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接下來,我一直在說服自己,過一陣子大家就會忘了要討厭漢娜了。明知不可取,我還是聽普莉西雅和斯圖爾特的建議,不回信也不回電子郵件。星期四的午夜,我連推特也不看了,太多人在罵我了。

星期五的節目也不怎麼吸引人,錄像結束後我匆匆跑回化妝間,這時手機響了。普莉西雅的信息。開會,速來會議室。

我的心一沉,大事不妙。

打開電燈,死氣沉沉的房間醒過來。因為大家共同投注努力和想法而生氣蓬勃的會議室,今天有種不祥的感覺,彷彿我走進了審訊室,等著魁梧的警官把我關起來。我找了個位子坐下,拿出iPhone,聽到普莉西雅的腳步聲噠噠走過走廊,我才坐直了。斯圖爾特的腳步聲呢?我們開會他一定在場,又一股懼意席捲而來。

「謝謝你過來,漢娜。」普莉西雅微笑了一下,然後關上門,坐到我旁邊。她沒帶筆記本,也沒帶筆記本電腦,連從不離手的咖啡杯都沒帶。

我抓緊顫抖的手,擠出一個微笑。「不客氣,你好嗎?今天早上的節目挺不錯,你覺得——」

「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她打斷我的話。

我的心往下掉,醜事無法平息。我有麻煩了,大麻煩。

「對不起,普莉西雅,我會跟觀眾道歉,我可以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如果他們——」

她舉起手,閉上眼睛。我覺得眼淚刺痛了眼睛,趕緊眨眼。「拜託,拜託讓我休息一陣子就好。」

「早上六點我們開了緊急董事會,我盡量幫你講話了,不過到最後,就連我也同意你不能留下來了。」

我等著她,視線模糊到無法對焦。

「我勸他們給你『無限期休假』,這樣你要找新工作也容易一點,但被炒了就很難解釋。」

捅進來的刀子還轉了一下。「不要,拜託!」我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都這麼多年了,我就一次犯錯……」

「我們的看法不是這樣,你代表路易斯安那州的女性,你說出她們的心聲,你的名聲無懈可擊。我們都很欣賞你為『走入光明』做出的努力,你也主持了好多集跟性侵害、戀童、強暴、亂倫有關的節目,但你所謂的『一次犯錯』就抵消你所有的努力。

「最糟糕的是,是你自己鋪了這條路,漢娜。你的節目突顯出你有多好,揪出卑鄙的男人,還有拋棄你的母親。你要不是這麼討人厭地自以為是,告訴別人你有多慈悲、多麼願意原諒別人,我想,你現在一定會更受歡迎。」

「不是,都是克蘿蒂亞,是她說我被拋棄了,是克蘿蒂亞提起那個卑鄙的男人,說我心腸好、願意寬恕。她陷害我!」我站起來,指著電視屏幕。「拿費歐娜那集的帶子來,你自己看!」

如果表情會說話,普莉西雅想說的應該是,親愛的小姐,你可悲的說法聽起來真是絕望。

我一把靠回椅背上,摀住我的臉。整件事都是克蘿蒂亞在幕後操縱,她是怎麼辦到的?要不是我太痛恨她了,我一定會覺得她很厲害。

普莉西雅說:「無論如何,最後的逆轉給人虛偽的感覺,親愛的,大家都不能原諒這種虛假。克蘿蒂亞同意先幫你代班,直到我們找到繼任的主持人。」

我快不能呼吸了,她當然同意了。在這一片迷霧與絕望中,我想到一件事,或許這就是答案,或許我終於得到我應得的羞辱和打擊——這是我該付的代價。

普莉西雅提到遣散費、怎麼延續目前的醫療保險,我都聽不進去,腦子裡亂成一團。我從來沒有被解雇過,就連暑假在炸雞店打工,我搞錯了一般的可樂和健怡可樂,都沒被炒魷魚。現在,到了三十四歲我卻被炒了,終止僱用、被踢出去了,從本地的名人變成丟臉的無業遊民。

我坐著彎下腰,抱住我的頭,我感覺到普莉西雅碰碰我的背。「你不會有事的。」她說,然後我聽到她的椅子砰的一聲往後退。

我抽了一口氣,又一口。「最後一場是什麼時候?」

門開了,傳來嘎吱聲。

「就是今天了。」普莉西雅說著,關上了門。

我用力關上辦公室的門,把自己摔進沙發,我不管誰在外面敲門,有人走進來了,我也不願意抬頭看。

「嘿。」潔德溫柔的聲音緩和了我的刺痛。她在我背上輕輕畫圈。

我終於坐起來。「我無限期地休假了,基本上,我就是被開除了。」

她說:「你不會有事的,你終於可以去陪媽媽,還有學習鑒賞密歇根的梅洛。」

我笑也笑不出來。「我要怎麼告訴麥可?」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她的雙眼直視著我,「這是第一次,你要按著你的心意去做決定,不是照你爸的意思,不是為了男友的事業著想。你要做對漢娜·法爾最有利的決定。」

