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個大日子。她在想,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每一個明天都很忙——比如,明天,她要整理客廳。但那仍然不算是大日子。大日子,會是什麼樣的呢?對此,她唯一能想像到的就是,早早出門,坐在車裡或是開車——哦,開車去隨便什麼地方,去曼哈頓,或者去——去博物館,或者去小島邊划船。總之,就是放著這些家務不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準時回家,讓孩子們自己在家,自己找吃的。要很晚才回家,和諾姆一樣晚,沒準還有點兒微醺。
不,她當然不會這麼做。她也不想這麼做。孩子們會擔心、害怕。諾姆做了他分內的事,她也該盡自己的責任。她也確實做到了。
有些晚上,他們會說點兒別的。諾姆回家可能稍早一些,他可能心情很好。她總是能審時度勢,帶著一點兒膽戰心驚。這種時候當她問他今天過得怎麼樣,他會帶著特別親切的笑容看著她說:「我們的小媽媽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呀?」
米拉知道,諾姆認為她是一個很稱職的母親。他沒有對她這麼說過,但她聽到他對別人是這麼說的,而且他在責罵孩子們時,經常會說:「你們有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怎麼能那麼做,讓她擔心呢?」但他自己對他們一點兒耐心都沒有。他和他們一起吃午餐時,他們似乎總會犯錯。他們經常因為小孩子家的瑣事哭著跑回來,諾姆就會說他們沒用。可是,每當諾姆如此問她時,她心裡就很緊張。他臉上總是掛著同樣的笑容,那是一種靦腆的、父親般的笑容,是你會對剛爬到你腿上的小女孩展露出的那種笑容。這總會讓米拉臉紅,或者覺得雙頰發燙。這時,她會結結巴巴地說一些不相關的事,比如羊排的價格是多少,在乾洗店碰到斯蒂爾曼太太,或者今年的家庭教師協會會議將投票表決給每間教室買聖誕樹的事。無論她說什麼,都是結結巴巴地,紅著臉,舌頭好像打結了,一副初次與人通姦的模樣。可他好像從來沒注意到。或許,他希望在他質問她的時候,她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就像那些來來去去的年輕前台姑娘一樣。或者,像那些得了陰道炎悄悄找他看病的年輕女子,當他提出一連串問題時,她們紅著臉,屏住呼吸,小聲作答。
為了表示愛意,他會耐心地聽著,包容地等她說完這些雞毛蒜皮。然後,他會親切地看著她,稍微伸一伸手,說:「去睡覺吧?」好像這是一個問題似的。有時她會說「我還是先看會兒報紙吧」,或者「我還不是很困」,可他還是會向她伸出手,這個時候,她知道她必須站起來,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睡覺。她別無選擇。她心知肚明,他也是。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或者它是一條成文的規定:他擁有對她身體的權利,即便她不想如此。彷彿履行職責似的,她會站起來,可她內心深處卻在掙扎,在尖叫。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貴族霸佔了初夜權的鄉下姑娘。她感覺自己是花錢買來的,一切都明碼標價:房子、傢俱、她,都是他的,彷彿這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她站在那兒時,他就去檢查燈和門鎖,然後回來摟著她,輕輕地推她上樓進臥室。她那不情願的樣子似乎正能取悅他。
她開始感到自己走路的樣子與往常不同。有時候,她會在美容院裡或大街上,看到一個女人像她這樣走著,好像她們的臀部、手臂和脖子是一件件借來的瓷器,需要特別呵護;好像它們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珠寶;好像那些動作不是由肌肉和骨骼做出來的,而是由外界的音樂指揮著的。她們的身體不是由肌肉和骨骼、脂肪和神經構成。她們就像買來為酋長跳舞的女奴隸,她們那塗滿浴油的柔嫩肌膚,在溫水中洗浴,芳香四溢,卻都是為了他。她們的身體只存在於主人的眼裡和手中,無論他是否在場。她還記得,布利斯經常哼歌的那些天,就是這樣走路的。米拉曾以為布利斯是在跟著音樂的節奏舞動。她不知道她現在走路是什麼樣子,但感覺就是那樣。
諾姆總是堅持要她上他的床,他總是堅持戴避孕套。她的子宮帽用盒子裝著,乾巴巴地躺在床頭櫃裡。她就那樣躺著等他戴上它,已然有了一種無助和被侵犯的感覺。他總是戴不好。然後,他就躺下來,靠近她,用嘴吸她的乳頭,她感覺痛了就會推開他的頭。這時,他會認為她已經準備好了,便進入她,花幾秒鐘的時間進去後,他把頭往後仰,眼睛閉著,手放在她的身體上,神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而她就那樣躺著,無比諷刺地看著他,心想:他在想什麼呢?是某個明星或者病人的身體,或者只是一種顏色或氣味?他在想像著什麼呢?這一切結束得很快,事後他從來不看她。他會馬上起來,去浴室徹底地洗一遍。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她自己的床上去了,閉著眼睛,讓下身緩一緩,放鬆下來。他會說「晚安,親愛的」,說完便上床,很快就睡著了。她則會躺在床上,花半小時或更久的時間撫慰自己,直到性起,之後她會自己手淫,十五或二十分鐘後,她就到高潮了。高潮到來時,她會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那是艱辛而苦澀的眼淚,高潮的那一刻,她除了快感,還有空虛感,一種痛苦的、殘酷而又絕望的空虛。
多年以來,米拉已經瞭解了一些性知識。有幾個月,她曾試著讓諾姆和她以另一種更為溫柔的方式做愛,可是諾姆完全拒絕改變。他認為自己的方式是最好的,除此之外,任何改變都會讓他不高興。所以,在他看來,那是不對的,是不自然的。他唯一願意嘗試的方式是口交,可米拉堅決不同意。諾姆可能覺得,能讓他高興的方式她也會喜歡吧,不然就是她和其他許多女人一樣性冷淡。米拉放棄了改變他的想法,可她找到了別的方式,好讓整件事於她不那麼可悲。她嘗試走神,讓他以他自己喜歡的方式來,只要她心裡不想著就好了。可是,她始終做不到這點,因為當他的臉觸碰她乳房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就充滿了憤怒,根本無法分神想其他事。不管時間多麼短,她都有一種被侵犯、被利用、被勉強的感覺。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這種感覺有增無減。任何表明他慾望的跡象都令她感到害怕。所幸的是,這種跡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