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風多少吹散了我一些醉意,到家的時候我已經能夠清晰地說出:「到家了呀。」這樣洋溢著歡快的句子。
但我猜我喝醉這件事深深地取悅了江辰,他就像一個拿到新玩具的小孩,興奮之情洋溢於表,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擺坐在沙發上,然後蹲著我面前問我:「陳小希你喝醉了?」
「是呀。」我很配合。
他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
他說:「我是誰?」
「男朋友呀。」
他笑,捏一捏我的臉說:「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江辰呀。」
他說:「你現在說話可不可以不帶『呀』?」
「可以呀。」
他笑著湊上來親我的唇,貼在我的唇上說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呀。」
他又是大笑。我想他應該多少也喝醉了,不然怎麼會察覺不到這段對話有多傻。
後來江辰問我,「你想睡覺嗎?」
我說:「不想呀。」
他說:「不累就陪我坐一會兒吧。」
我說:「好呀。」
江辰坐在地上,頭靠在我腿上,他說:「你每次喝醉了都特別乖巧啊。」
我說:「是呀。」
他又笑。
他說,「陳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會不會顯得很卑鄙,趁人之危?」
我說過我是一個清醒的醉鬼,所以我清晰的知道我心裡暗暗期待了很久他的求婚,我媽說了,男人對女人最高的讚美就是向她求婚。好吧,這句話不是我媽說的,我忘了是誰說的,我喝醉了,不要對我有太多不切實際的要求。
我壓制下緊張得想吐或者是喝多了想吐的感覺,認真地說:「不會呀。」
他點了點頭,「哦。」
我搓一搓耳朵,滿心期待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沒有。沒有下一句話。江辰打了個哈欠然後趴在我的膝上,閉上眼。
我眨了眨因為酒精充血而視線迷濛的雙眼,很是不解。在我的設定裡,江辰這時就應該打蛇隨棍上地向我求婚,然後我就仰起我高貴的頭顱說我考慮一下呀。然後他說有什麼好考慮的,你喝醉了就趕快答應吧。然後我就說好呀。然後這一切看起來雖然比較不夠矜持但都是酒精的在作祟。
我覺得江辰的行為不符合上下文的對話邏輯,於是我打了個酒嗝,拍一拍他的臉說:「求婚呀。」
他睜開眼睛看我,「你嗎?」
「是呀。」
「好,我答應了。」他說。
……
我感到異常的氣憤,這段對話裡主語賓語的胡亂省略導致腦子雖然很清晰但依然屬於
喝醉屬性的我完全沒辦法理解過來。於是我揪著他一小撮頭髮說:「聽不懂呀聽不懂呀。」
他拍開我的手站起來,坐到沙發對面的茶几上,然後湊近我的臉,近到我只能看得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縮成一個小小的像。
他說:「陳小希你剛剛跟我求婚了,因為是你所以我答應了,你明白了嗎?」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呀。」
他咧出一朵燦爛的笑,說:「那你高興嗎?」
「高興呀。」我跟著他笑。
他讚許地拍拍我的臉,「真聰明。」
我影影綽綽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自從幼兒園那個教畫小花朵的老師退休了之後,我就再沒得到過這麼誠心實意的誇獎了,所以我就更高興了。
次日清晨我醒來,躺在床上忍著宿醉的頭疼回想著昨晚的事情,然後轉頭看看在一旁睡得正酣的江辰,我伸出食指細細地感受他的輪廓,人睡著了或多或少看上去都比平常多一點孩子氣,那點孩子氣在江辰沉睡的臉上顯得那麼恰如其當,我看著都忍不住歎氣,你說這麼英俊美好,他騙起傻乎乎的我來怎麼就這麼毫不手軟喪心病狂?
我買早餐回來時江辰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說:「我還以為你逃婚了。」
我假裝聽不懂,晃著手裡的早餐說:「吃早餐了。」
他把遙控一丟,趴在沙發椅背上得意洋洋:「陳小希你昨晚跟我求婚了,你少裝蒜。」
我剜他一眼,沉著臉不吭聲。
他笑著說:「我在抽屜裡看過你的戶口本,我的也在我手上,不如我們都請假一個小時,去民政局當今天第一對結婚的人,替他們開個市?」
我木著臉說:「你在說什麼?吃早餐了。」
他窮追不捨:「你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知道你記得。」
你知道個屁。
你不知道求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之一;你不知道我在腦海中幻想過音樂鮮花戒指下跪眼淚;你不知道我細細地在心裡描繪過每一個表情動作音調語言;你不知道不管我怎麼幻想,不管求婚這事最後會怎麼發生,求婚都是應該要由你來做,你來。
回想起我們這一路走來,總是我在他身後很努力地追趕,身邊的人沒有幾個看好我和他的,總在我耳邊說著「女追男隔層紗」這樣的話,彷彿他就是順便就接受了我的感情似的。其實不是的,他們不知道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為了不錯過和他一起上學我每天早上六點就等在巷子口;我為了能夠用藝術加分和他考上同一所學校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畫畫,家裡我的床底至今都堆滿了我的素描;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假裝看不懂他媽媽瞧不起的眼神……
而他連個讓我覺得受到萬分珍惜的求婚都不給我。
我越想越覺委屈,眼眶一熱淚水就滾滾地往下滑。
江辰似乎是被我嚇到了,單手撐住沙發一躍,就翻過了沙發靠背,他跑過來抱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躲開他替我抹眼淚的手,推開他的懷抱,「我不跟你結婚,我不嫁。」
他皺著眉頭說:「你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只能一味地哭,我還記得江辰的那個套頭毛衣理論,我也相信他愛我,但是我無法跟他解釋我那突如其來的心慌,我害怕,害怕因為最初是我先說喜歡,所以永遠只能由我主動;我害怕,害怕因為我先邁出了那一步,所以他會理所當然覺得每一步都應該由我來邁;我害怕,害怕我愛他比他愛我多很多……
他試圖再一次伸過手來抱我,我搖著頭一步步地退後,直到背後抵上了門。
江辰像是忍耐什麼似的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樣是因為我媽麼?我媽那邊你不用擔心的,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她那人也就雷聲大雨點小,我想的事情她也拗不過我,再說了我們結婚了不和他們住一起,時間久了關係也就慢慢好了。」
原本我最擔心的問題現在反而成了我最不關心的問題,我在生氣我在你難過,我管你媽要你娶誰……好吧,我暫時過不管你媽要你娶誰……
人一難過就很容易鑽進死胡同,我看著江辰皺著眉頭的樣子就覺得他一定是討厭我了,他一定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了,他一定是要分手了,不知道誰又說過了,女人提一百次分手都抵不上男人提一次。雖然這句話有從試圖從分手數量上貶低女性情商方面的嫌疑,但江辰他不要我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發現誰求的婚也已經不重要了,人生真的是瞬息萬變,你以為重要的,下一秒有可能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我覺得天旋地轉,我背抵著門慢慢滑下,我說:「我不要分手……你別生氣……」
江辰隨我蹲下來,他顯得很困惑,不停地在問我:「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頭痛。」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我早知道我說完這句話就會暈倒,我會換一句別的話,我會說「我們結婚」,「我嫁給你」,「我現在真的在跟你求婚了」。
可惜沒有「如果」沒有「早知道」沒有「重頭來過」沒有「時光倒流」,人類遣詞造句的邏輯很怪,常常使用這樣但是又何奈的詞,彷彿可以安慰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