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一個週六晚上,我和迪奇、蘇茜、威利到格林威治村一家叫「斜屋」的爵士夜總會跟其他人碰頭。透過葡萄籐隔簾,迪奇聽到別人議論,市中心的音樂人深夜會在夜總會舉行即興表演。他琢磨,如果這些人要來,那就說明這個地方還沒被自命高貴的人糟蹋。事情的真相是:夜總會老闆是一位皮膚細薄、宅心仁厚的猶太人,他把錢借給音樂家,不收利息。如果「斜屋」的空間夠大,這兒能聚齊《社交界名人錄》上所有的人。總之只要你待得夠晚,就能聽到原汁原味的最新歌曲。
比起我和伊芙從前來的時候,這家夜總會更加時尚了。現在有姑娘接送衣帽,桌上有帶紅色燈罩的小燈。當然,我也更時尚了,圍寬圍巾,戴一顆一克拉的鑽石,那是迪奇從他母親那裡騙來的,紀念我們在一起三周。我並不覺得迪奇的母親很喜歡我,但迪奇一輩子都處事謹慎,讓人很難拒絕他。基本上,他是一個愛玩鬧、沒有惡意的人。如果你對他小小的要求(想出去散步嗎?想吃冰激凌嗎?能坐在你旁邊嗎?)表示同意的話,他馬上就像賭徒贏了錢一般精神大振。我懷疑旺德懷爾夫人對他說「不」不會超過三次,我自己想說也沒那麼容易。
在女店主的幫助下,迪奇把兩張四人圓台拼在一起,我們八個人圍聚桌旁。在等著下一輪酒送來時,迪奇吃著從我的馬提尼酒裡偷去的嫩橄欖枝,主持聊天,話題是:不為人知的才華。
迪奇:威利!你下一個。
威利:我無比威猛。
迪奇:你當然是,這不算。
威利:我雙手十分靈巧?
迪奇:接近了。
威利:嗯,有時……
迪奇:什麼?什麼?
威利:我在唱詩班唱歌。
倒吸口氣。
迪奇:講得好,威利!
TJ:這是假的吧?
海倫:我看見他了,在聖巴斯唱詩班的後排。
迪奇:你最好自己解釋一下,年輕人。
威利:我小時候就進唱詩班了。有時他們缺男中音,唱詩班的指揮會給我打電話。
海倫:真不錯啊!
我:唱兩句來聽聽,霍華德?
威利(挺直身子):
至善聖靈,萬有真源,
混沌初開,運行水面,
紛亂之中,法令威嚴,
分開天地,乃有平安,
今為海上眾人呼求,
使彼安然,無險無憂。
敬畏與掌聲。
迪奇:你這混蛋!看看姑娘,她們在哭泣,在狂喜,真是手段卑鄙。(轉向我)那麼你呢,我親愛的?你的獨門絕技是?
我:那麼你呢,迪奇?
大家:對啊,你呢!
