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始寫了嗎?」派珀教授問道。 「是的。」凱絲撒了謊。 她這完全是情不自禁。她沒法說不是——那樣派珀教授就可能會徹底放棄這次的努力。凱絲還是沒有把任何進展拿給她看…… 因為凱絲根本就毫無進展。 其他的事情太多了。琳恩、利瓦伊、巴茲、西蒙、爸爸……其實,凱絲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擔心爸爸了。這就是琳恩每個週末都回家的好處。週末的時候,琳恩待在家裡,哪兒也去不了,覺得無聊透頂,幾乎會把一切都向凱絲實時直播,不停地給她發短信或是郵件。「爸在給我看一部關於路易斯和克拉克[72]的紀錄片。他這是想逼我喝酒啊。」琳恩壓根不知道凱絲還有小說寫作的作業這回事。 凱絲本來想告訴派珀教授——再一次告訴她——自己不是寫小說的那塊料,實際上她有小說恐懼症。可是等凱絲來到這裡,抬起頭看著派珀教授那一臉的希望和信心…… 她就說不出口了。她寧願忍受這一次次宛如酷刑般的查問,也不肯說出真相——只有當她坐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時候,才會想起自己的作業。 「太好了。」教授說著探身越過桌子拍了拍凱絲的胳膊,臉上的笑容和凱絲想要看到的一模一樣,「這樣我就放心了。本來我還以為又要跟你講一通『血與淚、苦與甜』這樣的話——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說得出來。」 凱絲微微一笑,覺得自己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那麼,跟我說說吧。」教授說,「我能看看你已經寫好的部分嗎?」 凱絲直搖頭,搖得太快了,然後又改用比較正常的速度繼續搖著頭。「不行,我是說,現在還不行。我只是……還不行。」 「好吧。」派珀教授似乎有點懷疑,(也有可能是凱絲自己太多疑了。)「那你能告訴我寫的是什麼嗎?」 「可以。」凱絲說,「當然可以。我寫的是……」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車輪,正在繞著她旋轉,就像《價格猜猜猜》[73]或者《幸運大輪盤》[74]裡的那種。輪子滾到哪算到哪——這就是她要寫的東西。「我寫的是……」 派珀教授笑了,彷彿她知道凱絲在撒謊,但卻仍然真心希望她能把這篇小說寫出來。 「我媽媽。」凱絲說完嚥了一口唾沫。 「你媽媽。」教授重複道。 「是的。我是說……我是從這裡寫起的。」 教授的表情幾乎都有點調皮了。「每個人都是。」 「這裡就是個鷹巢。」凱絲說。 利瓦伊背靠床頭坐著,凱絲坐在他腿上,膝蓋把他的臀部夾在中間。最近她在他腿上消磨了很多時間。她喜歡坐在上面,覺得這樣只要她想就能挪開,雖然她基本上從來都不想。她也常常故意不去想也許還能在他腿上做什麼事。在凱絲看來,他的腿上是一個抽像的領域。既沒有固定,也不在地圖上。要是她把利瓦伊的大腿上面看作一個具體的位置了,最後就只能從床上爬下來,自己蜷縮在那張雙人沙發上。 「鷹巢是什麼?」他問道。 「老鷹的巢穴。」 「哦。」他點點頭,「是啊。」他抬起一隻手梳理著頭髮。凱絲也用手跟他一起梳,感受著他那絲綢一般光滑柔軟的頭髮從指間滑過。他對她笑了笑,彷彿她是店裡的客人,剛剛點了一杯薄荷拿鐵。 「你沒事吧?」她問道。 他點點頭,在她的鼻子上吻了一下。「當然沒事。」他又笑了,可是笑得有點勉強。 「出什麼事了?」凱絲動身從他的腿上下來,卻被他抱住了。 「沒事。沒什麼大事,只是——」他閉上眼睛,似乎很頭疼,「我今天拿回一個測驗的試卷。考得不好,就算對我來說都不算高。」 「哦。你考前做準備了嗎?」 「準備得顯然還不夠。」 凱絲也不知道利瓦伊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在學習上。他連書都沒有翻開過,但他到哪裡都戴著耳塞。每一回她下樓來到他車上的時候,他都在聽老師的講課。