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他們的年少

他們的年少(1)

江辰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對面那家人的女兒纏上的,那個叫陳小希的女孩子,他對她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時候嗓門特別大,他在家裡無論把鋼琴叮咚叮咚彈得多響,都蓋不過她在家裡被她媽追著打的尖叫。

後來長大了一點,他很少再聽到她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好像世界頓時安靜了許多。他有時從窗戶看到她家客廳,總是可以看到她在看電視,有時還可以看到她笑得在沙發上打滾。

他家裡常常都是絡繹不絕來拜訪他爸的人,他並不喜歡那些人公子公子地叫他,這樣的稱呼讓他覺得虛偽。

每回家裡來了人,他就躲在房裡,看書寫毛筆字睡覺,總之盡一切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讓人知道他的存在。後來陳小希向他告白,他在躲客人的時候又多了一項活動,躲在窗簾後面看對面的陳小希。

看著她走來走去,看著她打翻東西,看著她咬著筆頭伏在桌上畫著什麼東西……如果天氣熱,還可以看見她躺在地上,像燒烤架上的香腸一樣翻過來滾過去。

像在看一場無聊的默劇。但他覺得人生很無聊,不如就再無聊點。

陳小希表白後的第二天就出現在巷子口用微微顫抖又拚命若無其事的聲音說:「江辰,好巧啊,你也上學啊?」

江辰的反應是愣了一愣,問她:「幾點了?」

陳小希看看手上的電子錶,她是個刻度無能的人,一般都戴能直接顯示數字的電子錶,「七點。」

他點點頭,自言自語了一句:「還以為要遲到了呢。」

陳小希很汗顏,她以前都是踏著鈴聲進教室的。

他倆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向學校。

陳小希嘰嘰喳喳講個不停,電視劇,漫畫,老師,同學……八卦的精神是不放過雞毛蒜皮。

江辰幾乎不搭她的話,面無表情往前走。

到底他不說話是因為他是本來話就不多,或者是因為知道了陳小希的心思後突然變得酷了起來,陳小希不知道,江辰也不知道。

年少的心思最奇妙之處在於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們是第一對到達教室的人,江辰管著教室的鑰匙,他打開門時小希站在他身後,門一開,小希忽然聞到一股泥土的味道。小希想,原來清晨的教室聞起來像剛翻了土準備插秧的水稻田。

江辰在座位上坐下,抽出幾本厚一點的課本,課桌上疊好,趴著睡了。

陳小希有點傻眼,怎麼跟她想像中那麼不一樣?江三好學生早早來教室睡覺?

她的座位在他的斜上角,她是三組的,他是四組的;她是三組組長,他是班長。

她從書本裡掏出英語課本,翻開立起來,然後頭埋在書裡,偏頭偷看江辰,看他黑黑的頭顱,和頭顱中間白色的發旋。

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但就是忍不住盯著看,忍不住心跳失序,能為一塊白色的頭皮心跳失序,她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寧靜美好的時刻總是會有一兩個不識像的搗蛋鬼,搗蛋鬼是王達莊,副班長,死胖子,他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咋呼:「陳小希,我有沒有看錯?」

陳小希傻乎乎地問:「看錯什麼?」

王達莊說:「你啊,居然這麼早。」

陳小希乾笑兩聲,「想起有段英文還沒背。」

王達莊突然大笑起來:「哈哈……你……你的英語課本拿倒了。」

她轉過頭去想瞪王達莊,恰好此時江辰也把頭從枕著的胳膊中微微抬起。陳小希就這麼直直撞上了江辰略帶點好奇探究的眼神,她頭腦一熱,居然就臉紅了。

江辰望著她紅得誇張的臉有點摸不著頭腦,她一連表白都不會臉紅的人,現在是在臉紅個什麼勁兒?

教室裡的人陸陸續續地多了起來,幾乎每個進來的人都對於陳小希在響鈴前出現在教室的詭異現象表達了程度不一的驚訝。陳小希這會兒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挺引人注目的。

第二天陳小希比昨天起晚了十分鐘,匆匆趕到巷子口的時候正好見到江辰背著書包的背影。她頓了腳步幾秒,用力吸了口氣平穩呼吸,然後跨大腳步追上去,「早啊!」

江辰被她吼得心跳重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認,陳小希是個很有精神的人。她那聲震耳欲聾的「早」充分地向他揭示了這一事實真相。

這次他們不是最早到達教室的,王達莊同學倚著欄杆對著他們笑,說:「陳小希,你今天還背英語嗎?」

陳小希覺得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啊,便沒好氣地回他:「關你什麼事啊?」

王達莊也不生氣,就是笑瞇瞇地說:「我偶爾友愛一下同學。」

還是散發著泥土味的教室,江辰趴在桌子上睡覺,王達莊一直在課桌抽屜裡鼓搗著什麼東西,陳小希抽出英語課本,才念了一句whatareyoudoing就覺得喉嚨乾澀,趕快換了語文課本開始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地背了起來。

陳小希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裡偷偷歎了口氣,英語不夠好啊……沒臉在江辰面前讀出聲來,總覺得自己的發音不標準,而且土。

江辰有點煩躁,她課文背得實在磕磕巴巴,嚴重影響了他早上的補眠。

第三天陳小希特地起了個大早,在巷子口等了江辰很久,眼看實在要遲到了她才飛奔去學校,一路上還在擔心著江辰是不是生病了。

到了教室門口已經是在上早讀了,陳小希垂著頭對講台上的老師喊了聲報告。

老師沒好氣地,說進來。

陳小希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江辰,他低著頭念課文,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圓珠筆,金屬的筆帽在晨光中微微反著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旋轉跳躍。

隔得很遠,陳小希卻覺得那點反光刺得她瞳孔微微發疼。

第四天陳小希起得更早了,天擦亮就起床了,朦朦朧朧靠著巷口還亮著的路燈打瞌睡。

江辰遠遠就看到路燈下的身影,掙扎了一會要不要掉頭回家,最終還是走了上去。

他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她瞌睡得很沉。他走了好長一段路,一直沒有等到她跟上來。

他到了教室趴著睡覺,但一閉上眼睛竟是陳小希垂著頭打瞌睡的樣子:及耳的短髮墜到兩頰邊,頭頂上幾根不服帖的頭髮東一根西一根的,翹得很倔強,整個人沐浴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泛著溫暖的橘黃色。

江辰在睡過去前迷迷糊糊地想:她頭髮可真亂啊。

陳小希的早起計到第五天就徹底放棄了,天太冷了,冷到她那個悸動的小心肝也跳不動了。她從被窩裡伸出手按掉鬧鐘,一再地告訴自己,算了,愛情是靠緣分的,強求不來強求不來。

於是陳小希安心地睡到媽媽來叫她起床,匆匆忙忙出了門居然與到江辰,那個樂啊,就像是考試砸了,一心安慰自己考試在我們人生中一點都不重要,分數就是那浮雲,然後卷子發下來,全班第一。

於是陳小希噙著「賺到了」的微笑,一路尾隨著江辰到學校。

江辰被她笑得背脊骨發涼,偷偷摸了幾次臉上有沒有粘飯粒了,還偷偷低頭看了幾次褲子拉鏈拉了沒。

進教室前,陳小希忍不住拉了拉他校服的後擺:「皺了。」

江辰皺了皺眉,沒說什麼,難道她就為了這個,樂了一路?

他們的年少(1)

那是中考完的那個暑假,七月底成績就出來了,陳小希和江辰都考上了鎮裡唯二的兩所高中裡較好的那一所——一中。這樣聽起來好像沒有氣勢,這樣說吧,陳小希和江辰考上了鎮裡最好的高中——一中!嗯好多了,果然有時適當的省略定語是必要的。

而江辰一考完試就去他外婆家過暑假了,成績也沒差,不過也沒必要查,因為鎮長兒子考了全鎮第一名這樣的消息很快就和「張三的兒子偷了李四的自行車」、「王五的女兒早戀墮胎」這樣的消息一起榮登菜市場搜索排行榜前三名。倒是陳小希有大半個月都在擔心自己不能和江辰一個學校,都給擔心瘦了。

知道了成績之後陳小希就開始過上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又沒有暑假作業又和江辰考上同一所學校,生活還能多美好?

放假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雖然陳小希一個多月沒見到江辰,但也不是特別想念,大概是暑假檔的電視劇太強大,從《多拉A夢》到《浪漫滿屋》,陳小希日理萬機呀。

這天陳小希正津津有味看著大雄被技安踢進臭水溝,媽媽跑來說有人打電話來找她,還說聽聲音像是個老師。她邊嘟囔著哪個老師會打電話來,邊走去接電話。

「喂,你好。」陳小希說,「誰……呃哪位啊?」

「是我。」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

小希皺起眉頭,「李老師嗎?」

李老師是學校裡的美術老師,他的最大成就是畫曾經在鎮公所裡展出過,該老師是出了名老煙槍,他的口頭禪操著破鑼嗓子說:「你以為我在吸煙?其實不是,我是在欣賞藝術人生的吞雲吐霧、飄渺虛無。」所以這老師的外號就叫藝術人生。他最近好像趁著暑假想開個美術輔導班,一天到晚打電話到同學的家裡談藝術的高度,作為最無所事事的初三畢業生自然是培養藝術高度的重點對象。

電話裡一陣沉默,陳小希趁著這沉默的空檔拚命地想要怎麼拒絕藝術人生但又不要傷害到藝術人生的藝術心靈。

在陳小希還沒想出婉轉的拒絕之前,電話裡又傳出聲音了:「我是江辰。」

「啊?」陳小希愣了一下,下意識脫口而出,「江辰怎麼可能聲音這麼難聽?」

又是一陣沉默,陳小希忍不住說:「你到底是誰啊?不會真的是江辰吧?」

「是。」

……

陳小希想著亡羊補牢,趕緊說:「不是,我不是說你的聲音難聽,我是說聽起來很成熟,很有特色……」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江辰說。

陳小希很著急:「不是啊,我是說我媽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是變聲期,你的聲音真的不會特別難聽,胖班長的聲音聽起來還像被鬼掐著脖子呢,你的頂多就像鴨子……」

沉默,聽筒裡傳來一聲歎息。

陳小希沮喪極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你還是說你找我什麼事吧。」

「我還在我外婆家,明天你回學校拿成績單和畢業證的時候順便幫我拿一下吧。」江辰說。

陳小希撓撓頭,「原來明天要拿成績單啊……」

「你該不會不記得了吧?」

陳小希呵呵乾笑:「現在記得了。」

「嗯,那你記得幫我拿,我掛電話了,拜。」

「等一下!」陳小希叫起來,「那個……」

「幹嘛?」

陳小希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想說,雖然你聲音變得很……很那樣,但是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

「我會!」江辰古怪的公鴨嗓吼起來很是喜感。

電話卡一聲被切斷,陳小希握著話筒依然沉醉在自己不離不棄的偉大愛情之中。

江辰掛上電話後忍不住踹牆,誰的聲音像鴨子了?!誰嫌棄誰?!