蘇茜:你們難道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蘇茜:來吧,迪奇,告訴他們。
迪奇看了看我,臉紅了。
迪奇:紙飛機。
我:見鬼。
像是為了解救他似的,鼓手用定音鼓上的六根話筒吊桿奏出一段克魯帕似的獨奏,整個樂隊都在左搖右晃,彷彿鼓手撬開大門,其他人要把屋裡的東西偷光。迪奇此刻興奮不已,電顫琴手打起了三節拍,迪奇在椅子上跟著搖啊晃啊,雙腳在原地跑動,腦袋快速畫圈,他似乎搞不清楚是該搖頭還是點頭,然後他開始鼓動我。
有些人天生就能欣賞巴赫和韓德爾寧靜的、規範的音樂,他們能夠感覺音樂的數學關係、對稱性和主題的抽像之美,但迪奇不是這類人。
兩周前,為了博得我的歡心,他帶我去卡內基音樂廳聽莫扎特鋼琴協奏曲。第一曲是讓精神之花在夜晚的微風中綻放的田園風格。迪奇像暑期學校裡的二年級學生一樣坐立不安。第二曲結束時,觀眾開始鼓掌,我們前排的一對老夫婦站了起來,迪奇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熱情奔放地鼓掌,然後抓起衣服。我告訴他這只是中場休息,他立刻垂頭喪氣。我只能馬上帶他去第三大道的一家小店吃漢堡、喝啤酒。我知道這家店老闆會彈爵士鋼琴樂,還配有貝斯手和一位高中生響弦鼓手。
對廉價小型爵士樂隊的這次引見令迪奇茅塞頓開,樂曲即興的性質立刻被敏感的他捕捉到。不必計劃,不講次序,不裝腔作勢,這實際上就是他個性的寫照,他就喜歡這個世界的這一面:聽音樂時你可以吸煙、喝酒、閒聊,它不會使你因為沒有全神貫注而感到不好意思。在之後的夜晚裡,迪奇在小型爵士樂隊的陪伴下回到了歡樂的舊時光,並將之歸功於我——並非總在公共場合,但必要時也會的,而且經常如此。
——有一天我們會去月球嗎?在電顫琴手歪歪頭認可了聽眾的掌聲時,迪奇問道。能踏上另一個星球真是太神奇了。
——月球不就是一顆衛星嗎?海倫問,帶著她天生的對學識的不確定。
——我希望能去月球,迪奇沒有特別對誰說這句話。
他雙手放在屁股下坐著,仔細思考去月球的可能性,然後靠過來,親了一下我的臉。
——……我希望你也能去。
有一陣,迪奇挪到桌子那一邊和TJ、海倫聊起天來。這是一種自信的可愛表現,這時他覺得不再需要逗我開心或者展示他的魅力以引起我的注意,這說明一個渴望不斷得到認可的男人偶爾也會通過小小的詭計來獲得自信。
我對迪奇的一次眨眼做出回應。正在這時,我看到一群像是公共事業振興署的人亂糟糟地聚在他身後的桌子旁,陪同他們的是亨利·格雷。我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他,因為他的鬍子隻馬馬虎虎刮過,還瘦了些,但他一下便認出了我,逕直走過來,靠在迪奇那張空椅背上。
——你是泰迪的朋友,對嗎?那個有頭腦的人。
——沒錯,凱蒂。對美的追求進行得怎樣?
——搞砸了。
——我很難過。
他聳了聳肩。
——沒什麼好說的,也沒法說。
漢克轉頭看了看樂隊,點點頭,更像是對音樂表示讚賞,而不是配合著節拍而動。
——有煙嗎?他問。
我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包煙,他拿了兩根,遞回一根給我。他把煙在桌上敲了十下,然後夾在耳後。房間很熱,他開始出汗。
——嘿,我們到外面去怎麼樣?
——好啊,我說。等一下。
我繞過桌子走向迪奇。
——有一位老朋友的哥哥,我們出去抽支煙,好嗎?
——當然,當然,他說,炫耀自己不斷上升的自信。
儘管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把外套披到我的肩上。
我和漢克走出去,站在夜總會的天篷下,寒冬未至,風已凜冽。在屋裡舒適地待了大半個鐘點,我在外面覺得愜意,可漢克卻不然,他和在室內一樣很不舒服。他點著了包裝精美的香煙,毫無顧忌地大口吸著。我意識到,漢克瘦而活躍的體態不是他對色調與形式追求的反映。
——呃,我弟弟怎麼樣?他把火柴扔到街道上,問道。
我告訴他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到廷克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裡——我猜我的語氣無意中流露出了些許尖銳,漢克吸了一口煙,饒有興趣地盯著我。
——我們有過口角,我解釋道。
——哦?
——這麼說吧,我後來才發現,他不完全像他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那樣。
——你呢?
