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著眼睛,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一輛摩托車飆過帶來的破風聲,以及近在咫尺的重物落地的噸重聲和巨大的摩擦。我等待了有許久,直到預期的碰撞沒有發生,才緩慢睜開了眼。
許多年後的某一天,在整座城市的燈火中,一個男子溫柔的側著臉,他周圍是明明滅滅的火光,視線聚焦在天空中徐徐上升的亮點,我聽見他輕而恍惚地說話。
他說夏平安,你知不知道,我曾經陪著你一起,獻過世。
彼時,在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見陸二少連人帶車地摔在了離我只有一米處的地方,輪胎劃過地面的痕跡拖了很長,他整個人在地上翻滾了一大圈兒,倒在一旁的欄杆處,久久沒有起身。在他落地的那一秒,人群像潮水般的湧了過來,沒有人去在意比賽的結果,只關心他是否有受傷。
許灼的車方壓過終點線,我就轉身,朝著北廣的方向跑去了。因為我害怕再不走,那人起來之後肯定不會放過我,於是我發了瘋一般的跑過去,一把拉住了北廣的胳膊,緊張得只說出三個字,帶我走。
以前,我瘋狂的喜歡帶我走這三個字,感覺浪漫且孤勇。後來我明白了,我喜歡的並不是那幾個字眼,重要的是這幾個字我要對誰說。就好像我對北廣說,便全然沒有那樣宿命和決然的味道,可如果是當時的我,有機會對許灼說出這句話,那麼我必定是帶著可以同他流離天涯的勇氣。
我記得,當時北廣額頭上一大片冷汗,大概是被我的行為嚇得不輕,直到我聲音有些抖的叫他,他才幡然醒悟地拽上我,往摩托車的方向跑去。車子啟動依然嗚嗚作響,但並沒有惹來關注,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那嬌貴的少爺身上。
車子一路直衝沖的往前飆,好像後邊有鬼神在追趕,我拉著北廣的衣服,盛夏夜晚的風刮在臉上,將我原本還混沌的腦子徹底吹清醒。
我們回到了許灼的修車廠,等待許灼的歸來,剛剛走進去,小蝴蝶一見我,眼神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我那時完全沒有心情顧及其他,所以只得提高了嗓門道你怕什麼?我又吃不了你!
北廣似乎還對那一幕心有餘悸,他懊惱的來回走動,一邊走嘴裡還唸唸有詞。
平安姐,你是想讓老大發瘋麼?!如果他知道是我把你找來,還沒有看好你讓你差點有生命危險,他一定會殺了我的!必須的!肯定的!你是把我拉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穴啊!
剛剛一說完,汽車廠的大門就被嘩啦啦的重新打開來。
北廣嚇了一跳,他以為是許灼回來了,最後才發現是明珠,他硬生生提上去的那一口氣,馬上就放了下來。在逃跑過程中,我給裴明珠打了電話說已經在回修理廠的路上,順便有些得意洋洋地向她簡單敘述了我的英勇事跡。完了我還自認為有些煽情的對她說。
明珠啊,原來你在我心目中還是有點地位的,在那生死關頭我居然也想起了你!
我說完,正等著她嘴賤的駁回,結果電話一下便被切斷了,切得我莫名其妙。
我轉頭,看見是裴明珠,立即蹦跳著上前去,腳剛剛踏出幾步,卻被她迅速的叫了停。她指著我,很平靜地發問。
夏平安,你是要我選擇和你絕交呢,還是選擇絕交呢,還是選擇絕交呢?