江辰的外婆端著切好的水果正要進來孝敬外孫,老人家站在房門口看得雲裡霧裡,她這溫文爾雅全鎮第一名的外孫為什麼突然要踹牆啊?

大概半個月之後,江辰站在巷子裡,腳無意識地踢著腳邊的小石頭,他在等陳小希拿成績單還他,聽到她們家那棟樓的防盜門卡的響了一聲,他突然就咕嚕一下把嘴裡的金嗓子喉寶給嚥了下去。

陳小希笑瞇瞇地把夾著成績單的畢業照遞給他,「外婆家好玩嗎?」

「一般。」江辰低頭翻開畢業證。

陳小希站在他身旁偷偷地踮起腳尖比身高,一陣子不見,他好像又高了她許多。

江辰眼角的餘光就見陳小希一直在旁邊跟跳芭蕾似的墊著腳,他瞟她一眼:「幹嘛?」

陳小希呵呵傻笑,「你好像又高了。」

江辰合上畢業證,「我要回去了。」

陳小希點頭:「拜拜,對了,你的聲音康復了耶,雖然聽起來比以前低沉了點,恭喜呀。」

「正常人都會恭喜我考了第一名而不是恭喜我的聲音康復了。」江辰忍不住說。

陳小希很無所謂的樣子,「你本來就會考第一名,本來就會發生的事情有什麼好恭喜的。」她停頓了一下,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倒是你應該恭喜我,我告訴你哦,我也考上一中了,說不定我還會和你同班呢。」

江辰其實早就知道了,事實上成績一出來他就打電話給班主任了,他用順便的口氣問了有哪些人考上一中,當聽到裡面有陳小希的名字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江辰沒有說恭喜,他說:「看來一中今年錄取分數線低了。」

陳小希一點也沒被打擊到,反而一臉餘悸未除地點頭:「是啊是啊,比去年低了五分,還好低了五分,不然我就差一分考不上了,真是運氣好啊。」

……

諷刺得讓人家聽不懂這事兒,真寂寞。

陳小希還在絮絮叨叨念著她臨交卷了還改錯了兩道數學的選擇題,一道五分兩道就是十分……

江辰覺得剛剛誤吞下去的金嗓子喉寶卡在胸腔上一陣一陣發著涼,他想打斷她講話回家喝杯水把金嗓子嚥下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次話到嘴邊看她講得那麼眉飛色舞又作了罷。算了,還是讓她講吧,他看過報導,說一般情況下寵物在太久沒見到主人後的第一次見面總會顯得特別熱情的。雖然她不是寵物,但情感什麼的,總是相通的。

陳小希講到很累頻頻嚥口水的時候,發現江辰絲毫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於是她只好深吸一口氣,繼續歡欣鼓舞:「這個暑假我去海邊哦,我還撿了很多貝殼,我想粘一幅貝殼畫,粘好了給你看哦……」

哎好累啊,江辰你怎麼還不要回家……

他們的年少(3)

江辰和陳小希的家鄉在海邊,颱風高發地段,夏天常常有上課上到一半緊急停課疏散學生回家的好事發生。

大概是高二那一年的夏天,或者是高一,記不真切了,總之那時吳柏松轉學過來不久。超強颱風「翡翠」「珍珠」還是什麼的,江辰也不記得了,反正每回聽到颱風的名字都忍不住感歎當局對天災人禍的命名哲學也算天外一筆了,那邏輯就跟陳小希這人一樣毫無道理可言而又隨心所欲。

那次他們才上完第二節,外面風匡匡的吹,廣播體操的聲音夾著風聲顯得十分蕭索,老師看這麼大的風也不敢讓學生出去做操,只是強調著都不要出去,等通知,於是一班人在教室裡大眼瞪小眼。

陳小希哭喪著臉轉過來跟江辰說:「怎麼辦?好可怕。」

江辰不以為意,「你又不是沒見過颱風,有什麼好可怕的?再說還沒下雨。」

話才講完,豆大的雨啪啪地砸在了玻璃窗上。

陳小希的臉更苦了,她又轉頭去看隔壁組的吳柏松,他正對著她得意的挑眉毛。

小希小聲地問江辰:「那個,你相信通靈這樣的說法嗎?」

不等他回答她又繼續往下說,「我其實不相信的,前兩天我看了一部韓國鬼片叫《筆仙》,跟吳柏松聊到的時候他說他請過筆仙,我不相信,我們就約了體育課到美術室去請筆仙,我們問了一些很無聊的問題,比如說筆仙你是男是女之類的,最後吳柏松還問了說,筆仙明天會下雨嗎?它說會,他又問,明天會颳風嗎?它說會……昨天明明是大晴天的,今天真的就颳風下雨了,而且我握著筆的手真的沒有動。」

江辰掃了一眼她的手,玩筆仙?何不乾脆手牽手出去走?

陳小希見他不吭聲,以為他不信,於是又追問:「你也覺得筆仙是騙人的對不對?」

在陳小希心裡,只要江辰說是假的東西就一定是假的,這樣她也就可以不用怕那筆仙還筆鬼什麼的來抓她了。

誰知道江辰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科學上有很多不能解釋的東西,沒遇過的不代表不存在。」

白癡,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天氣預報啊。

陳小希心裡很惶恐,如果要說她有什麼信仰的話,她的信仰就是江辰,江辰就是她心中的神,她的神都不確定存在不存在的東西,那就是存在了啦……她要被鬼抓走了啦……

江辰看著陳小希的表情千變萬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都是怕,他由衷地覺得真開心。

陳小希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鬼神什麼的很無稽嗎?」

江辰陰沉地說:「不覺得,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可能性,鬼也一樣。」

像是配合他的話似的,外面突然傳來匡當很大一聲,大概有什麼重物被風吹落了。

陳小希嚇得縮了一下腦袋,可憐兮兮地說:「待會如果停課回家你可千萬別丟下我先走啊。」

她會這麼說是因為江辰前科纍纍,常常她整理完書包一抬頭,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真是懷疑他有學過凌波微步。

江辰沒好氣:「你讓筆仙送你。」

陳小希不理他,開始把桌面上的東西往書包裡裝,生怕待會江辰趁她收拾書包的時候先跑。

果然大概過了三四分鐘,學校的廣播開始傳出校長那聽上去就很斯文敗類的聲音:「老師們同學們注意了,因為颱風來襲,學校決定緊急停課,請同學們立刻回家,不要在學校或者路上逗留,請同學們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他們離開學校的時候雨是停了,但風有越吹越猛的趨勢,陳小希馱著特別沉的書包為了能追上江辰的腳步而氣喘吁吁。

江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還是說了:「你是白癡嗎?」

陳小希想說不是,但又提不出有力證據,所以只能愣在原地以面對飛來橫禍的態度消極地皺眉。

江辰伸手去提起她的雙肩書包,她因為書包的重量減輕而拗了一下背後的兩片蝴蝶骨。

兩秒之後,江辰面無表情地鬆手,突然重新加到肩膀上的重量和迎面吹來的狂風差點讓陳小希摔一個倒栽蔥,幸好她手忙腳亂地抓住了江辰的校服。

「知道重了吧?」他說,「還傻乎乎地多背了一堆課本。」

她穩住身子之後鬆開他的衣服,「他是怕我太輕了,被風吹走。」

剛剛她和江辰要走出教室門時吳柏松突然衝上來往她書包裡塞了幾本課本,說增加點重量才不會被風吹走。

「你從小到大遇到多少次颱風了?什麼時候被吹走過?」江辰只覺得無奈,怎麼會有這麼白癡的人。

「我當然知道我不會被風吹走。」陳小希振振有詞,「可是吳柏松不知道啊,他是外地人,他們那裡不刮颱風的,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不能潑他冷水啊。」

江辰不得不承認,他對陳小希這樣的解釋感到很意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應,只好哼了一聲:「隨便你。」

陳小希突然眼睛一亮,說:「不然你替我背書包,我替你背書包,我們手牽手走。」

她問出這句話是抱著「問一下也無妨」的心情的,畢竟這個世界光怪陸離,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人類上天了,人類造的星星也上天了,人類圍觀的鳳姐還紅了……所有沒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江辰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可以再不要臉一點。」

