主人,是一個真正的紳士,說話總是彬彬有禮。他們的大兒子人長得很帥,個子很高很瘦,但很結實,那年十七歲。「你不用老一個人待著了。」她對我說。我覺得很尷尬,但馬上焦急地等著那個年輕人的出現,很擔心自己說不出有意思的話,擔心他不喜歡我。
那些英國人剛走——他們給我留下了兩本英文書,還有他們的地址,他們說假如我有機會去英國的話,可以去找他們——內拉就讓我幫她打掃房間,更換床單,把床鋪好。我很樂意幹這些活兒,我清洗地板的時候,她在廚房裡對我喊道:
「你真的太棒了!還能看英語書。你帶來的書還不夠看嗎?」
她大聲地表揚起我來,說我很懂事,很守規矩,說我一天到晚就愛看書。我到廚房裡的時候,見她手上拿著一本書。她說那本書是第二天要到的那位先生送給她的,是他自己寫的書。內拉把那本書放在床頭櫃上,每天晚上讀一首,先是默念,然後大聲讀,她已經能背誦下來了。
「你看,他給我寫了什麼。」她把書遞給我說。
那本書是《晴朗的證明》,是多納托·薩拉托雷寫的,上面的贈言是:「送給甜蜜的內拉,感謝她的果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