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八日

他從醫院出來,路邊停著一排出租車,好像這裡是賓館。他驚訝地發現天已經黑了,他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鐘。

排在前面的出租車司機向他點點頭,他搖搖頭。

一個穿毛皮大衣的女人從醫院裡出來,跳上他沒乘的那輛出租車後座。關門時她俯身向前脫口說了地址,車子開走,其他車依次向前。有一會兒,在出門處她如此急切令他有些不解,但他很快想明白了,我們滿有理由匆匆趕到醫院,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沒理由再匆匆離開。

有多少次他跳上出租車後座,脫口說出地址?上百次?上千次?

——來一支?

一個男人從醫院裡出來,坐在他右邊不遠處。他是位外科醫生——剛完成一個修復手術的首席專家。他不超過四十五歲,鎮靜,友好,肯定在做術間休息,因為他的工作服一塵不染,手裡拿著一支煙。

——謝謝,他說。多年來第一次接受了別人給的煙。

有個熟人說過,如果他戒煙,那麼對最後一次抽煙的滋味會記得比哪次都清楚。這話沒錯。那是在普羅維登斯站,在他坐車去紐約前的幾分鐘。差不多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把煙送到唇邊,一隻手到口袋裡找打火機,醫生給他點煙。

——謝謝,他又說,朝火焰俯過身去。

有個護士跟他提過,這位醫生參加過戰爭,曾是駐紮在法國前線的一名年輕內科醫生。你能看出來,從他的舉止間。他像是因袒露於充滿敵意的環境中而獲得了自信,像是對任何人都不再有什麼虧欠了。

醫生沉思地看著他。

——你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我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他思忖。

醫生沒有等他回答。

——她可能還要等三天才會醒,不過等她醒了,會需要你拿出最好的狀態。你應該回家睡睡覺,吃頓好的,痛快喝一杯。別擔心,你妻子得到的是最好的照顧。

又來了一輛出租車,排在車隊後面。

在麥迪遜廣場也會有這樣一排出租車,就像停在卡萊爾醫院的這排。在第五大道,斯坦霍普前面也有一排。不知世上哪個城市等人的出租車最多?在每個角落裡,每個雨棚下,它們在等著,這樣你不用換衣服,不用想別的,不必和別人說話,一拐彎就能去到哈萊姆或合恩角。

——……不過她不是我妻子。

醫生把煙從嘴邊拿開。

——噢,對不起,有個護士讓我這麼以為……

——我們只是朋友。

——哦,是的,當然。

——我們在一起時出了事故。

——明白了。

——我開的車。

醫生沒說話。

一輛出租車開走了,那排出租車往前移。

噢——對不起——哦,是的——當然——明白了。

《上流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