「可以嗎?」陳小希瞪大了被吹得有點乾澀的眼。

江辰伸出兩指,比了一個要插她眼睛的手勢,陳小希笑瞇瞇地偏頭躲了一下。

「走吧,白癡。」江辰拉著她書包的肩帶往前拖。

陳小希被拉得腳步踉蹌,「唉你慢點。」

長長的路上沒什麼人煙,風裡走著兩個年輕的孩子,拉著彼此的書包帶,講話的聲音被風呼嘯著吹得支離破碎。

江辰:「你們還問了筆仙些什麼問題?」

陳小希:「很多啊。你真的相信嗎?我後來一想,一定是吳柏松的手動了,他應該是之前看了天氣預報,騙我呢。」

江辰:「以你的智商能想通真是難為你了。」

他聲音太小風太大,陳小希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江辰:「沒有,你有沒有問筆仙那個很重要的問題?」

陳小希臉紅:「我不好意思問,我也不敢問。」

江辰一頭霧水:「什麼東西不好意思問不敢問?」

陳小希:「我怕問了筆仙你會不會喜歡我,它要是跟我說了你永遠不會喜歡我的話,那我就不能再喜歡你了。」

……

江辰轉過頭去看她:「為什麼不能?」

陳小希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那樣的喜歡太難過了,我可能就得放棄你了。所以我不想知道,你也別跟我說你永遠不會喜歡我這樣的話。我怕我有一天會跟你說江辰你就跟我說你永遠不會喜歡我讓我死心吧,那是氣話,你別當真,你到時別真的對我說那句話。」

江辰看進她眼睛的深處,影影綽綽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撥動了心裡那跟弦,他有點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嗯。」

一起沉默地迎風走了一會兒,江辰突然說:「其實我剛剛說的你有沒有問筆仙那個很重要的問題不是你想的那個。」

「啊!那是什麼?」

「白癡有沒有得醫。」

……

「陳小希別把嘴張那麼大,風進去了。」

他們的年少(4)

陳小希不喜歡李薇,因為李薇也喜歡江辰,還因為李薇漂亮聰明會彈鋼琴,高二那年元旦晚會她還和江辰代表班裡出了一個鋼琴四手連彈的節目到學校比賽。

她還記得那天站在台下,看他們並排坐在鋼琴前面,一個眼神交匯之後四隻手二十隻手指開始在鋼琴的黑白鍵上面翻飛跳躍。雖然他們穿著校服,但是一晃神之間陳小希覺得他們好像就穿上了婚紗禮服,在明亮的燈光下為來往的賓客彈奏他們的新婚之曲——《義勇軍進行曲》。

那個節目拿了一等獎,理由是鋼琴彈得好,思想境界也高,最後頒獎的校長還用了「好一對金童玉女」這樣的句子來誇獎他們。切。

那種站在台下仰望別人的感覺很不好,就像他們在一個光亮的世界,而她獨自一人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裡看著他們,遙遠不可靠近,很孤獨。

她那天沒有跟這江辰一起回家,事實上她有一兩個星期都沒和江辰一起回家了。因為那陣子江辰和李薇要留在學校練琴,陳小希等過他一次,他們練到天都黑了,她還和江辰送了李薇回家。一路上他們兩個都在討論哪裡彈錯了,哪一個四分之一的拍子可以滑過,陳小希聽不懂,她只知道蒼蠅拍,那個顧名思義是用來拍蒼蠅的。有試過那種總也插不入別人對話中的感覺的人都知道,那種滋味很難受。況且陳小希經歷了這種難受之後回到家還要因為晚回家而被媽媽追殺,這事比雙刃劍還雙刃,所以她就跟江辰說她要早點回去吃飯,然後她就早點回去吃飯了。

江辰領了獎之後就徑直回教室了,教室裡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大概有的回家了有的還在禮堂裡看頒獎。他把獎狀往課桌肚裡隨便一塞,隨便找了本課外輔導書翻了起來,翻了一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抬頭看陳小希的桌子,沒有書包。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在台上他好像看見她背著書包站在下面。台上那麼多人怎麼認出的她?不知道,很久以前他就在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她了,好吧或許不是一眼,但掃過幾眼之後總能準確無誤地找出她的位置,頂著那頭比別人亂上一點的短髮,傻愣愣的像扎根在人群中的一個蘿蔔,那麼顯眼。

所以她背著書包出現在禮堂的意思就是她看完頒獎會直接回家?再回想一下他剛剛從校長手裡拿過獎狀時掃了一眼台下,那時他是沒有看到陳小希的。

江辰把書塞回抽屜,拎了書包往教室外走,可能因為大部分的學生都待在禮堂,所以放學的路上沒看到幾個學生,江辰走得特別快,最後回到家還是沒有看到陳小希。

江辰一進房間門就把書包甩上桌子,然後就去拉開窗簾,陳小希在家,坐在沙發上捧著一碗飯在邊看電視邊吃。他重重的拉上窗簾,倒頭躺在床上發愣。門上傳來兩聲敲門,李阿姨的聲音傳來:「小辰,你爸媽今晚不回家吃飯,我飯做好了在桌上,你吃完了把碗擱碗槽裡就好,我先回家了,待會兒再過來。」

「好。您慢走。」江辰說,想了想又跳起來開門,「阿姨,您待會不用特地過來了,我自己吃的碗自己會洗。」

「這樣啊,好吧。」

江辰一個人吃了晚飯,一個人刷了碗,拉了一條縫看對面的陳小希在和她媽耍賴,她每回吃完飯都會上演這麼一出,和她媽耍賴誰去刷碗,贏得一直都是她媽,可是她卻樂此不疲。

以後,她應該也會這麼跟他耍賴的吧,他也是會贏的,偶爾讓她贏一兩次,看她瞇著眼睛得意地笑。

第二天,放學走出教室門時江辰發現陳小希沒跟上來,他微微側頭瞄了一眼,她在和後桌的女孩子興高采烈地討論著什麼東西。腳步頓了一頓,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陳小希眼角餘光瞄到江辰已經出去了,才收起燦爛的笑容把手裡的漫畫書塞給後桌,「反正就是很好看,你要看就借你。」

慢吞吞地把東西收進書包,慢吞吞地走出教室走出學校,陳小希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還買了根一塊錢的冰棍兒,以前她放學回家常常買的,而且為了不讓她媽發現,總是吃完之後仔仔細細地擦嘴擦手指,後來每天跟江辰一起回家就不好意思買了,畢竟形象偶爾也是要顧及一下。

只是沒想到還是在家附近的路上遇到了江辰,他騎著自行車,看到她的時候一個急剎車大轉彎停在她面前,車輪刮著地面發出急促的一聲吱。

陳小希叼著冰棍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江辰說:「陳小希,我買了自行車在試騎。」

其實自行車買了半個月有餘了。

陳小希乾笑兩聲:「呵呵,你的自行車很好看。」

說完她想繞過他和他的自行車,江辰叫住她:「喂,你有沒有想去哪裡,我載你。」停頓了一下又說:「我想試一下這車的載人好不好騎。」

她把手裡的冰棍往路旁的水溝一扔,興奮地回答:「我想去海邊。」

「去海邊幹嘛?」江辰瞄了一眼手錶,還行,來回也不會很晚。

「就想去啊。」陳小希笑瞇瞇的說,「好久沒去海邊了。」

江辰聳聳肩,「上來吧。」

臨海小鎮的風是帶著微微的魚腥味的,如果你味覺夠靈敏的話,迎面撲來的風吸進嘴裡甚至還有一點鹹的味道,陳小希躲在江辰背後,風吹得他的校服襯衫撲得鼓鼓的。她一手拉著自行車後座一手去戳江辰背後鼓起來的衣服裡的風,輕輕地按它,它會癟下去,鬆開它又鼓起來。

「你買了自行車那你以後上學騎車嗎?」

「不騎。」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哦。」

「陳小希。」江辰突然叫她。

「嗯?」興致勃勃戳著他衣服的陳小希抬頭,把頭伸到江辰腰側努力想要看他的表情。

江辰低頭看了她一眼,「坐好啊。」

「哦。」她縮頭回來坐好,「你剛剛叫我幹嘛?」

「沒有,問你會不會騎自行車。」他說。

「會啊。」

一個急剎車陳小希撞上江辰的背,臉頰撞在他的背骨上,年輕男孩子偏瘦的背脊撞得她顴骨隱隱作痛。

江辰回頭笑著看她揉著顴骨,「你會騎你來載我。」

「我不會載人啦。」陳小希委屈地說。

「那麼笨。」

車又繼續往前騎,陳小希還在揉著撞疼了的顴骨,「我的臉被你撞歪了。」

「本來就是歪的。」江辰說。

「你才是歪的。」陳小希捶了他背一拳。

海邊,略帶橙色的海和天,海水翻滾著點點金色閃光,還有金黃色的沙灘。陳小希尖叫著跳下自行車,「啊——大海——我來了——」

江辰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彎著腰上鎖,左頰的微笑著的酒窩因為彎腰這個動作而顯得比往常都深。

江辰走到沙灘的時候陳小希已經坐在沙灘上解鞋帶了,他問她:「你幹嘛?」

「脫鞋啊。」陳小希說,「不然等一下回家鞋子裡都是沙子我媽會罵我的。」

但是她脫了一隻鞋之後卻突然停了下來,而且還打算把脫下來的那只鞋重新穿回去,江辰不解地看著她,「幹嘛不脫了?」

陳小希拚命搖頭,「這樣好像不好,還是算了,我——啊——」

尖叫是因為江辰趁她不備突然一下把她的鞋子從腳上拔了下來,扔得遠遠。

尖叫過後兩人相對無言,一陣詭異的尷尬過後,江辰乾咳了一聲說:「陳小希,為什麼你的襪子上有那麼大一個洞。」

陳小希低頭戳著露出那個洞外的大腳趾,「我早上找不到襪子穿……所以我才說了不要脫鞋了嘛……」

江辰:「……」

他們的年少(5)