——基本上表裡如一。
——真是難得。
——至少我沒有到處暗示說我一生下來就上常春籐名校。
漢克扔掉煙,踩滅,譏笑了一下。
——你錯了,蜘蛛。可恥的不是泰迪拿常青籐來炫耀,可恥的是讓這些學校顯得首當其衝、與眾不同的那些胡說八道。不要在意他會說五種語言,不要在意他會從開羅或剛果找到安全回家的路。他學到的東西是學校教不了的,他們也許能壓制這樣的知識,但肯定教不了。
——那是什麼?
——驚奇。
——驚奇!
——沒錯。在城裡任何人都能買一輛車或花錢和別人過夜,我們大多數人像花生殼一樣把自己的生活緊緊包住,能以驚愕的目光看世界的人千里挑一。我不是說呆呆地看克萊斯勒大廈,我說的是蜻蜓的翅膀,擦皮鞋的故事,以一顆清白之心走過清白的時光。
——所以,他有小孩子一樣的天真,我說。是這樣嗎?
他抓住我的小臂,好像我沒聽懂他的話,我的皮膚上留下他的手指印。
——我作孩子的時候,話語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 97 ——
他放開我的手。
——……就成了更多的遺憾。
他扭頭看向別處,又一次伸手去拿那支夾在耳後的煙,他抽過的。
——出了什麼事?我問。
漢克以他獨特的敏銳感看著我——他總在掂量是否應該屈尊回答別人的問題。
——出了什麼事?我告訴你出了什麼事:我們家老頭子一點點失去了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泰迪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住在一個有十四個房間的大屋子裡,每年我們都會失去一個房間——搬到幾條街外,離碼頭越來越近。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們已經住到河邊的公寓裡了。
他伸出手,畫了個四十五度角,好讓我有個形象的理解。
——我母親一心想讓泰迪上我們曾祖父上過的預科學校——在波士頓傾茶事件 98 之前。於是她存了一些錢,梳好他的鬈發,想方設法讓他上了學。泰迪上學第一年,才讀到一半,她患癌症住院,我們家老頭子找到了她藏起來的錢,就這樣完了。
漢克搖搖頭。你會覺得他很清楚什麼時候該搖頭,什麼時候該點頭。
——從那以後,泰迪好像一直努力要回到那個該死的預科學校。
一對黑人夫婦走過來,漢克雙手放在口袋裡,用下巴朝那個男的示意。
——喂,兄弟,有煙嗎?
他語氣唐突,不太友好,但那個黑人似乎沒有介意,他給了漢克一支煙,甚至還幫他點火,用他的大黑手護住火焰。漢克懷著敬意地看著黑人夫婦離去,好像對人類產生了新的希望。他轉回身來,流著汗,像是得了瘧疾。
——是凱蒂吧?嘿,有票子嗎?
——我不知道。
我摸了摸迪奇的運動夾克,在口袋裡找到一個錢夾,裡面有幾百元,我想全部給漢克,不過只給了他兩張十元鈔票。我從錢夾拿錢時,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好像已經嘗到了鈔票會變成的東西。我把錢給他,他緊緊攥在手裡,像在擰乾一塊海綿。
——回屋裡嗎?我問,其實我知道他不會。
他的解釋是朝東部的貧民區做了個手勢,一副收場的姿勢,好像他知道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五種語言?在他走之前我說道。
——是的,五種語言,而且他能用任何一種來對自己撒謊。
我、迪奇和所有人一直待到深夜,終於物有所值。剛過子夜,樂手夾著樂器開始進場,有些輪流上台,有些靠著牆,其他人坐在吧檯旁,這樣好募到錢。一點左右,包括三個小號手的一個八人樂隊開始演奏比根舞曲。
後來,我們要走時,剛才在合唱組配合下吹薩克斯管的大個黑人在門口截住我,我努力掩飾著我的驚訝。
——你好,他帶著低沉的八度音說。
——聽到他的聲音,我就知道他是誰了。他是除夕在「熱點」表演的那個薩克斯管手。
——你是伊芙琳的好朋友,他說。
——沒錯,凱蒂。
——我們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她搬去洛杉磯了。
他深表理解地點點頭,好像伊芙搬去洛杉磯,便走在了時代的前面。也許的確如此。
——那姑娘樂感很好。
他帶著一種常常被人誤解的欣賞說道。
——如果你見到她,告訴她我們都想她。
他回到酒吧裡。
我笑啊笑啊。
一九三七年的那些夜晚,在伊芙的堅持下我們經常去爵士夜總會,她曾逼樂手們給她煙抽,我把這歸因於她更淺層的衝動——她渴望擺脫中西部人的敏感,融入黑人文化中。沒想到自始至終,伊芙琳·羅斯真的是個十足的爵士樂愛好者,對音樂的悟性高到她不在城裡時樂手們都會想念她?