我撓撓臉頰。「好吧,因為上一次按著我的想法去做,結果還真不賴。」

我只花了二十分鐘,就收拾好辦公室,潔德幫我把重要的東西整理出來,其他的都可以丟了。我從牆上取下五六個獎牌,潔德用紙巾包好我和麥可相框裡的照片、我爸的照片。桌上的東西丟了幾樣,個人的檔案也都收了起來。潔德用膠帶封住紙箱,任務完成了,再也不流淚了,再也沒有那些令人多愁善感的紀念品,但要跟潔德道別時,我還是發作了。

我們無言對望,然後她張開雙臂,我走過去,將頭靠在她肩膀上。

「以後不能每天早上看到這張臉了,我會想念你的。」她說。

「答應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她拍拍我的背,輕聲說,「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完了,這一行不會再有人找我了。」

她對我說:「別傻了,你是漢娜·法爾呢。」

我後退一步,用襯衫袖子擦擦眼睛。「漢娜·法爾,害了母親一生的虛偽女兒。」我抓了一張面紙來擤鼻涕。「潔德,重點是我該得到懲罰,我覺得這次打擊最後可以讓我們扯平了吧。」

「所以你才把這件事說出來,對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難道我跟桃樂絲一樣,想要公開承受責難嗎?不會吧,我很在乎隱私的,我只知道太不公正了,光靠原諒石並不能免除我的罪行。

我瞥了瞥化妝椅。「要幫克蘿蒂亞打扮好上我的節目可容易多了,現在是她的節目。」

「對啊,要讓她的臉變漂亮一點也不難,但要藏住她心上的黑點就很棘手了。」她用力摟住我,輕聲說,「我已經弄來防蚊液,迫不及待要給她試一試。」她微笑著把紙箱給我。「我等一下去找你。」她給了我一個飛吻。「多惹點麻煩吧。」

我緩緩地穿過走廊,朝著電梯走去,希望沒人看到我。我按了電梯向下的鈕,用髖部彈了一下紙箱,好像在對付難搞的小孩子。拜託,讓我順利出去吧。

電梯門開了,我下樓到了大廳。大廳牆上裝了五台電視屏幕,我快要走到雙開玻璃門的時候,聽到其中一台的聲音,這個頻道跟平常一樣,是《WNO新聞》。我走過去,停下來,又退回去。

屏幕上,麥可正走上市政廳的台階,他從巴吞魯日回來了,穿著我最喜歡的灰色西裝和我買給他的粉藍色領帶。WNO的記者卡門·馬修斯把麥克風塞到他面前,我注意到他額頭上的皺褶,看來他心情不好,我的頸背感到一股刺痛。

「我們認識一年多,是好朋友,她很正派。」他說。

我的心跳加速了,他們在說我嗎?我是他口中那個好朋友、正派的人?

「所以你知道她以前的事,知道她不實控訴別人強暴她嗎?」

我倒抽一口氣。

麥可沉下臉。「我不認為有人正式提告。」

「但她確實造謠中傷別人,為此事還丟了工作,你知道嗎?」

我瞪著屏幕。快點啊,麥可,告訴她,用你的魔力,你的話可以改變一切。告訴她、告訴全新奧爾良的人,我為了這件事痛苦了好多年,我不聽你的勸告,即便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一定要說出來!天啊,告訴他們,我不是怪獸,我只是個小女孩。

他直接看向記者說道:「我知道她跟母親決裂了,但我不知道她提出不實的控訴。」

騙子、可惡的騙子,不是不實的控訴!是我的真相,你也知道我因此困擾多年。

「這件事對你們未來的關係有什麼影響嗎?」

麥可看起來很有自信、很有把握,就像平時一樣,但我看穿他了。我看到他嘴巴抿得緊緊的,頭偏向一邊,他心裡正在迅速、謹慎地衡量該怎麼選擇,又會有什麼後果,然後再斟酌他的說辭。

「我很在乎誠實,而這件事顯然破壞了我的信任。」

我眼前一片黑暗。「王八蛋,你這個懦弱的王八蛋。」

「漢娜·法爾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大家都看過我們一起出席募款晚會等社交場合,但我跟大家一樣,現在才得知她過去這些事的細節。」他舉起手指,很小心地措辭,把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我要聲明,過去她做了什麼、沒做什麼,要承擔的人都是她自己,不是我。」

這時,紙箱從我腰間滑下,摔落在地。

《原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