可是她一上車,他就把耳塞拔下來了。 凱絲回想起他以前跟芮根一起學習的樣子,屋裡到處都是學習閃卡,一道題接著一道題地提問…… 「你沒考好都是因為我,對嗎?」 「不是。」他搖了搖頭。 「那也跟我脫不了干係。」她說,「你都不跟別人一起學習了。」 「凱瑟,看著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你看著可不像開心的樣子。」 「我說的不是現在。」他笑了。雖然疲倦,卻很真誠。凱絲真想親吻他那一動不動的櫻桃小口。 「你得學習。」她邊說邊對著他的胸口打了一拳。 「好。」 「跟芮根一起,跟你利用的那些女生一起。」 「好。」 「跟我一起,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學習。」 他伸手去夠她的馬尾辮,開始把橡皮筋往下拽,她的頭隨之往後仰去。 「你的作業已經夠多的了。」他說,「還有成千上萬的西蒙粉絲緊緊盯著你寫的每一個字。」 利瓦伊在解她的辮子,凱絲抬起頭看著石膏天花板上的一道道裂縫。「如果這樣就能待在這裡,在鷹巢裡,跟你在一起。」她說,「而不是讓你去別的地方跟別人在一起,那我很樂意做出犧牲。」 他把她的頭髮拉到前面來,它們剛好垂到她的肩膀下面。「我不知道你愛的是我呢,」他說,「還是這個房間。」 「都愛。」凱絲說,她說完才想明白他的措辭,臉都紅了。 他笑了,彷彿剛才是在逗她。「那好。」他邊說邊擺弄著她的頭髮,「我學習再用功一些。」他蹺起雙腿,把她往前顛了一下,「把你的眼鏡摘下來吧。」 「幹嗎?我還以為你喜歡我的眼鏡呢。」 「我是喜歡。但是我尤其喜歡你摘下它們的時候。」 「你今晚要學習嗎?」 「不用。我剛剛才考砸過,沒什麼要學的了。」他又用腿顛了她一下。 她白了他一眼,把眼鏡摘了下來。 利瓦伊咧開嘴笑了。「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她努力把眼睛睜到最大。 「我看得見。」他說,「可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顏色的。你的駕照上寫的是什麼顏色?」 「藍色。」 「不是藍色的。」 「是的,外面一圈是。」 「中間是褐色的,」他說,「邊上是灰色,這兩者之間是綠色。」 凱絲聳了聳肩,低下頭看著他的脖子。他的耳朵後面有一顆痣,喉嚨下邊還有一顆。他現在比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白一些了,那天他看著真黑,就像個在外面玩了一整個暑假的小孩子。 「今年暑假你幹什麼?」她問。 「在牧場裡幹活。」 「我能見到你嗎?」 「能啊。」 「什麼時候?」 「咱們會見到面的。」他摸了摸她的臉頰。 「沒法像這樣見面了吧……」 利瓦伊看看房間四周,雙手捧起她的臉。「沒法像這樣。」他不情願地承認道。 凱絲點點頭,俯下身去吻他耳朵下面的那顆痣。「你確定你不用學習?」 「你要學習嗎?」 「不用。」她說,「今天是週五。」 利瓦伊剛剛刮過鬍子,他的下巴和脖子格外迷人,軟軟的,散發著薄荷的香味。她用一隻手順著他的法蘭絨襯衣前面向下摸,直到她的手指摸到第一粒紐扣。她立刻就決定解開它。 利瓦伊吸了一口氣。 她又摸到了下一粒扣子。 在她解開第三粒紐扣以後,他掙脫她的手,把襯衣拉起來從頭上脫掉,露出了裡面的T恤。凱絲低頭看著他的胸膛,彷彿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好像她從來沒去過公共游泳池一樣。 「你穿著衣服的時候比較顯瘦。」她吃驚地說,手指從他的肩膀拂過。 他笑了。「你這是在誇我嗎?」 「這是……我沒想到你看起來有這麼壯。」 他想吻她,不過她卻把腦袋向後一仰——她還沒有看夠。利瓦伊乍看起來肌肉並不發達,不像漢德羅,甚至連艾貝爾都不如。可是他很結實,身材也很好,肩膀、胳膊和胸前都能看到肌肉的曲線。 凱絲真恨不得能回到過去重寫關於巴茲或是西蒙胸部的每一個場景。她以前都把他倆的胸膛寫得又扁又平、線條分明,而且還硬邦邦的。