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當其他人都在擔心冷戰和在建的防空洞時,米拉和諾姆則在擔心他們的首付。他們打算在梅耶斯維爾買一套小房子。諾姆實習完了,在一個老朋友的診所裡當助理醫生。他想繼續進修,成為醫科專家,可他無法忍受再和孩子們一起擠在那小小的公寓裡了。於是,在父母的資助下,他們在郊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儘管沒有傢俱,米拉仍然很興奮。親戚們把閣樓上閒置的傢俱送給了他們,年輕的夫妻就這樣組成了一個家。
梅耶斯維爾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它由許多塊小小的飛地組成,那些飛地將各階層、膚色和年齡的人相互隔開。那裡有大量完全相同的小房子,每家都有各自的冰箱、爐子、洗衣機和籬笆院。搬到這裡來的,大多是帶著小孩的年輕夫婦,他們在公寓裡住著不方便,需要自己的院子和洗衣機。那些人以前在自己的家鄉租個小房子,而現在那種房子已經快絕跡了,所以他們就來梅耶斯維爾買房,享受首付五百美元、利率為4.5%的退伍軍人房貸政策。在梅耶斯維爾,有三種差異:宗教、年齡和教育——種族還不算是問題。這裡有許多天主教徒、數不清的新教徒,以及少數猶太教徒。只有極少能夠忍受整天都是滿大街小孩子吵鬧聲的退休老人住在這裡。上過大學的男人和沒上過大學的男人各佔一半。在一九五五年,大學文憑還是很有份量的。它標誌的不是知識或文化,而是一種向上流動的可能性。儘管在米拉和諾姆那些年在這裡認識的所有人中,只有兩個真正富起來的人,而他們都是沒上過大學的。其中一個開了一家二手車行,最終當上雪佛蘭經銷商,變成了百萬富翁;另一個是房地產經紀人,靠幾樁地產買賣發了財。不過,憑著醫學博士學位,諾姆在這裡不會覺得不舒服。當然,那裡還有其他年輕的醫生、律師、會計和老師,這些都是諾姆認為值得尊敬的人。還有他們的妻子,有護士、老師或私人秘書,這些都是米拉能說上話的人,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她們的境況都一樣。她們都不富裕,都在努力奮鬥,都有小孩,都帶著渴望。她們一點一點地從各個街區聚集起來,把自己和別人區分開來。毫無疑問,對她們來說,唯一的區分標準就是錢,沒有什麼能與之等價。這些年輕人,開著破舊的車,車上擠滿了孩子,她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渴望。她們想在客廳新添一個沙發,想在餐廳加一套桌椅,想買一輛車。像歐洲游、皮大衣和游泳池之類的東西,她們只能在夢裡想想。無論她們想要什麼,她們腦中所充斥著的都只有五彩繽紛的物質。
同時,在很多情況下,很長時間裡,她們只能忍受著物質的匱乏,懷揣著希望,一天天地過下去,竟沒有意識到她們的生命正在流逝,而且永不復返。男人們胸懷抱負地工作,慾望使他們的鬥志昂揚有某種競爭的味道。他們大多數人都沒有朋友。女人們則在家裡帶孩子,看著天,想想是不是該在下雨前把衣服收了;如果看起來不會下雨,她們就想著是不是該澆澆草坪。像這樣的小鎮上,主街道兩旁本就不多的老建築被夷為平地,街道被拓寬,兩旁新開了賣園藝工具設備的商店、二手車行、舊傢俱店和電器商店,以及地毯經銷店。有人說,美國就是從那時開始變醜的。可是在那之前,許多主街道就已經很醜了。也許只是材料變了。鉻合金、玻璃、霓虹燈和塑料取代了木板和磚石。由於人越來越多,所以城市也越來越醜陋了。好像在「二戰」中死去的人沒有新出生的人多似的。世界爆發了,人口也大爆發。因為《退伍軍人安置法案》,那些本來不會去上學的男人也上了大學。每個人都滿懷希望,每個人都想過好的生活。但大家都知道,好的生活是以無霜冰箱、帶兩個揚聲器的高保真音響、鋪滿整個地板的地毯和烘乾機為標誌的。
如今,這一觀點看起來滑稽可笑,因為生活並不是這樣的。「甜蜜的生活」並不只是塞滿洗衣劑的新洗衣機。可是,尤其是對女人來說,洗衣機、烘乾機或冰箱都是小小的解脫。若沒有它們,沒有避孕藥,也不會有現在的女性革命了。事實,太太,我只看事實。骯髒的英鎊和便士確實重要。伍爾夫知道這一點,即便她不認為它們屬於文學的範疇。畢竟,她曾經發問:為什麼女人沒有錢?過去,難道她們不曾像男人一樣努力幹活,不曾在葡萄園和廚房、在地裡和家中勞作?為什麼到最後所有的英鎊和便士都到了男人手裡?為什麼女人甚至沒有自己的房間?而在她那個年代,至少每位先生都有自己的書房。
世界爆炸了,幾乎沒人有自己的房間。他們不得不湊合著適應洗衣機和後院燒烤。工薪階級正式進入了人類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