依然是要用「那是高x那一年」這樣的句式開頭,做慣了學生的人都有那麼一個毛病,你想不起2005年在做什麼,但把2005年這個概念換算為初一初二初三高一高二高三這樣的年級數,你就可以開始滔滔不絕地回憶。

那是高三那一年的上學期,藝術考生陳小希同學必須要跟著老師同學坐四個小時的大巴,到達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去進行為期半個月的美術培訓。

走的前一天陳小希在放學的路上問江辰:「我明天就出發了,你會不會來送我?」

「不會。」他說。

「哦。」陳小希掩飾不住失望的表情,「明天星期天耶,反正你都沒事,就來送一送我嘛。」

江辰沒好氣:「誰說我沒事,我星期天要去參加物理競賽。」

「呵呵,我忘了。」她撓撓頭,「那你加油哦,考個第一名回來沒問題吧?」

「你說得倒是容易。」他瞪她一眼。

「當然容易,又不是我去考……」

陳小希長歎一口氣,「怎麼辦?我覺得我還沒有走我就開始想你了啊。」

江辰假裝聽不見,「你行李什麼的都整理好了嗎?」

「沒有,我媽不肯幫我整理。」陳小希抱怨,「她說她要看《春天後母心》沒空,她就是有一顆後母心。」

江辰笑,「你自己不會整理啊?」

陳小希說:「我就不信我媽不會幫我整理!跟她拼了!」

……

吃完晚飯陳小希在房裡收拾行李,她媽在外面對著《春天後母心》抹眼淚。突然窗戶好像被什麼東西叩地敲了一聲,陳小希探頭出去看,樓下站著一個人,正朝她房間扔小石頭,她嚇了一條,巷子的路燈太昏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她把頭縮了回來,很快又伸了出去,小聲地問:「誰呀?」

「江辰。」傳來低聲的回來。

「我馬上下來!」

陳小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飛下樓梯的,穿的還是睡衣和室內拖鞋。

「你跑那麼快幹嘛?」江辰被她那腳不沾地的跑法給嚇到了。

「我怕你跑掉了嘛。」陳小希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我在這裡,能跑到哪裡去?」

「我哪知道你能跑到哪去?我常常找不到你。」陳小希說。

江辰很無奈,她粘他粘得就差沒有跟他一起上男廁了,還說常常找不他?

「你找我幹嘛?」陳小希笑得三八兮兮,「捨不得我啦?要來吻別啊?」

「臉皮真厚。」江辰評論道,然後從兜裡掏出幾張撲克牌一樣的東西,「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陳小希接過來就著路燈看,「200電話卡?為什麼要給我電話卡?」

江辰說:「我家裡很多這種東西,人家送的,我用不著就給你吧,你出門在外總要打電話。」

其實那疊卡是他早上出門前請李阿姨幫忙買的,不過這個陳小希可以不用知道。

「我媽買了一張給我的。」陳小希說,「你給我那麼多張我打不完啊,還都是五十塊的。」

江辰聳聳肩,「打不完就扔了。」

說完轉身要回家,陳小希忙叫住他:「等一下啦,那個謝謝你。」

「嗯。」他說,然後又要走。

「哎呀你別老是那麼急著走嘛,你尿急哦。」陳小希脫口而出之後特別後悔,低著頭解釋,「我媽常這麼說我爸來著……」

江辰默默地收回腳步,「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也沒有啦。」陳小希低頭用左腳踩右腳,「只是將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和你說話,有點捨不得。」

江辰心裡歎了一口氣,語氣平淡地說:「不是給了你電話卡?」

「啊?」陳小希驚喜地抬頭,「那我能打電話給你哦?」

江辰說:「電話卡在你手上,你高興打給誰就打給誰。」

陳小希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我天天都給你打電話,你不要不接我電話哦。」

江辰說:「有什麼好天天打的?我把我家電話線拔掉。」

陳小希說:「不要這樣子嘛,我保證每天只給你打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江辰瞪她,「你以為我那麼閒啊?」

「那半小時?」

「每天半小時,你新聞聯播啊?」

「二十分鐘?」

「不要。」

「十分鐘?」

「不要。」

「五分鐘?」

「不要。」

「喂你故意的哦?都不要那你幹嘛給我電話卡?」陳小希跺腳。

江辰笑著反問:「我不是說了我家裡很多沒人用嗎?」

陳小希:「我要回家了……」

江辰:「你內急?」

陳小希:「……」

從此每天晚上七點,隨著新聞聯播聲音從電視機傳出,江辰家的電話就響了。江辰都會沖在李阿姨接起電話的時候先接起,李阿姨常常被旋風一般刮到電話機前的江辰給嚇到,有一段時間接電話前都會四處看一下,確定江辰沒有要衝過來的意思才慢慢走向電話機。

江辰每次接起電話會先沉默大概兩秒,然後才說:「喂。」

也不知道陳小希怎麼從一個「喂」字判斷出他的聲音的,總之她會很興奮地在電話那頭拖長了聲音說:「江辰,你好哇——」

她在電話裡跟他講培訓的老師長得像山頂洞人,講一起培訓的同學有一個自稱畢加索,畫出來的東西沒人看得出是什麼,為了省錢每天都要吃一頓泡麵,現在聞到泡麵就想吐……總之她一個人就可以講個不停,有時掛上電話一看時間,還不止一個小時,早知當初就答應她每天一個小時好了。

後來江辰問陳小希,你怎麼從一個「喂」字就判斷出接電話的人是我的。

陳小希很理所當然,我說了會打電話給你,你就會來接嘛……

他說,那我要是沒來接呢?

他們的年少(6)

高一開學第一天。

陳小希很快就和同學打成一片,其實本來小鎮就不大,班裡原來就認識的同學就不少,下課的時候他們一群人圍在教室後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昨晚電視劇的劇情。

而江辰坐在臨時分好的位置上,翻著剛發下來的新課本。

不知為何,陳小希覺得此刻的江辰背影看起來非常的寂寞,當然寂寞是個矯情而有文化的詞,陳小希這種大腦還沒開發好的人是想不到的,她只是覺得,為什麼他一個人坐在那裡,不跟人說話也不跟人玩,太無聊了。於是陳小希登登登跑上去,哥們兒好地拍拍江辰的肩膀,厚著臉皮說:「江辰江辰,他們還在說我暗戀你的事呢,都猴年馬月了,真沒創意。」

江辰冷冷地瞥了陳小希一眼,身體微微一側,躲過她拍著他肩膀的手。

他此時心情正不好著,昨晚他爸應酬回來喝得醉醺醺的,他媽死活不肯開門給他爸進房間,於是兩人隔著門板就吵了起來,乒乒乓乓地砸著東西。真可笑,都是在外頭有頭有臉、道貌岸然的人,一吵起架來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講得出來。

陳小希是個還沒學會察言觀色的人,她以為他在生氣人家把他們扯在一起說事,便又安撫他道:「他們也只是開玩笑的,我們多純潔坦蕩蕩啊。」

江辰一聲冷笑,「坦蕩蕩是吧,那你以後別往我書上別心型的迴紋針,別給我疊一堆星星紙鶴,我家沒地方放。」

本來陳小希跑過去跟江辰說話就已經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了,江辰這話一說大家就都哄笑起來。

陳小希一時下不了台,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嘴硬道:「呵呵,不要就算了,我只是在練習疊,看你家住比較近就順便送你。」

「那下次順便送我好了。」教室的後方突然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陳小希這才發現,忘達莊居然也跟他們在同一班,他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坐在垃圾桶的旁邊,歪著嘴笑得邪惡無比。

陳小希很無聊地想著,像朵垃圾堆裡開出的邪惡黑蓮花。

大部分男生也跟著起哄,送我吧、送我吧,我的房間大,多少都放得下。

場面有點失控,陳小希呆呆地站在江辰的旁邊,有點茫然心慌和不知所措。

幸好此時上課鈴很及時的響起了,江辰面無表情地講了一句,「快回座位。」

一切歸於平靜。

美術老師在上面用很漂亮的粉筆字寫著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在上課鈴響起前,有一個女孩子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手足無措地強顏歡笑。

這節課小希聽得特別認真,她抱著心存感激的態度在聽那個年輕的美術老師用熱情洋溢的聲音給他們介紹陰影的處理,角度的瞄準,畫面的分割……

江辰和王達莊都有點心不在焉,隱隱地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一點過分了,然後又理直氣壯的安慰自己說她活該,誰讓她自己惹上來。

今天放學後陳小希沒有賴著要和江辰一起走,倒也不是她還在記恨之前的事,是班主任讓她留下來,說是要跟她談談班幹部的事。老師們都喜歡陳小希這樣的學生,成績不是特別好卻有點小聰明,熱情樂觀願意為班集體做牛做馬。

江辰走出教室門的時候微微側頭瞄了一眼陳小希,見她手忙腳亂地在收著桌面上的文具,他嘴角不留痕跡地往上揚了一揚,繼續往前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頓了頓腳步,嘖,還不跟上來,收個書包要收多久?

