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後,米拉的生活輕鬆了許多,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貴婦人。漸漸地,她不用凌晨兩點就起來餵奶,每天喂七次漸漸減少為六次、五次、四次,到最後,甚至連奶瓶也用不著了。又過了一年,尿布也用不著了。對一個女人來說,尿布從她們的生活中消失的那一天是了不起的一天,但很少有女人能夠確定就此擺脫它了。她們將尿布收好放在閣樓上,「以防萬一」。當然,衣服還是要洗的。不過,現在她已經有了洗衣機,而且一周只需洗三次。當然,房間還是要打掃的,米拉曾以為,換個大點兒的地方,打掃起來就會容易些。可空間大了,要打掃的地方也會更多,這點她不曾考慮到。她對於打掃的經驗就是,越有錢,打掃的任務越重。避免這一任務的唯一方法就是生而為男人,或者花錢雇另一個女人來打掃。儘管如此,生活還是很愜意的。漫長的夏天在她面前延伸,她在廚房裡哼著歌,清洗早餐用過的碗筷,孩子們在後院翻滾、玩耍。也許,她可以找回一種人生。每週會有一次,諾姆回家早,她的朋友特裡薩就會開車載她去圖書館,她會借一堆書回來,而且每次都是同一個作者寫的。她看完了圖書館裡所有詹姆斯、赫胥黎、福克納、伍爾夫、奧斯汀和狄更斯的作品,不加鑒別地看,毫無區分地看。她還借出一些關於心理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的通俗書籍和學術著作一起讀,過了很長時間,她才逐步弄清淺顯的通俗作品和深奧的學術著作的區別。由於缺乏相關應用,她讀過的大多數東西都忘記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才隱隱感覺她所讀的都是無用的東西,她並沒有真正學到什麼。可是在頭幾年裡,她還是很幸福的。她的家熱鬧而有活力,她的孩子都很漂亮,而且一天只哭一兩次。她正在慢慢找回自己的人生。
下午,孩子們仍會小睡一會兒,所以,她有一兩個小時的閒暇時間。他們晚上七點就上床睡覺,她就可以晚一些睡,於是又有了幾小時的空閒。晚上的時光,她就用來看書,即便諾姆打開電視也妨礙不了她。下午,她也有自己的社交生活。
住在郊區的女人經常像生活在古希臘的女人一樣,將自己鎖在家裡,整天只見得到孩子。希臘女人還能見到奴隸,那也可能是一些有趣的人。不過住在郊區的女人至少還能互相來往。
同住一個街區的女人都樂於交朋友,新來的會被邀請參加各種茶話會。時間一久,就形成了小團體。米拉也有幾個朋友:布利斯、阿黛爾和娜塔莉。她們每個人也都有其他的朋友,於是就形成了一個社交網絡。米拉二十五歲,她的朋友都比她大一兩歲。她們都有孩子。她們的丈夫都將工作視為事業,而非職業。
她們在彼此家的廚房和後院打發掉大多數閒暇時間。她們坐在院子裡,端著熱咖啡或冰咖啡,就著自家烘焙的咖啡點心,看著孩子們玩耍。天氣不好的時候,她們就坐在廚房而不是客廳裡,方便孩子們時不時哭著跑進來時,給他們拿餅乾,也方便給客人續杯。而且,如果孩子們渾身沾滿泥巴、巧克力、糞便跑進來,也只是弄髒廚房而已。各家的房子都是緊挨著的,所以她們甚至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午睡,自己跑出來。窗子打開,隔壁家的聲音稍微大點兒都聽得見。
夏天,她們就坐在草地上或自家造的露台上,一邊抿著冰茶或冰咖啡,一邊看著沙箱或塑料充氣澡盆裡的孩子。她們不太在乎自己的衣著,上面到處是孩子們的髒手印,或嬰兒吐出來的發酸的牛奶。談話是一種體力挑戰,因為她們說話時,偶爾會有一個孩子的手纏在頸上,或坐在膝蓋上扯媽媽的耳朵。或者說著說著,突然站起來去阻止約翰尼把手裡的小石子吞到肚子裡去,在米吉用鐵鏟打約翰尼的頭之前把她抱開,或者把試圖跑出院子卻卡在柵欄縫裡的蒂娜拖出來。
這就是每日的活動,看起來也是一種閒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的。每天的生活大同小異:陽光時有時無;有時穿夾克,有時穿棉衣和靴子;對孩子的如廁訓練有時順利,有時寸步難行;有時,床單會被凍結在晾衣繩上。女人們會在早上、午後工作。有時在晚上,電視裡放著《天羅地網》或邁克·華萊士的訪談節目,她們就會修理東西,熨衣服,或為孩子縫製新衣服。這樣的生活也不算糟,這比那些成天在收費站收硬幣,在流水線上檢查罐頭的人好得多了。她們早已習慣了那些未曾言明的、未經深思的壓迫。她們沒有選擇地自動適應了自己的生活。她們沒有行動的自由(孩子是比勞改農場更有效的枷鎖)。連大便和四季豆都能接受,此時的她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