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是七月,算是我的一時興起,沒有惡意,也沒有預謀,就只是衝動罷了。
我們去北邊,整個密歇根州就像個連指手套的形狀,他們口中說的「北邊」就是手套的指尖。位於密歇根湖畔的「海港灣」是座寂靜的老漁村,鮑伯在那裡有棟小木屋。這座質樸的小屋離鎮上好幾英里,而幽暗的湖泊只適合釣魚,不適合游泳。鮑伯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覺得大家都會想在暑假時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度假,更不用說當時十三歲的女孩子了。跟我年齡相近的,只有鄰家一名十歲的女孩,叫特蕾西。
連續三天的濕度都讓人發悶,我們碰到前所未有的熱浪,吹冷氣也無濟於事。鮑伯跟我媽去電影院看《西雅圖夜未眠》,鮑伯叫我一起去,還拜託了我半天。「來啊,妹子,我買爆米花給你吃,哎呀,再加一些薄荷巧克力也行。」
「我討厭薄荷巧克力。」我盯著少女雜誌,不肯看他。
他裝出失望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也不想我跟著去,他就是這麼虛偽,或許他根本希望我死掉……最起碼,被送回亞特蘭大也好。
昨天晚上我打電話給我爸,他們那邊比我早一小時,他才打完高爾夫球回來。
「喂,我的寶貝女兒還好嗎?」
我捏捏鼻樑。「爸,我很想你,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去亞特蘭大呢?」
「寶貝,隨你愛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要看你媽吧,你也明白吧?我要你回來,你媽也要回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寶貝。親愛的,你會勸勸她吧?」
我開始訴說這個暑假有多可怕,但他打斷我。「等等。」他蓋住話筒,跟旁邊的人講話。他笑了,然後繼續跟我對話。「親愛的,明天打給我好嗎?我們明天再聊。」
我掛上電話,覺得更寂寞了。我能感覺到,連父親也要離我遠去。他似乎跟我疏遠了,沒那麼迫切希望母親跟我搬回去,我得採取行動,不然,他就要忘記我們了。
我咚的一聲倒在沙發上,開了電視,瞪著天花板,電視上正在演喜劇《拖家帶口》,眼淚流過我的太陽穴,進了我的耳朵。
我不知不覺睡著了。聽到車道上的聲音,我驚醒過來。我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小睡後,我身上又濕又黏,實在太熱了。電視還開著,節目已經變成《週六夜現場》。我發覺我的胸罩掛在沙發扶手上,剛才脫掉了我就隨手一丟。我抓起胸罩,塞在沙發坐墊下。
他們走近紗門,笑聲傳來。我沒時間衝進臥室,只好躺回去,閉緊了眼,我不想聽他們討論那部愚蠢的電影。
「有人想吃爆米花吧。」小丑鮑伯的聲音。腳步聲更靠近沙發了,我繼續裝睡,我可以感覺到鮑伯和母親在看我。我能聞到爆米花和他須後水的味道,還有一個父親身上也有的氣味,是威士忌嗎?不可能,鮑伯不喝酒的。
我躺著不動,突然想到我衣衫不整。我可以感覺到剛發育的乳房頂著貼身的細肩帶背心,光裸的雙腿橫在沙發上。
「要讓她就睡在這裡嗎?」鮑伯低聲問,我可以想像他黑色的眼睛看著我。脊椎感到一股刺痛。我很想拿個東西蓋住自己,或把他趕走。
「不要啦,」媽媽輕聲說,「把她抱到床上吧。」
一隻蓋了厚繭的手,熱呼呼的,突然伸到我光光的雙腿下,另一隻則插到我肩膀下面。不是母親的手!我倏地睜開眼睛,鮑伯陰暗的臉龐就在我眼前。我的尖叫聲震耳欲聾,感覺真是他媽的贊!積壓已久的憤怒、憎惡和挫折,都從我的肺裡大聲一吐而出。過去八個月來,在心中沸沸騰騰的白熱原子灼燒著我的喉嚨,噴出敵意、嫉妒和瘋狂。