「江辰,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

江辰回頭,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孩兒捧著一本書,微微笑著等他回答。他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好像是他們班的,便說:「有什麼事嗎?」

「今天老師講的這道數學題我不是很懂,你能不能跟我講一下?」她聲音甜美,仰著頭,一臉期盼。

他眼神飄向了他們教室的方向,停了兩秒又轉回來看著眼前的女孩,說:「哪道不懂?」

江辰講完了題,還知道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叫李薇,現在和他同班,以前是李溪初中3班的,她爸爸認識他爸爸,她喜歡貓和狗。

陳小希還是沒出來。

陳小希本來還滿腔熱血地等著班主任給她弄個班長之類的大官來當當,哪知班主任嘮叨了半天,大手一揮,說你以後就是文娛委員和宣傳委員,委員的特點就是事多權少討人嫌。她覺得特沒勁兒,但班主任的面子還是要給,她只好裝出一付千里馬找到了伯樂的樣子,聽著老師給她暢想未來。她有時看看老師那大餅臉和雀斑,心裡想著芝麻口味烙餅。

她漫不經心的看著窗外,太陽已經西斜,學生走得差不多了,操場籠罩在橘黃色的光線中,像是天地間有誰打翻了一瓶巨大的橙汁。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多少個日月星辰,她孜孜不倦地跟在這個背影後面,而現在,這個化成灰她都能認得的背影旁並排走了一個女生,瀑布般黑長的頭髮,仰著小臉看著江辰說話,那臉可真小呀——陳小希轉頭看看班主任的巨型餅臉,呃,三分之一吧。

陳小希再轉頭去看,那女孩小臉蛋嫣紅嫣紅,不知道是因為夕陽,還是因為江辰。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忙翻了……

本來我是答應要更新,可是老是被耽擱了,然後翻著電腦居然翻出這文最開始寫的時候構思的一章,於是屁顛顛來更新。

過多幾天再來哈……

他們的年少(7)

江辰只覺得異常煩躁,昨晚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老是夢到同一個亂七八糟的人。而這個亂七八糟的人現在正靠在電線桿上,手裡捧一個白色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笑瞇瞇地用吸管喝著袋子裡的豆漿。

「早啊。」陳小希咬著吸管打招呼,「比平時晚了一點,睡過頭了嗎?」

江辰瞟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陳小希忙不迭跟上,一邊呼嚕呼嚕吸著豆漿。

「你就不能不要在路上吃東西嗎?」江辰一邊往前走一邊很嫌棄地說。

「哦。」跟在後面的陳小希扁扁嘴,心想要求怎麼要求這麼高啊,喝個豆漿都不讓,為了他她都不敢在路上吃冰棍兒了,現在連豆漿都不給喝,再這樣下去她會因為營養不良而死掉的。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陳小希還是乖乖把豆漿丟進路旁的清潔車。

第三節課還沒下課陳小希聞著從食堂傳來若有似無的香味決定自己餓了,於是回頭小聲埋怨江辰,「都是你害的,我現在肚子好餓。」

江辰不理她,倒是英語老師在上面叫:「陳小希,來回答這個問題。」

陳小希哭喪著臉站起來,手在桌子底下使勁地扯同桌靜曉的校服。靜曉也是一臉茫然,都快下課了,誰還會認真聽課,於是她小聲地說:「我沒聽。」

「WhatmayT.」陳小希不假思索地回答。

英語老師倒是幽默,笑著問:「踢誰?」

陳小希愣了一下,喃喃地重複了一句「提水?」然後恍然大悟地說:「carrywater.」

全班不由而同地一愣,哄堂大笑。

老師訓了陳小希一頓,大概內容是:上課開小差打攪同學對不起同學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同學的父母對不起給同學父母發工資的政府,最後才說,好你坐下吧。

陳小希紅著臉坐下,掐了靜曉一把,「你還笑。」

後桌的江辰腳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她趕緊正襟危坐,可憐兮兮地迎接迎接英語老師凌厲的眼神。

最後總算還是熬到了下課鈴叮鈴鈴地敲碎了陳小希臉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表情,老師前腳才踏出教室門,她就轉過身跟江辰說:「真的很餓啊。」

「關我什麼事?」江辰瞪她。

「你有東西吃的。」陳小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最近情人節送巧克力的歪風邪氣盛行,江辰的課桌裡總有一些不知廉恥的女同胞放一些價值陳小希兩個星期零用錢的金莎德芙之類名字聽起來就很小資的巧克力。

江辰往課桌裡一摸,還真摸出來一盒十六粒裝的金莎巧克力,低頭又搜尋了一下,也沒看到任何署名的紙條,覺得實在很喜歡這樣的做法,就應該學習雷鋒叔叔的做好事不留名,該記的去記在日記裡就好。

他慢吞吞地拆開包裝,撿了一顆巧克力出來,遞給他同桌貝游新,「吃不?」

貝游新搖頭,「誰要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我又不是女的。」

陳小希舉手說:「我是女的我是女的,給我吃。」

江辰拆著巧克力球金色的包裝紙,還是那句話:「為什麼要給你吃?」

陳小希理直氣壯:「早上你讓我別在路上吃東西,我把豆漿扔了,現在肚子餓了,所以是你害的。」

他說:「哦,我怎麼記得你丟進垃圾車的杯子是空的?」

「你怎麼……胡說!」陳小希心虛地反駁,很勉強地吞下那句「你怎麼知道?」,心想這人後腦勺長眼的啊?

江辰把巧克力丟進嘴裡,嚼了一下真的是甜到忍不住想皺眉頭,只是看到陳小希羨慕嫉妒恨的表情才覺得值回票價,這大概是一種什麼鬼毛病,總之他就是喜歡逗陳小希。

陳小希看著那顆巧克力被他以如此不恭敬的態度扔進了嘴裡,恨不得撲上去摳出來,逼他跟偉大的金莎巧克力道歉。

江辰最後還是受不了她那流浪小狗望著骨頭的可憐模樣,把整盒巧克力都推給了她,可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小心肥死」才覺心裡平衡。

陳小希轉身就和靜曉湊著腦袋你一顆我一顆地分起巧克力來,江辰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水下去才對著貝游新說:「什麼鬼東西啊,真甜。」

貝游新笑著說,「你怎麼老跟陳小希耍幼稚?」

江辰不以為然,「配合她的水平而已。」

「江辰。」貝游新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那本小說你看完了沒?」

江辰警覺地瞄了一眼前座的陳小希,低聲說:「忘了帶回來,明天還你。」

「少給我假裝忘了,放學我去你家拿,很多人排隊在等著借。」貝游新一臉心知肚明地嘿嘿笑。

誰假裝忘了?那本小說害得他一整夜都在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辰。」陳小希突然轉過來,笑靨如花,眼睛亮晶晶像閃爍著陽光的水面。

江辰嚇得忍不住往後縮了一縮,在夢裡她就是這樣笑的,像貼在殭屍臉上的符紙一樣貼在他眼前,笑瞇瞇一會兒大聲一會兒小聲地叫「江辰江辰」,真的是讓人很煩躁。

「幹嘛?」語氣自然是煩躁的。

陳小希莫名被凶了一句,也忘了要說什麼,只好默默地想著「我剛剛想說什麼來著」又轉了回去。

倒是吃巧克力吃得很歡的靜曉很義氣的幫小希說話:「你凶什麼凶啊?」

江辰當然不可能解釋他到底在凶什麼凶,跟別的女孩子似乎也多少話說,所以乾脆笑一笑就低頭找下一節課的課本。

靜曉趴在小希肩膀上咬耳朵,聲音確是不大不小足夠讓後桌的聽到:「小希,我跟你說哦,上次你去我家玩,我哥說你很可愛呢。」

小希抖動肩膀躲開靜曉,笑著拍她,「胡說,你哥都不搭理人。」

「你不就喜歡不搭理人的。」靜曉說著還故意瞄了一眼江辰。

江辰不理靜曉的調侃,倒是望了陳小希幾眼,笑得耳根都紅了,很開心的嘛。

中午吃飯的時候陳小希挑了幾下筷子就不動了,問身旁的靜曉,「有沒有覺得吃太多巧克力後很膩啊?」

「有。」靜曉把筷子一扔,餐盤推到對面的貝游新面前,「我完全沒動到筷子。」

貝游新一臉「賺到了」的神情,挪過她的餐盤,還問小希說,「你用不用我幫你分擔?」青春期的男孩子食量永遠是個迷。

陳小希搖頭:「我不吃的話下午很容易餓。」

「食量真大。」江辰下結論道。

「你幹嘛今天老跟我過不去啊?」陳小希咬著筷子很委屈,雖然他平時也不給什麼好臉色,但是總覺得今天有特別在找茬的感覺。

江辰一怔,迅速轉移話題:「你這樣咬著筷子就不覺得嘴裡都是木屑?」

他這麼一說小希忽然覺得嘴巴裡真有木屑,呸呸地吐了兩下舌頭,嚇得貝游新張開雙手護著兩個餐盤,「我說你別把口水吐過來啊。」

下午放學,貝游新跟著他倆一塊兒回家,陳小希覺得奇怪,追問了半天得到的解釋是江辰邀他去家裡玩,小希就徹底不平衡了,她和他鄰居了十幾年,連他家院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憑什麼貝游新就能去他家玩。於是陳小希很婉轉地向他們表達了她也願意撥冗去江辰家玩的意願,他們都表示,不歡迎。

可憐的小希覺得很失落。

貝游新盤腿坐在江辰家大廳沙發上,嘖嘖稱奇:「你家的影音設備看起來很高級啊,改天找兄弟們來你家看碟啊,嘿嘿……」

後面嘿嘿兩字笑得百轉千回,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腦子裡在轉些什麼。

江辰從房間走出來,把書丟給他,「想都別想,我媽殺了我。」

「嘿嘿。」貝游新隨手翻一翻書,「上次我借書給王達莊,那小子死活不肯還,最後還回來居然還偷撕了幾頁。」

江辰喝著水不接茬,貝游新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王達莊喜歡陳小希你知道吧?」

江辰握著杯子的手忍不住收緊,突然覺得怒火中燒。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我走了。。。。

