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下舞台時,斯圖爾特抓住我的手肘,我把他甩開,我才不要跟他擊掌慶賀。我不想聽他說我有多聰明,終於對觀眾打開心房,收視率會一飛沖天,這才是鞏固事業最好的招數。如果這一集節目真的為我帶來什麼好處,我才會覺得難過。我從沒想過要坦白說出那些話,我更不是為了沖高收視率才這麼做。
回家的路上,我哭個不停,每開幾英里我就要停下來擦乾眼淚,彷彿直播現場的告解終於打破了水壩。我赤裸裸地毫無偽裝,我終於能有羞恥、內疚、悲傷和悔恨的感受。現在,我也承認我犯下了大錯,釋放出來的感受讓我覺得好痛苦又好自由。
我把車子停進便利商店的停車場,打電話給麥可,進了語音信箱,我想起他在巴吞魯日[1],星期五才回來。
「是我,我把真相說出來了,麥可。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不得不說,希望你能明白。」
那天傍晚,我正在陽台上吃外賣食物,潔德按了門鈴。
「上來吧。」我說。
我拿了一個酒杯給她,幫她弄了一盤煮紅豆和白飯。
她說:「我以為你今晚會跟麥可出去,因為今天是星期三。」
「沒,他跟幾個投資金主去巴吞魯日了,你知道的,就是高爾夫、馬天尼,那些男生喜歡的東西。或許我們週末才會見面。」
「那個臭艾比呢?」
我差點忍不住對她笑著說:「去她奶奶家了。」
潔德挑起她的眉毛。「真有趣,要出去玩的時候,他居然有空了。」
我的電話響了,是312的區碼,我叫了一聲。「噢,天啊!是從芝加哥打來的。」我站起來。「我得接這通電話。」
「深呼吸!告訴他們,要給你最愛的助理六位數的年薪,不然你就不去了。」
我穿過落地玻璃門,接起電話,「喂。」我看了潔德一眼,她對我豎起大拇指,我則畫著十字,希望願望成真。
「漢娜,我是彼得斯。」
「嗨,詹姆士——彼得斯先生。」
「你或許猜到了,今天我看到你的節目,相當驚訝。」
我微笑。「你看了今天的節目?」
「我妹妹叫我看的,她把YouTube的短片丟給我看了。」
「她真是貼心。很明顯,最近我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有所轉變,跟幾周前提出這想法時完全不一樣了。本來,我真心地覺得我要接受她的道歉,但後來我聽了母親的說法。當然,我今天本來不想說出來的,不過,讓她背著這些罪名,我覺得很不對。」
他遲疑了一下。「但是漢娜,你的企劃書中提到這是你原創的想法。」
「沒錯。」
「依據斯圖爾特·布克的說法,這是他和另一位主持人一同想出來的。」
房間的空氣像是突然間被抽空了,我整個人癱坐進椅子裡。「不,這不是真的,你知道嗎?這個新來的主播,克蘿蒂亞,自從她來了之後,就對我的位置虎視眈眈……」
在我的叫嚷聲中,我聽見自己的小題大做,充滿了小心眼和責備。現在不是指控別人的時候,我一定要爭取優勢。
「對不起,彼得斯先生,看來有一些誤會,我可以解釋的。」
「我也很抱歉,約瑟夫·溫斯洛已經取消你的面試,你沒有機會爭取我們的職位了。祝你好運,漢娜。別擔心,我沒跟斯圖爾特透露你來面試的事情。」
我回到陽台上,很奇怪,我居然覺得暈頭轉向的。
潔德舉起她的酒杯。「要敬《早安,芝加哥》的新任主持人嗎?」
我癱進椅子裡。「我丟了工作機會,他們不要我了,他們看到今天的節目了,覺得我偷了克蘿蒂亞的點子。」
「噢,可惡。」我感覺到潔德把手放在我背上。「你怎麼說?」
我搖搖頭。「辯解也沒有用了,我覺得我就是個騙子。最起碼,他沒告訴斯圖爾特我去面試了,我不能連這份工作也丟了。」
潔德做了個鬼臉。
「怎麼了?」
「親愛的,我不想火上澆油,但還有一個壞消息。」
我瞪著她。「什麼壞消息?」
「一整個下午,電視台收到很多電子郵件、推文和電話,他們說……說你……很會裝。」
我頭昏腦漲,麥可說對了,大家就愛看到名人(雖然只是像我這樣小有名氣的人)被打成落水狗的樣子。我摀住嘴巴,盯著她看。
「明天一早,斯圖爾特和普莉西雅就要跟你開會,我跟斯圖爾特說我今天晚上會來找你,我覺得我來告訴你比較好。」