鮑伯一臉疑惑,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懂我為什麼要尖叫。要是他立刻把我放開,結局就不一樣了。但他卻把我抱得更緊,像是抱緊一個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放開我!」我一邊尖叫,一邊像野獸般掙脫他的懷抱,但他抓得很緊。我那件太小的短褲因此變形了,我的屁股露了一半出來,夾在他的臂彎裡。我的肌膚抵著他的肌膚,我覺得好噁心。
「你走開!」我大吼。
他嚇到了。到了今天,我仍能看見他眼睛瞪大的模樣,彷彿覺得我很可怕。他笨拙地把我蠕動的身體放回沙發上。
接下來就是重點,他把壓在我下面的手抽出來,拂過了我的胯間。
搞什麼?搞什麼!終於,機會來了。
就在那一秒,我做出決定,我終於可以實踐對父親的承諾。
「不要碰我,不要臉的變態!」我轉頭不看鮑伯,我不想看到他的臉。他或許是故意,或許是無心,我不願意斷定這件事。我從沙發上跳起來,被我的人字拖絆倒,倒在木頭地板上時刮傷了膝蓋。
我抬頭,看到他眼中的驚懼和受傷……我覺得還有內疚。我看得出來,我觸動了什麼,於是變本加厲。「王八蛋!有病的混蛋!」
我聽見母親倒抽了一口氣,我不假思索地轉向她。「帶我走!」淚水湧進我的眼眶,我跳起來,從沙發上抓了一條毯子蓋住自己。
母親瞪大的眼睛充滿困惑,看看女兒,又看看愛人。她張大了嘴,我只覺得自己看到一頭掉入陷阱的動物,害怕之餘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在質疑自己,我很肯定。她懷疑她的愛侶,懷疑她所相信的一切,也懷疑我,我能看出來。很好,這是關鍵時刻,讓她決定要選我還是選他。
她動也不動,動不了,也不明白到底怎麼了。我覺得我的心軟化了一秒,然後我就拋開了這個念頭,我不能失去氣勢,我必須借題發揮,這個機會我已經等了八個月,不能浪費。「媽!」我尖叫。
她仍站著不動,彷彿在規劃下一步要怎麼走。
我反而安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要報警。」我的聲調平穩,但很堅決,剛才的歇斯底里全都不見了。
我往電話的方向走去,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彷彿我是在演戲,而導演已經憤然離開。我只能即興演出,不知道下一句台詞或下一幕是什麼,也不知道結局會如何。
母親醒過來,抓住我的手臂。「不行!」她轉頭問鮑伯,「怎麼了?你對她怎麼了?」
啊,很好,我終於贏了。滿足之情宛若一個大泡泡,充滿了我全身,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們要回佐治亞,回到父親身邊,一家團聚。但泡泡才浮起來,就沉了,鮑伯眼中的懇求讓我沒那麼樂觀。
「沒怎樣,」他說,「蘇珊恩,你知道我的為人,天啊,我什麼也沒做!」他的聲音很沮喪,他看看我。「妹子,對不起,你不會以為——」
我不能讓他說下去,我不能讓他破壞我的決心。「閉嘴!猥褻兒童的王八蛋!」我掙脫母親的束縛,衝向電話。
我沒報警,我打給了我父親,第二天他來了。幾個月來,我的生活分崩離析,我只能無助觀望,現在換我發號施令了。爸媽在同一個小鎮,同一個房間!權力的滋味令我迷醉。
父親又堅強起來,他用了「不適任」「戀童癖」等詞語,但母親也很堅強。畢竟,她目睹一切,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他不知道。她回復他的則是「控制欲」「霸凌」等詞語。
六個小時後,我踏上返回亞特蘭大的旅途,跟父親開始新生活,他們達成協議。她讓我跟他走,我爸就不會提出控訴。我母親出賣了我。
如今,我彷彿還看得到那女孩的模樣,她看向飛機的窗外,密歇根州就這麼消失在雲層底下,而母親也跟著消失了……以及她的天真無邪。
「故事就是這樣。」我告訴克蘿蒂亞。「這故事有這樣生動的畫面,從那架七五七飛機窗戶看出去時,十三歲的女孩不知道怎麼停下來。這故事一半真實,一半虛構,但我不確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知道我對自己也起了疑心,只好堅持這一切都是真的,緊緊抓著,就像碰到海嘯的人抱緊了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