可是利瓦伊的動作和呼吸都是那麼輕柔,肌肉曲線玲瓏,凹下去的地方也是暖暖的。利瓦伊的胸膛是活生生的。 「你真美。」她說。 「你才是。」 「別跟我爭,你真美。」 脫下利瓦伊的襯衣讓凱絲很受啟發,她想把自己的衣服也脫掉。利瓦伊也是這麼想的。他擺弄著她衣服的下擺,接吻的時候悄悄把手指伸到了下擺的下面。接吻。凱絲喜歡這個詞。她在自己寫的小說裡都不怎麼捨得用,因為這個詞太強大了。哪怕只是說出口,都會有接吻的感覺。語言可真是妙不可言。 利瓦伊接吻時動的是下頜和下嘴唇。她沒跟多少人接過吻,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與眾不同,不過她覺得應該算。他吻著她,手指在她的衣服下擺底下遊走。要是她這會兒把手舉起來,他沒準會替她脫了襯衣吧。她相信他一定會脫得很起勁。凱絲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在等什麼、怕什麼…… 她是想等到結婚嗎?就目前來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利瓦伊……可她近期是不可能嫁給他的。想到這一點,她反而更想要他了。如果她以後沒有跟利瓦伊結婚的話,那麼他的胸和他的唇可就不會一輩子對她敞開了,至於在他腿上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無論是什麼,她都不能想什麼時候做就什麼時候做了。要是他倆各自跟別人結婚了怎麼辦?她應該現在就跟他上床,趁著她還能這麼做。 這種邏輯是錯誤的,她的腦子在大喊,簡直錯得離譜。 你又怎麼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離結婚很近呢?她在心裡問自己。是時間上很近?還是距離上很近? 凱絲的手機響了。 利瓦伊在她的嘴裡舔著,彷彿想從她的喉嚨後部裡把最後一丁點果醬給舔出來似的。 她的手機又響了。 也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琳恩抱怨爸爸,要不就是爸爸抱怨琳恩。再不然就是他倆當中有一個正在被急速送往醫院…… 凱絲掙脫開來,抓住利瓦伊的雙手,想要喘口氣。 「我來看看。」她說,「是琳恩……」 他點點頭,把手從她的襯衣上拿開了。凱絲很想從他腿上滑下來,就像從竹馬上滑下來那樣,不過她忍住了。這樣感覺會很好,但她的尊嚴恐怕就永遠找不回來了。於是她醉醺醺地從他身上爬下來,在床上伸出手去拿手機。 他也跟著她爬過來,想從她肩膀上看她的手機。 琳恩。「嗨,你真應該回到奧馬哈來。漢德羅來了,我們等會兒打算到瑪雅寶藏去跳舞。多好玩啊!來吧!」 「去不了。」凱絲給她回短信道,「跟利瓦伊在一起。」 她把手機扔到地板上,然後又想回到利瓦伊腿上去。然而他已經靠著床頭、弓著腿坐在那裡了。大腿坐不成了。 她想把他的膝蓋挪開,可是他不讓。他看著她,彷彿還是想弄明白她的眼睛到底是什麼顏色。 「你沒事吧?」她問道,跪在他面前。 「沒事。你那邊也沒事吧?」他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機。 凱絲點點頭。「什麼事都沒有。」 利瓦伊也點點頭。 凱絲又點了點頭。 隨後她將雙臂舉過了頭頂。 阿加莎可憐兮兮地在斗篷底下搓著手指頭。(不過她這樣依然很漂亮。阿加莎就連滿臉淚水的時候也還是個大美人。)西蒙很想對她說這不要緊,叫她忘了和巴茲在森林裡那一幕……阿加莎站在月光下,握著巴茲那蒼白的雙手…… 「告訴我吧。」西蒙說,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哭著說,「你在,你很好,你是對的。他就在那兒……可是他卻不一樣。」 「他是個怪物。」西蒙咬牙切齒地說。 阿加莎卻只是點了點頭。「也許吧。」 ——摘自《西蒙·斯諾與第七棵橡樹》 傑瑪·T.萊斯利2010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