不要罵我。。。

他們的年少(8)

那是大一的寒假,陳小希已經回家有大半個月了,想江辰想得厲害,他上了大學之後假期幾乎都待在學校,總有這樣那樣的事可以忙。而陳小希是一放假就飛奔回家,媽媽說做了好吃的在等她回家,雖然每回都只有剛回家的頭兩天才可以得到皇帝般的待遇,但她也樂此不疲。

假期很好,除了想念。

昨晚陳小希打電話給江辰問什麼時候回家,他說會等到快過年了才回來,陳小希哼哼唧唧撒嬌說很想念,他也只是在電話那頭笑,說沒有你纏著我我日子過得很清靜啊。

陳小希說你都不給我打電話,他說你自己說長途加漫遊很浪費錢的。

陳小希說那你好歹晚上上網陪我聊聊天,他說學校斷網了。

陳小希又說那你都不想我哦?他說還好。

掛上電話陳小希扁嘴委屈地碎碎念王八蛋呀,只是眼睛裡閃爍的還是笑意。

廚房裡洗菜的小希媽忍不住搖頭微笑,傻孩子以為壓低了聲音就聽不到了,也不想想老舊房的隔音哪能擋住他們青春跳躍的快樂。

晚上陳小希去倒垃圾的時候接露了江辰的電話,再打過去就一直沒人接聽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傳說中玄之又玄的第六感,總之小希突然覺得似乎有種什麼事情將要發生的恐慌,所以她拚命地回撥,直到最後聽到一個女聲說著「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樣的話。

陳小希手機握在胸口,安慰自己說,還好還好,不是一個女聲說「你所撥打的電話已換女友」。可依然是心慌得坐立不安,又怕他出了什麼事,又怕他跟別的女孩子出去。有時真覺得自己對江辰的喜歡,達到了令自己害怕的地步。

她在客廳來回踱步了有數十趟,最後因為阻礙到她媽看電視被扔了拖鞋。她躲進房間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她心咯登了一下,接了起來。

是一個柔柔的女聲,問說,你好,你是江辰的女友嗎?

是。

我喜歡江辰,我是學校模特隊的隊長,誰誰誰。

哦,隊長你要吸收我進模特隊嗎?

……

跟你開玩笑的。

陳小希其實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只是突然來這麼一著,腦袋短路了只好隨口說話,說完之後反倒覺得自己很淡定,有正室的風範,還是個挺幽默的正室。

那個隊長還說很多亂七八糟的話,總結出中心思想就是她認為自己比陳小希更愛江辰,更配江辰。

陳小希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心亂,最後胡亂掛了電話,想了很久之後照著原來的電話撥回去,說:隊長,你說你比我漂亮,可是我沒見過你,不然你給我發張照片過來?最好是素顏無PS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之後說你神經病吧?

陳小希說也不能這麼說,我其實精神挺好的。你不給照片也沒關係,隊長您是名人,學校網站總能找到照片的,我會到學校論壇帖子表揚一下你的美貌,和你搶別人男友的愛好。

講完卡一下把電話掛了,覺得真舒暢。雖然她其實做不出這樣的事,但嚇唬嚇唬也算出口惡氣。

電話才掛江辰的電話也來了,語氣剛開始有點著急,「怎麼了?」

「沒事。」只是被你的崇拜者騷擾了一下。

「那你怎麼把我電話打到都沒電關機了?」

「你先打電話給我的。」小希還在想要怎麼提剛剛那件事。

「你沒接我就去打球了啊。」江辰說。

陳小希想起那個隊長電話裡就夾雜著啪啪的拍球聲,覺得很不對勁的同時還覺得自己像福爾摩斯,於是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剛剛啊,我們學校模特隊隊長打電話要我跟你分手。」

「誰?」江辰的語氣顯得很困惑,「我們學校還有模特隊這樣的團體?」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陳小希有點不耐煩,「煩死了,老說我配不起你,你到底要配什麼?仙女?」

電話那頭的江辰似乎有點嚇到,沉默了很久,其實話一出口陳小希也被自己嚇到了,但是吵架嘛,自然是挑難聽的話來講。

「我不認識你說的什麼模特隊,我從來沒說過你配不起我,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回過神來後江辰這樣說。

「那她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號碼?」

「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知道你號碼?江辰莫名其妙,「你亂留號碼給別人,怪我啊?」

陳小希也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亂留號碼給別人了?你還一天到晚勾引女孩子呢!」

「如果你要無理取鬧的話,我沒有時間陪你。」江辰也有些不耐煩。

「你一天到晚沒有時間陪我,那你幹嘛跟我談戀愛,你忙去啊!」陳小希對著電話吼,「你去忙,你別來煩我!」

「誰煩誰。」輕輕一句話後電話就斷了。

陳小希吼得正上癮,卻被他輕飄飄一句話給鎮住了,聽著嘟嘟嘟的忙音也不知道要放下電話。

自己想吵架的,卻一句重話都受不了,何況他說的還是大實話,實在的確都是她在煩著他……

陳小希不是不委屈的,只是誰喜歡得多一點,誰就容易讓步。於是陳小希回撥過去,沒想到居然又是關機了。

陳小希真的是,恨死中國移動的關機提示音。

「搞什麼?」江辰邊罵邊急忙去撈掉進一桶水裡的手機。

手機在水裡又響了一聲,然後就是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了,撈在手裡滋滋閃過一絲火花,然後徹底偃旗息鼓。

「嘿嘿,糟糕。」大師兄摸著頭抱歉地笑,「誰搞了桶水放那裡,我是問你要不要出去吃的,學校食堂今天關了。」

「手機借我一下。」江辰說。

「欠費停機了。」他說。

江辰不再說什麼,只是拿著手機往外走。

「你要去哪裡?」大師兄在身後問。

「修手機。」

「北門修手機的店關門了,現在寒假呀,人家回老家過年了。」大師兄又說。

江辰聽到了但腳下完全沒停,手機修不了那就買張電話卡,至少給陳小希回個電話,不然又該胡思亂想了。

沒想到出了北門,發現買電話卡的那家店也關門回老家過年了,實在沒辦法只好鑽進一家網吧買了一個小時給陳小希發郵件和Q短信說手機掉水裡了,找我打到宿舍。猶豫了很久還是加了那句——我真的不認識什麼模特。

他玩了半個來小時遊戲也沒等到陳小希上線,肚子餓就跑去覓食了。

吃完飯回宿舍見大師兄抱著宿舍電話在床上聊天,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說:「是啊,他不理我就出去了,餓死了你來請我吃飯吧。」

隱約聽到電話裡有故作豪爽的女聲,江辰停下腳步,雙手環在胸前看著他,他這才發現,笑容尷尬地僵住,「他回來了,你跟他說吧。」

說完把電話遞給江辰,「我去吃飯了。」

江辰面無表情地接過電話,「喂。」

「喂,是我。」陳小希的聲音顯得可憐兮兮,「你手機怎麼樣了?」

「壞了。」

「能修不?」

「不知道,北門的店都關了。」

「哦。」

……

「你還在生氣嗎?」陳小希問。

「沒有。」江辰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明明就有。」陳小希小聲地嘀咕著,「好了,沒別的事了,拜拜。」

江辰聽著嘟嘟的忙音倒是愣了,本來拉著凳子坐下就是準備跟她在「你生氣了?——沒有。」這樣的問題上打持久戰的,她這一個突然把電話掛了,讓他也就莫名其妙地悵然若失起來。

陳小希掛上電話對剛下班回家的爸爸傻笑:「爸,你回來了啊?」

「你給誰打電話?男的女的?你才大一……」接下來自然是一番早戀危害身心危害腦門危害眼神危害一切可以危害的器官的訓話,雖然陳小希認為「早戀」是一個光榮的稱號,並且自己的年紀實在不好意思號稱早戀了,但是她還是很堅定地對爸爸表示了「是呀,如果我早戀的話,那就真的太不是人了」這樣的話。這證明,小希同學是很孬的,同時也證明了她並不是很在意自己人類的身份。

第二天小希就被抓去外婆家小住,去得匆忙還忘了帶手機,到了外婆家又不好意思用電話,老人家總是覺得長途電話收費是天價。小希想著算了,回去再跟江辰解釋一下,反正他也老嫌她粘人,難得來一次就好好陪陪老人,於是每天陪著奶奶練氣功、上菜市場、遛狗什麼的,倒也難得悠閒,覺得這日子緩慢得好像一首古老悠長的歌。

倒是混了一個多星期外婆開始煩她了,說你這小朋友沒事也不和男孩子出去耍耍,每天跟我老太婆混太沒前途了。外婆會這麼說是對面那家有個比小希大一歲的兒子,外婆號稱從小看這娃長大,人品鏗鏘鏗鏘的好,就想亂點鴛鴦譜了。

小希被念多幾次也覺得煩,而且外婆隔三岔五地讓她去對面借蔥借蒜借鹽借油,為了避免繼續這樣下去人家會懷疑外婆家很窮或者愛貪小便宜或者有乞丐的潛質,陳小希只好強烈地要求要回家。

她是傍晚時分回到家的,行李一放就去找手機,手機幾天沒用電池已經耗盡,找半天又找不到充電器,氣得在原地團團轉,轉完了才想到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座機,於是飛奔去打電話到江辰宿舍,半天沒人接,又趕上吃晚飯了,只好吃了晚飯再說。

吃完晚飯被媽媽纏著聊了半天的外婆,基本上連外婆夜裡起來上幾次廁所都報告了她才得以脫身,進了自己房間開手機,嘩啦啦進來一堆信息,打開來看,最近的一條是十分鐘前江辰發的,只有兩個字和一個感歎號:下來!

