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旭日記
x月x日
放假了,同學們就像孫悟空脫掉緊箍咒一樣,只有我,絲毫沒有輕鬆之感。不出物理老師所料,我的物理又不及格。
老師說,下學期一開學就有一場大考。言外之意,寒假必須在家好好複習功課。
班上好多同學寒假都去打工,一半是出於好奇,一半是想檢驗自己能力。我和欣然也約好去打假期工。今天對媽媽說起,媽說:「別花樣多,那地方多雜啊,萬一出什麼事……」
「可班上好多同學都去了,是集體報名,學校聯繫的廠家,不會有問題的。」
「現在社會很亂,打工妹裡也亂得很,和她們混在一起,萬一被她們帶壞了,怎麼辦?」
「媽,我這麼大了,怎麼可能說帶壞就帶壞了呢。我有思想的。」
「你們這個年齡最容易出問題,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裡呆著。告訴你,打工機會多得很,讀書的機會可是有限的。」
「可是欣然她們都去。」
「別可是可是的。她們能考好,你呢,在學習上,你怎麼不和她們比?」
又來了,虧她還是個編輯,辦了個什麼「知心大姐」欄目,她是怎麼和人家談心的,一點也不懂得別人心理。
我生氣地跑進屋。匡當,關門的聲音很大。媽媽一定又以為我在耍性子了。不過的確很委屈。考不好也不能全怪我。我是盡力了的,看看我這屋,桌上、床上、椅子上、地上、窗台上,到處是書,前段日子考試的「戰場」還來不及收拾呢!
不知什麼時候,媽媽進來了:「曉旭,不是媽說你,你現在這成績,別說對不起誰了,首先對不起你爸。」
爸爸,你在哪兒,快來幫幫我吧。
唉,也別打什麼工了,不提了,我也沒臉提,看我這成績,先是對不起自己了。利用這個寒假好好搏一搏,希望大家寒假都玩去,都別複習(我這樣想是否很壞啊),希望開學能考好。
正經讀書才是真的
柳清的二姐柳眉又回國了。如果說上次回國是興高采烈。那麼這次則是愁眉苦臉。
柳眉哭哭啼啼他講述著這幾個月的情況:「大鬍子」喜新厭舊,又找了一個。要和她離婚,她死活不肯,「大鬍子」倒也沒說什麼,把那女人公開帶到家裡,柳眉急火攻心,流產了。
柳眉越說越傷心,「哇哇」大哭了起來。媽媽在一邊一個勁兒勸別哭了,可是自己也禁不住哭起來;爸爸在一邊生悶氣。
「你不會去告他?」
「沒用的。」
「死衰噎,是個洋陳世美。」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啊?」
柳眉恍恍惚惚搖搖頭。
柳眉做夢都想著出國。記得西蒙說過這麼一句話:當她們沒有職業和才華時,愛情就是她們唯一的機會。對一個除了美貌一無所長而熱衷出國的年輕女子來說。涉外婚姻無疑是一座橋樑。她最喜歡看外國影片,她常一次又一次地幻想:一個高大的藍眼睛男子一手牽著一匹雪白的駿馬,一手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她穿著白裙子,披著黑髮,赤著腳;他們漫步在海灘上,充滿溫馨浪漫。
柳眉跟著嫁給鬼佬的女友第一次來到南海酒店。客房的富麗豪華,宴席的排場闊氣,舞會的燈紅酒綠,讓柳眉大開眼界。她不由感慨:「我過去的20年算白活了。她讓朋友介紹一個鬼佬,於是結識了「大鬍子」。他們一見鍾情,在一個秋高氣爽明月當空的夜晚,他借用莎士比亞的(羅密歐和朱麗葉)的台詞向她求婚:「姑娘,憑著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它的眼光塗染著這些果樹的梢端。我發誓——」
柳眉欣喜若狂。她只知道中國的月下老人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美好傳說,卻不知道朱麗葉的台詞是:「啊。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
他們閃電般結了婚。柳眉父母起先不同意,說像柳眉這種語言關都過不了的人去了國外沒幾天就會被人給扔了。當時柳眉十分傲氣地回答:「幹嗎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呢?怎麼不說到了國外,我把他飛了呢!父母目瞪口呆,後來同意這宗婚事,並非鑒於柳眉的豪言壯語,而是瞭解到洋女婿家境顯赫。當「大鬍子」將5000股「發展」股票放進岳父母手中時。他們眉開眼笑了。
「媽,爸,我和小清擠幾個晚上。」
「兩個擠著睡不舒服,還是叫小清睡客廳吧。」媽媽真偏心。
「別委屈小清了,擠就擠點吧。」柳眉說。
媽媽點點頭,從壁櫃裡拿套被褥出來:「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小清,給你姐鋪上。」
柳清進屋整理床鋪。
「柳眉啊,怎麼捱你也不能回國啊!」
「媽,我知道,我是沒臉回來的。」柳眉的眼淚又一次在眼眶中打轉。
「柳眉,不是媽不想你在我身邊,是……現在所有的親戚朋友都知道你嫁了出去,你若回來,是很沒面子的事,媽都是為你好……」媽媽用手絹拭去自己的淚,再拿面巾紙替柳眉擦淚,「還有你妹,媽指望你了。」
柳眉眨眨眼.試圖把欲流的淚止住,強打笑容:「媽,你放心,我知怎麼做,我以後會把妹接出去的。」
在房內的柳清聽了這後,把頭靠在門板上,好複雜的心情。媽媽明知姐姐處境不好,還是讓她返澳洲,而且讓自己也出去。姐也怪,沒臉回來,卻還要接自己出去,這一切怎麼都往反道上走啊!