「很好,一直鼓勵我揭露自己私事的人,就是斯圖爾特和普莉西雅!」
她拍拍我的手。「我知道,漢娜美人,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氣。「既然說到公事,我還有另一個消息。你記得克蘿蒂亞的未婚夫布萊恩·喬登嗎?」
「他怎麼了?」
「他剛跟聖徒隊又簽了兩年合約,今天下午報道了。」
我張大了嘴巴。「不可能,克蘿蒂亞說,他被調到邁阿密了。」
「他哪裡也不會去,克蘿蒂亞也會留下來。」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吩咐,來到普莉西雅的辦公室。
「早安。」我對著她的後腦勺說,然後走進去。
「把門關上。」她打字打個不停。斯圖爾特坐在普莉西雅的辦公桌前,對我略一點頭,我默默坐進他旁邊的椅子。
普莉西雅又敲了一分鐘鍵盤,才轉過來對著我們。「有問題了,漢娜。」她把《皮卡尤恩時報》丟在辦公桌上。頭版是布萊恩·莫斯的文章,標題是「漢娜·法爾在節目上自打嘴巴」。
我閉上眼睛。「噢,天啊,真抱歉,聽我說,我會跟觀眾解釋——」
「絕對不行,」普莉西雅說,「我們往前看,不解釋、不道歉,過一兩個星期,醜事就平息了。」
「不要跟別人討論,」斯圖爾特補充說道,「不能跟媒體對話,連你的朋友也不能說,我們要盡量降低損害。」
「我懂。」我說。
走出普莉西雅的辦公室時,我雙手發抖。我低著頭,在走回化妝間的路上檢查我的手機,有兩條信息和三通未接來電,都是麥可發的。打給我,盡快。
可惡,他一定是看到報紙了。
我關上辦公室的門,撥了他的電話,確定他一定會接電話。
沒錯。
「噢,麥可。」我的聲音顫抖著。「你應該聽說了,我的粉絲都在罵我。」
「漢娜,你做了什麼好事?我們努力了這麼久,一切都白費了。」
我咬住嘴唇。「還不是世界末日,斯圖爾特和普莉西雅建議我這幾天低調一點,過一兩個星期風波就過去了。」
他說:「你說得倒簡單,那我呢?我可不能保持低調。」
他挖苦的語氣刺傷了我,但我還有什麼好期待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跟他大有關係。
「對不起,麥可,我並不希望你——」
「漢娜,我警告過你了,我早說會有這種結果,但你不聽。」
他說得沒錯,他確實警告過我,雖然麥可跟觀眾都很生氣,我覺得我做出正確的決定了。整件事都是我一手造成,我不可能坐在那裡,讓眾人把我當成寬容大方的女兒來膜拜。
「週末可以見面嗎?」
他停頓的時間有點久,我知道他在權衡要怎麼選擇,他說:「好,明天吧。」
「好,那就星期五。」
我按掉通話鍵,將手肘撐在桌上。過了二十年,我終於願意坦白了。可是,我為何覺得自己做的事很不對呢?
攝影棚裡的觀眾稀稀落落的。或許是我的想像,來的人都很冷淡,隱約帶有一些敵意。
今天的來賓是一位整形醫生,專長是去除刺青。他將刺青做了比喻,他說刺青是傷害自己而建立出來的個人品牌。「品牌」這兩個字讓我想到麥可,我真的玷污了他的個人品牌嗎?新奧爾良人很信任麥可,如果他讓大家看到,他能原諒我十幾歲時犯下的罪過,他們會更愛他的。
節目結束後,我走到觀眾席上跟大家聊天,大多數人站起來後就離開攝影棚,沒有人揮手,也沒有人對我微笑。
「你們覺得瓊斯醫生怎麼樣?」我的口氣很開心,聽起來非常不自然。
一名站在走道中間的女人轉過來看著我,她有點眼熟,我是在哪裡見過她呢?
快要走到出口的時候,她才對我大吼大叫:「漢娜·法爾,你要失去你的觀眾了,我今天來只是因為票早就買了,你真的讓我們太失望了。」
我一把摀住喉嚨,喘不過氣來。我看著她搖搖頭,轉身離開。
我想起來她是誰了,就是我、麥可以及艾比去布魯薩餐廳那晚,碰到的那個女人。「漢娜,我最喜歡你的節目,」老太太抓住我的手臂,「每天早上都被你逗笑。」
我錯過了機會,我真應該問整形醫生該怎麼去掉我的新刺青,那個有著兩張面孔的女人的臉,烙印在我腦海中。
【註釋】
[1] Baton Rouge,路易斯安那州的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