陳小希邊往外跑邊看短信,上一條短信是江辰二十分鐘前發的——我在你家樓下,下來。

小希心裡念著死了死了,這麼冷的天讓江辰等了那麼久,死定了死定了……

江辰靠著巷子的圍牆玩手機,幽幽的藍光照得他側臉輪廓特別分明,像是用鋼筆勾出的輪廓線。走近了還可以看到他的眉頭微皺,頰邊抿出一個深深的酒窩,他察覺到腳步聲,側眼迅速掃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去看著手機屏幕。

陳小希停在離他有兩個手臂長的位置就不動了,睜大眼無辜地看著他,不敢走過去呀……剛剛江辰那一眼噠噠地在陳小希腦海中打過八個字——「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僵持了幾分鐘,江辰把手機往褲兜裡一塞,說:「你乾脆別下來。」

陳小希小幅度地轉了一下眼球,心想我哪敢啊……

「我去我奶奶家了,忘帶手機了,我手機沒電了,唉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你又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手機修好了?」陳小希想試圖解釋一下,又覺得前前後後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說得清楚的。

江辰倒是知道她丟三落四的性格,雖然當時心裡明白這傢伙就算真生氣也不會完全不跟他聯繫,但是還是莫名其妙就把學校的事情都解決了跑回家,這才從李阿姨嘴裡知道這笨蛋被抓去外婆家了。

陳小希見江辰不說話,只好主動開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

其實回來好幾天了,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怎麼就脫口而出了。

江辰看了她一眼,「你站那麼遠幹嘛?」

陳小希螃蟹般橫著挪了幾步,和他並肩靠在牆上。其實只是兩人正式交往也不過三個多月,還有著一點詭異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稱之為「曖昧」的氛圍,分別了一個來月又給這氛圍添了點不自在。

陳小希搓一搓手臂又撓了撓頭,「好像有點冷哦。」

江辰低頭看她,見她把頭髮撓得亂糟糟,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垂在頰邊的頭髮勾回耳後,「那回去?」

陳小希縮了一下脖子,覺得他指尖不小心劃過的地方像是有一串電流滑過。

「有那麼冷嗎?」江辰明顯誤會了她縮脖子的動作,伸手攬過她的肩,「你穿得跟粽子似的怎麼還冷?」

「哪裡有像粽子。」陳小希抱怨著靠到江辰肩上,「呵呵。」

「傻笑什麼?」

「沒有,就好久不見了呀。」

「白癡。」

「呵呵。」

「還笑?」江辰偏頭去看她,見她笑得眼睛都浮上了一層水汽,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明亮。他忍不住也想笑,但又覺得傻,就推了一下她的頭說,「不是說冷?回家吧。」

陳小希心裡納悶啊,這人怎麼這樣啊……個把月沒見怎麼一見面就一直趕她回去啊,走又捨不得,不走又不矜持,只好一咬牙說:「那我回去了。」

慢吞吞的走了兩步也不見他追上來,乾脆就小步跑了,快到樓梯口時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轉身就被摁靠在了樓梯旁的牆上。

陳小希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的盯著江辰T恤的領子,心跳得如鼓在搥。

江辰也不知道追上來幹嘛,突然覺得不能就這麼讓她回去就追上來了,具體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人杵在黑暗的空間,面對面貼得有點近,空氣裡有灰塵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味道,熟悉且曖昧。

陳小希低頭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頭髮輕輕地掃過江辰的脖子,江辰沒躲,只是忍不住瞇起了眼睛,想看清楚她的樣子,但光線太暗實在是看不清楚,但心裡莫名就覺得她變好看了,很順眼。

既然這樣了,就親一個吧。

江辰正要低頭,一直垂頭不說話的陳小希卻突然也抬起了頭,踮腳迅速地在他嘴角撞了一個吻,然後推開他的手臂,連跑帶跳地跳上了樓梯。

他們的年少(9)

江辰摸一摸被撞得隱隱作痛的嘴角苦笑,想到一塊兒去了啊……

江辰雖然回來了,但兩人見面的時候也不多,主要是陳小希不敢,她自小就怕江辰的爸媽,小時候在巷口玩,遠遠見到他爸媽過來都是連滾帶爬地躲起來。

大年初一,陳小希口袋裡揣著壓歲錢得意滿滿地跟媽媽說要出去逛街花錢包小白臉,陳媽媽忙著準備明天回娘家的禮物,就揮揮手說去吧,找個帥點的。

於是陳小希就找了個她心目中最帥的,手牽手逛大街。

過年就有這點好,街上人不多,商舖也是零零星星沒幾間開著的,偶爾還會突然有某家就辟辟啪啪放起鞭炮來,這個時候陳小希就會扮嬌弱地躲在江辰身後說,嘿,嚇死人了。

江辰捏著她的耳垂說,少來,你小時候我沒少見你在巷子口玩鞭炮。

在路上晃來晃去居然就遇到了高一的班主任,徐老師牽著女兒,女兒手裡還舉著一串糖葫蘆。

習慣使然加上做賊心虛,兩人一見到老師就遠遠彈開,各站道路兩邊,就恨不得互相鞠個躬來表示倆人不熟。

徐老師和女兒看著眼前這兩個前一秒貼一起,後一秒像被炸彈炸開的兩人,只覺得額角滑下三條黑線。

江辰是先反應過來他們早已脫離魔爪的,拉了陳小希大方地上前打招呼:「徐老師新年好。」

陳小希邊跟著打招呼一邊想掙開江辰的手,她全然忘了自己已經是大學生的身份,總覺得慘了,接下來要被叫到教導處了……

「新年好。」徐老師看著倆人交握的手開玩笑說,「陳小希別怕,老師不會請家長的。」

陳小希這才反應過來,傻乎乎地笑,「我條件反射啊……」

「你這孩子,其實你們那點事哪個老師不知道啊,要不是……」

「老師,鞭炮。」江辰突然打斷,指著街尾正在掛鞭炮的那家店,「會嚇到小朋友的。」

徐老師笑著說,「那我們先走了,有空記得來看老師啊。」然後低頭教女兒,「跟哥哥姐姐說再見。」

「哥哥姐姐再見。」

「再見。」

在辟辟啪啪的鞭炮聲中,陳小希問江辰,「剛剛老師說什麼啊?我光顧著害羞了。」

「你臉皮那麼厚有什麼好害羞的,吵死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吧。」江辰邊說邊摀住她的耳朵,抱著她的腦袋往跟徐老師相反的方向走。

徐老師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門生,搖頭微笑。

那是某個課間操,幾個老師各自班級的隊伍後面聊天,有個老師突然說,「徐老師,我那天看到你們班的江辰騎車載著一個女孩子很親密的樣子,年級第一名呀,你可得關注一下,別讓早戀耽誤了。」

第三節下課徐老師就把江辰叫到辦公室了,作為一名合格的高中老師,她有著所有老師都有的棒打鴛鴦的愛好。

她還記得當時她問了江辰有沒有這回事,才十七歲的男孩子很冷靜地說,「有。」

她預備的一系列循循善誘卡在喉嚨,半晌才說,「和誰?」

「陳小希。」江辰說。

剛踏上教學崗位的徐老師沒料到會遇到這麼坦白的學生,只好很經驗不足地問:「那你們是在早戀嗎?」

「算是吧。」江辰笑了一笑,酒窩青澀,「不過陳小希什麼都不知道,請老師不要找她,我們不會影響學習的。」

徐老師被他笑得有點晃神,回過神來才想起要擺老師的架子,「你現在這麼說,等到學習成績下降後悔就來不及了。」

「不會的,請老師監督。」江辰說,「我會保持年級第一名,陳小希的成績我也會想辦法讓她進步,如果沒有做到,到時候再請老師處置。」

事隔幾年,徐老師還可以想起江辰講這些話的表情,有著那個年紀獨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又有著那個年紀沒有的堅毅,像是對未來充滿了難言其妙的勇氣。

她突然覺得,其實,早戀是很值得感動的事啊。

徐老師一把抱起女兒,「妹妹啊,媽媽教了很多很值得驕傲的學生啊。」

「驕傲的學生啊。」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反正重複最後一句就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老子寫了六千字……

吐血身亡了。

贈送一段那天等車時隨手寫在本子上的噁心對話。

「江辰,他們說比喜歡多一點是愛,比愛多一點呢?」

「是只愛。」

「那比只愛多一點呢?」

「是不能失去。」

「比不能失去再多一點呢?」

「是另一個自己。」

「比另一個自己再多一點呢?」陳小希用力強調了「再」

「是你。」

「你上過甜言蜜語培訓班嗎?」

「是啊,醫院後門出去開了一家這樣的機構。」

「真的啊?」

「白癡。」

他們的年少(9)

北京時間十七點四十五分,陳小希挽著江辰的手在學校門口的超市裡晃蕩,江辰兩次提出,天氣熱,不要挽著手,都被無視了。

當時針和分針在鐘面上形成一條直線,並且構成180°時,我們除了可以感歎作者是一個對時間以及角度十分敏感的偉人,還可以預感,有事要發生了。

是的,有事要發生了。

陳小希興奮地舉起一盒包裝得十分詭異的薄荷糖:「我想買這個。」

她有種詭異的癖好,看到包裝好看或者奇怪的東西就忍不住想買,宿舍裡大大小小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瓶子盒子,被室長偷偷扔掉不少。