我追到屋外,趕上他們說了聲謝謝,不是特意說給某個人聽。如果說某件事情揭開了一位不在場的老友令人讚歎的一面,那大概就是時機打算送出的一件禮物。
關於紙飛機,迪奇並沒有開玩笑。
從「斜屋」酒吧出來時已是深夜,第二天晚上我們都沉浸在紐約最美妙的奢華中:一個在家無所事事的週日之夜。迪奇打電話給廚房,叫了一盤綠茶三明治,他沒有喝杜松子酒,而是打開一瓶自己調製的白葡萄酒。晚上出奇地暖和,我們在他家那個五平方米的大露台上聚餐,用一副望遠鏡俯覽83街,自娛自樂。
正對面是83街東42號,二十樓正在舉行一場沉悶的晚餐會,那些假裝無所不知的人穿著便服輪流進行乏味的碰杯。與此同時,在44號十八樓,三個上了床的孩子輕輕關上燈,用被褥砌起堡壘,抓起枕頭,開始上演《悲慘世界》裡的一場巷戰。在我們正對面46號的閣樓上,一個胖男人穿著藝伎的長袍,正在入神地彈奏斯坦威鋼琴曲。對著草坪的露台門敞開著,透過週日朦朧的夜色,我們可以聽到傷感的旋律:《藍月亮》《意外的好處》《愛上愛》。胖男人閉著眼睛彈奏,前後搖擺,肉乎乎的手指優雅地在八度音階和情感之間穿梭交錯。
——我希望他彈《小可愛》,迪奇滿懷期望地說。
——為什麼你不按鈴叫他那邊的門衛,我建議道。請他轉達你的請求?
迪奇豎起一根手指,表示有更好的主意。
他走進屋裡,過了一會兒拿著一盒高級紙、筆、曲別針、膠帶、尺子和圓規走了出來——把東西嘩啦全倒在桌上,看他的表情像是懷有什麼不尋常的意圖。
我拿起一個圓規。
——你開玩笑吧?
他略帶怒意地從我手中奪回圓規。
——才不是。
他坐下來,把工具排成一排,如同外科醫生托盤上的手術刀一般。
——拿著,他遞給我一沓紙,說。
他咬了一會兒鉛筆上的橡皮,開始寫:
親愛的先生,
如果您願意的話,請為我們彈奏一曲《小可愛》,難道這不是一個可愛的夜晚嗎?