她一說完,我卻忽然哭了,我沒有管她制止的動作,直接無尾熊式地撲到了她身上,嗚咽個不停。
我說明珠啊,其實我很害怕,我現在連想一想那個場景都抑制不住地發抖,我真怕,我特別怕。我一直以為,和一個人在一起生死相許是件特別浪漫特別牛逼的事情,可直到我面臨的那一刻我才發現,比起所有的決然和浪漫,更讓我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呼吸。我怕我死掉了,以後沒人對我爸媽好,我怕我死掉了,就沒人願意接受你的大小姐脾氣和牙尖嘴利了。
我說完,感覺到脖子上有些濕潤,想要抬頭,卻被裴明珠死死壓住了我的腦袋,半晌她才放開我,與我面對面說話。她切了一聲,然後說夏平安,其實你當時想起來的並不是我,而是我送你的那些高檔東西吧!
看見她也還有些紅的眼,我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嘿嘿一笑,果然還是你最瞭解我。
在車廠等了許久,還不見許灼出現,我終於按耐不住地對北廣說,要不我先走了吧,回家太晚我爸媽得擔心。北廣看了看時間,對我點點頭,說只要許灼一回家就給我聯繫匯報情況。
一路上,我和裴明珠難得的沒有說什麼話,她將我送到了小區門口,正好一輛的士停在那裡,我便揮手讓她打車回去了,隨後轉身朝著小區裡走去。
這城市的夏天,白日炎熱得讓人發膩,晚上卻是涼。
我快速的往家裡奔,心裡找好了要怎麼敷衍我媽的藉口,叮叮咚咚上樓,卻在一樓的樓道口處,撞上一個人的肩膀。我抬頭,那人竟是許灼。
兩兩相望,似乎不該是屬於我和許灼的劇情,我們的相處模式,應該是囂張的跋扈的不講道理以及耍嘴皮子的。像這樣對視無語哽咽的場景,只會讓我產生時光真的過了許多年的錯覺。
就在我怔愣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刻,他突然伸出手來抱了我。他的胳膊繞過我的肩膀,將它全全包圍。因為比他矮了半個頭,所以我被迫踮起腳尖,才能將下巴倚靠在他的肩窩處。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為什麼這世界上那麼多的人,只要一想到愛這個字眼,就會眼眶發紅。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許灼的眼淚,他哭得特別不文藝,我甚至聽見了他的抽泣。他什麼也不說,只一個勁兒的叫我名字,他說平安啊,平安。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得不停的用嗯來回應他。接著,大概是他也叫煩了,又或者是,他終於組織好了要對我說什麼的語言,所以他在那個安字落音後,終於有了下文。
他說,我不是不想挽留,我只是不敢,我怕你不原諒我,怕你那樣鄙視和嫌棄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你那樣的眼光,會讓我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那麼爛。而如果,我真的那麼爛的話,我怎麼配得上那樣美好的你啊。
那是我人生當中惟一一次被人用美好這個詞語來形容,他緊緊環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似乎聽到了骨頭咯崩的聲音,可是在那一刻,我卻奇異的失去了所有痛覺,我只知道我面前的這個人,他是我的世界。
最後,他突然一把放開了我,刷地抽出什麼東西,在黑夜裡亮得滲人,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把匕首,這些具有殺傷力的東西,他一直有隨身攜帶的習慣。見他摸出刀子來,我習慣性地往後邊退了幾步,小心翼翼地說話。
我說許灼啊你要幹嘛啊你不要衝動啊!你該不會是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想殺了我再自殺,生不能同寢死也要同穴吧!
聽見我的話,許灼很明顯愣了愣,然後深處另一隻手敲在我頭頂。
說什麼哪?!我這是要對天發誓,讓明月鑒定我的真心!我發誓,我一定要強大起來,給夏平安這個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
如果我給不了她那些東西,也必定要給她一份世上最乾淨的感情。
末了,他將匕首遞到我面前,表情有些狠。
他說平安,如果我做不到,你就用這把刀解決我的性命,我許灼絕沒有半句怨言,我回去就寫遺書,死後與你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看著許灼那有些滑稽的行為,卻滿是認真的表情,我終於忍不住笑了,眼睛卻依舊濕潤。
原來是真的,有良多事,需要發一點瘋才能夠做得出來。就好像當時的我,和彼日的許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