江辰低頭看了一眼:「你不是討厭薄荷味的東西?」

「可是盒子很好看。」陳小希抓著江辰衣服的袖口晃了兩晃,兩眼閃著星星亮光,「你吃就可以了嘛。」

「不要。」江辰一口就拒絕了,這女人總做這種事,亂七八糟買一些不用的東西,然後到月底就嚷著沒錢吃飯,給她飯卡又不肯拿,很煩。

陳小希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去,「不要拉倒,我給室友吃。」

「不准買。」江辰抽走她手上的盒子,放回架子上。

「我又沒讓你買給我,我用自己的錢,憑什麼不准買?!」陳小希覺得有點難以理解,忍不住就頂嘴了。

江辰一愣,對哦……怎麼就沒想到給她買就行了呢……

但很多事情都講究timing的,時機過去了,好像再怎麼說都顯得奇怪,再加上一點點的惱羞成怒,江辰臉一沉就說:「隨便你。」

像「隨便你」這麼隨便的三個字,陳小希向來是不喜歡的,但再怎麼不喜歡的話,從江辰嘴裡說出來,她除了接受也沒有別的辦法,這種被吃定了的感覺,有時真是讓人氣餒到心頭泛起委屈。

走在即將不歡而散的道路上,江辰偷著瞄了幾眼低頭一聲不吭的陳小希,幾次想要牽起她的手都因為拉不下面子而作罷,送她到了宿舍樓下,看她冷淡地說了句我回去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跟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平時總要磨磨蹭蹭說一堆話還得演幾遍「你回去吧,我看著你走,啊你怎麼就真的就走了?回來呀,你得跟我說我看著你上樓啊……」。

她的宿舍距離他的宿舍也就是五分鐘的腳程,但他常常走不到一半就會收到她的短信,說一些無聊的內容,宿舍裡誰打翻了顏料,誰的衣服泡了一個星期還不洗之類的,明明才見完面聊完天,她卻總是能找到所謂的「剛剛忘你跟你說哦」。

但今天江辰等了一晚都沒等到陳小希的短信或者電話,但按照國際嘴硬慣例,我們說江辰沒有在等電話,他只是隔幾分鐘看一看手機顯示屏上的時間而已。

第二天上午因為倆人上課的時間不同所以沒見面,但中午還沒到陳小希就發了短信來說她中午要和同學一起吃飯,順便討論課題。

下午上課時居然來了短信說,他們中午討論的結果就是出去採風,接近大自然,三天兩夜,即將出發,立馬出發,已經出發。

江辰太錯愕了,以至於腦海中瞬間閃過的都是陳小希平時八卦給他聽的,誰誰誰一起出去做課題,回來就在一起了;誰誰誰原先都有男女朋友,一起通宵做版畫之後,就同時劈腿了……

他發了短信過去問和誰,她回過來一串名字,有男有女,而有一個名字引起了江辰的注意,叫什麼名字就別問了,留點隱私給人家。

陳小希在學校裡也是有人惦記著的,只是她神經粗,加上全身心撲在江辰身上,所以自己一直有著行情不好這樣的錯覺。但江辰看得清楚,對於她在這方面的錯覺和不自信,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幫她糾正。不過他雖然不動聲色,但他一直知道著一個深刻的道理——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所以江辰給陳小希發了一個短信,大概內容就是,他和某某某最近也要和教授一起去參加研討會。

這個某某某自然是個女孩子的名字,某某某自然是對江辰有著某種程度的不懷好意,但鑒於保護隱私的原則,我們自然也不能說她的名字,總之江辰這個謊言的目的就是,讓陳小希忍不住每天打電話查勤,從而達到他婉轉也查到她的勤的目的。

而以陳小希的智商,自然是掉坑裡了。

就這樣,即使是吵架後及其想要進入冷戰期的陳小希,還是忍不住每天打電話給江辰,問他在幹嘛,還得先報告一下自己的行程以換來他幾句簡單的交代。

三天後,江辰去車站接陳小希,去之前他短暫地反省了一下他們吵架的原因,覺得自己有某方面上的不足,所以他去超市把陳小希說盒子好看的那種薄荷糖六個不同顏色包裝的口味都買齊了,裡面的糖果都倒給宿管阿姨的孩子,那孩子雖然一嘴一句謝謝哥哥,但是看著他捧著六個空盒子走了時的眼神,分明寫著:大人都是瘋子。

見到陳小希時她身邊站著那個不便透露名字的某某同學,還有她的頭髮剪短了,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正一臉嚴肅地和他說著什麼,甚至沒有發現江辰走到了她面前,等到意識到面前的光被擋了時她抬頭,一閃而過的錯愕,然後瞬間炸開一個笑容,彎著眼睛,從眼尾溢出來的欣喜。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有再大的火,也瞬間熄滅了。

陳小希伸手去挽住他,「你怎麼來了?」

「過來買路由器順路。」江辰說。電腦城的確是在車站附近,但哪個是順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陳小希早已忘了之前兩人的不愉快,緊緊地捏著他的手臂,「我跟你說,我們這次拍了很多照片,我們班長的還畫了一幅很有靈氣的油畫,老師說啊……」

江辰笑著她喋喋不休,還抽空對旁邊那個一臉尷尬的某某同學笑了一笑,如果非要給他這個笑容下一個註解,那就是——「我們家小希只要見到我就會這麼興奮,見笑了」。

某某同學默默退開,這兩個人看向對方時,眼睛裡都是藏不住的閃亮,那是時間空間中只能看得到彼此的存在,實在讓人沒什麼插足的餘地。

陳小希陪著江辰去買了路由器,回學校的公車因為時間和線路而很空,兩人並排坐在最後一排,陳小希獻寶地給江辰看她這幾天的畫,還搭配一些自誇型的不要臉介紹,江辰掃了幾眼就失去了興趣,畢竟她的畫在他看來不會比解剖圖好看多少。倒是她因為低頭翻素描本而垂在兩頰的頭髮比較引起他的注意,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去挑了一挑,「你什麼時候剪的頭髮?」

「前天。」

「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陳小希一頭霧水。

她這一反問,江辰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問題特別具有怨婦氣質,但是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除了硬著頭皮裝理直氣壯也沒別的辦法,所以他說:「你的頭髮是我的。」

話才說完,陳小希就橫著往邊上挪了一挪,把大大的素描本摟在胸前做防衛狀:「你不是江辰,你是誰?撕下你的面具!」

江辰決定惱羞成怒地不說話。

「喂,你幹嘛不說話?」陳小希戳他的手臂,見他還是不理,乾脆去拉他抱在懷裡的雙肩包拉鏈,拉開了就往裡面塞素描本。

「你幹嘛?」

「放你那裡。」

「你自己不是有包?」

「太重了嘛。咦?什麼啊?」因為素描本的擠壓,包裡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她伸手進去掏出來一看,之前害他們吵架的罪魁禍首糖果盒子啊。

陳小希瞥他一眼,想笑卻拚命憋著,還要裝出不屑的樣子:「幹嘛?買來送我啊?」

「嗯。」

「真的?」陳小希拿著盒子翻來覆去地看,「你總算有一次覺得自己錯了啊。」

「你想太多了。」江辰淡定地拉上被陳小希翻得亂七八糟的背包,「誰說我錯了?」

「那你幹嘛買?還買那麼多個?」

「那是為了提醒你以後不要惹我生氣。」

「……」

搖搖晃晃的公車,載著秋日三四點的陽光和鬥嘴的小情侶,駛向它該去的地方。

他們的年少(10)

那是高考過後的暑假,已經確定了會和江辰上同一所大學的陳小希每天都洋溢在幸福快樂之中,用陳媽媽的話來說,就是每天都笑得跟成功把良家婦女推入淫.窟的老.鴇。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陳小希就約了江辰出來喝冷飲,用的借口是要問他,他們一起上的大學的車票要怎麼買。江辰在電話裡回答的是,去車站買。但他還是出來了,陳小希把這歸結為,他大概很愛喝冷飲。

「你喝什麼啊?我想喝水蜜桃沙冰,但是又想喝西瓜汁。」陳小希手指在餐牌上劃來劃去就是做不了決定,「看上去那個香蕉奶昔也很好喝啊。」

「冰水。」江辰掃了一眼陳小希渴望的眼神,無耐地追加,「和西瓜汁。」

陳小希笑瞇瞇地招來老闆,點了冰水、西瓜汁和水蜜桃沙冰。

飲料都上桌的時候江辰只喝了冰水,西瓜汁喝了一口就推到陳小希面前,「太甜。」

陳小希非常樂意地接受了那杯西瓜汁,喝了一大口之後心滿意足地瞇著眼歎氣:「果然西瓜汁比較好喝。」

「都是用粉沖的,不同味道的甜味劑而已。」江辰說。

陳小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坐在收銀台的老闆,幸好他沒聽到。有時候她真覺得江辰如果有一天被路人打死,她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喝完兩杯甜味劑做的飲料,陳小希覺得非常滿足,有可能是說話的時候自己可以聞到西瓜和水蜜桃的味道,讓她覺得很開心;也有可能是旁邊站了一個人,而自己可以想到和他有著交集的未來,而覺得很開心。

「這麼熱的天氣你非讓我出來幹嘛?」從店裡出來的時候江辰伸手到陳小希面前擋了一下陽光,瞬間覺得不對勁又縮了回去。而低頭從書包裡掏東西的陳小希卻完全沒有發現。

「曬太陽好啊,聽說可以補鈣啊。」陳小希從包裡掏出一支筆,「我突然想起你都沒有幫我寫畢業紀念冊,至少你在我書包上簽一個名吧,這書包我要收起來留做紀念了,我要去買個漂亮的單肩包,很淑女的那種。」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