您的月下鄰居
我們飛快地點了二十首曲子,如《往事之一》《流浪貴婦》。然後,迪奇以《小可愛》打頭,行動起來。
他往後捋了捋劉海,身子前傾,把圓規的一腳卡在有水印的那頁右下角,熟練地畫了一個弧形,接著以繪圖員的精確,將圓規繞著筆尖轉了一圈。為了畫一個切線圓,他再次把圓規針插在紙中間,很快就畫好了一系列圓圈和相互聯繫的弧形。他放下尺子,像航海家繪製一條通過橋樑的路線那樣畫了好幾條線。藍圖完成後,他沿著一條條對角線開始對折,用指甲使勁地把折痕磨平。
迪奇工作時舌尖從齒間伸出來。四個月以來,這可能是我看到他閉口不言時間最長的一次,當然也是他獨自努力工作時間最久的一次。迪奇給人帶來的樂趣之一就是他經常從一個話題跳到另一個話題,像颶風中飛舞的麻雀。但此時他表現出的那種不自覺的專注,看著更像是一個拆彈專家;十分討人喜歡。畢竟,心智正常的男人一般不會為了討女人歡心而如此認真地折紙飛機。
——瞧 99 ,終於他兩手托著紙飛機說。
但要說我喜歡看迪奇工作的樣子,那麼我對他的氣體力學知識就沒多少信心了,這紙飛機和我見過的任何飛機都不像。當時的飛機是光滑的鈦鼻子、圓圓的肚子,機身也如雙臂交叉一樣突出,而迪奇製作的飛機是一個懸臂式的三角形,負鼠一樣的鼻子、孔雀一樣的尾巴和窗簾褶皺一樣的翅膀。
他輕倚陽台,舔了一下手指,把紙飛機舉在空中。
——六十五度,風速每小時半海里,能見度約三公里,這樣的夜晚太適合飛行了。
對此大家沒有爭議。
——給,他把望遠鏡遞給我說。
我笑了,讓望遠鏡擱在大腿上。他太入神了,對我的笑沒有反應。
——飛嘍,他說。
他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飛機,走向前,張開雙臂,動作有如天鵝伸長脖子。
嗯,是這樣的——迪奇製作的流線型三角形機身模仿的不是當時的飛機,卻完全預見了未來的超音速飛機。飛機嗖地射出去,穩穩地朝83街飛行,沿著略微傾斜而平坦的平面飛了幾秒,接著朝目標緩慢滑去。我奪過望遠鏡,過了一會兒才看見飛機,它順著主氣流朝南滑行,不易察覺地搖晃,然後下降,消失在50號十九樓陽台的陰影處——在我們目標的西邊,隔了兩個門牌號和三層樓。
——討厭,迪奇惱火道。
他以父親般的關懷轉向我。
——別氣餒。
——氣餒?
我站起來,響亮地吻了他一下。我退回時,他笑道:
——繼續干!
迪奇的紙飛機不是一架,而是五十架,有三折的、四折的、五折的,其中有些能接二連三地轉身,按原路返回。創造了一般人認為不把紙撕成兩半就不可能折成的機翼形狀。有些飛機翅膀短平,鼻頭尖尖,其他的有著如禿鷲一般的翅膀和窄窄的像是潛水艇模樣的軀幹,並以曲別針鎮流。
我們把請求送過83街。我漸漸明白了,迪奇不僅精通飛機工程學,而且精通發射技術。依靠飛機的結構,他用力時大時小,斜面或向上或向下,只有在一千種天氣狀況下向83街進行過一千次單飛實驗的專家才會具備這樣的技能。
十點,那個沉悶的聚會結束了,年輕的革命者沒關燈就睡著了,我們點的曲子中有四首降落到胖鋼琴家的陽台上,但他並不知道(搖搖晃晃刷牙去了)。發射完最後一架飛機後,我們決定停工。迪奇彎腰去撿盛三明治的淺盤,他發現還有最後一張信紙,他站起來,往陽台外面看。
——等等,他說。
他彎下身子,十分潦草地寫了一段話。他沒有用什麼工具,只是來回折疊信紙,折成一個更尖的飛機。他小心翼翼地瞄準目標,將飛機送出去,讓它朝44號十八樓的托兒所飛去。在行進的過程中它似乎也在積聚力量,城市的燈光不停閃動,好像也在支持它,就像磷光鼓勵夜泳者。飛機正正地飛進窗戶,無聲地降落在一道隔板上。
迪奇沒讓我看他寫的東西,但我越過他肩頭看到了。
我們的堡壘受到四面八方的攻擊。
我們的彈藥庫存即將見底。
我們的生死握在你們手裡。
署名為「彼得·潘」,這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