晚上,誰也睡不著,父母房間的燈通宵亮著。柳眉、柳清擠在一張床上,床太小,連挪個身的地方都沒有。柳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柳清以為她睡著了。
「柳清。」柳眉歪過頭叫她。
「二姐,沒睡著呀?」
「睡不著。
「二姐,你也別太傷心了。」柳清翻了個身,側著對柳眉說,「原來不是好好的嗎?」
是呀,這一切猶如一場夢。
初到澳洲,秀麗崎旋的異國風光,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金迷紙醉的夜總會……澳大利亞的一切,都令柳眉心花怒放。無比陶醉!
但是不久,她漸漸地產生一種壓抑感,一種陌生的、巨大的壓抑感。
「大鬍子」的祖上是英國流放到澳洲的囚犯。但是到他祖父這一代,已進入了澳洲上流社會。「大鬍子」和他父親都是商人,生意不算很大,但與社會名流交往密切。尤其是「大鬍子」結交了不少有地位的朋友。他們定期不定期地舉行家庭沙龍硝論時事。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各地的風土民情、奇聞詳趣也常常是談笑的內容。面對這些,作為家庭主婦的柳眉卻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加上她那蹩腳的英語,在他們高談闊論時,她只能呆呆地坐著,手足無措。一開始大家以為她是出於羞澀和禮貌,後來發現她是一無所知,便都不理睬她,並明顯地表露出對她的藐視,甚至連家裡的傭人也不把她放在眼裡。
柳眉的丈夫難堪,惱火,他也不愛搭理她了。自柳眉回國探親後,她明顯感到他的冷淡和粗暴,但是她一直忍住。終於有一天,她從陽台上發現丈夫的車上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女郎,柳眉與丈夫大吵大鬧,丈夫卻提出了離婚的要求。
她嚇呆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個人如何活下去。她哭著對他說:「你忘了你當初對月發誓,你說過你永不變心……」
「月亮也有盈虧圓缺,愛情是需要不斷更新的。」丈夫說。
現在,猶如惡夢初醒。
終於,柳眉一字一板地回答:「是虛榮心害了我,現在我是自食其果啊。婚姻不能當作兒戲。」
月光透過窗口照在柳眉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上。
「你恨他嗎?」
「恨?」柳眉冷笑道,「不恨。在出國人中,比我更慘的有的是。若是恨,我恨我自己。」
「二姐,強哥結婚了。」
「噢……是我對不住他呀。」
「二姐。」柳清頓時覺得二姐好可憐。
「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正正經經讀幾年書是真的。」柳眉說。這也算是她二十幾年生活總結出的一條寶貴經驗。
「你打算以後怎麼辦,二姐?」
「想通」了也就不難過。回澳洲就辦離婚手續,之後找份工做,洗碗端盤都行。再以後,找個中國留學生,還是中國人可靠。
姐妹倆不說話,面對月光,兩個人都有各自的感受。
柳清拿著ets指定的訓練教材去「托福」強化班上課。
以往,國人視出洋猶如登月,自改革開放以來,出洋留學成了一股風氣,出國的人愈來愈多,凡是有人煙的地方幾乎就有中國人。形容這股浪潮的「名詞」也是五花八門:「世界大串聯」、「洋插隊」、「鍍金」……,今日,「出國潮」已經從高等學府湧進中學的大門。
出國已不再是個別中學生的夢想了,在一定條件下,多數人都會考慮到。當然,對出國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目的和認識。像一個合奏,有高音有低音,也混雜著噪音。
柳清是合奏中的一個預備音,她將彈奏出哪個音符呢?姐姐的遭遇,讓她不安定地在幾個音符中來回跳動。
「托福」強化班開在一所大學的分校,校門口貼著幾張大海報,都是這樣那樣的短期培訓班、補習班。柳清讀的這個強化班,光是報名費。學費就花了300多元,學習時間只有20個半天。媽再三交代:「好好學,這回可是對你下本了。」
柳清帶著幾分怯意問了門衛,照著他的指點尋去,到了教室門口,柳清握緊了一下書,進去了。令她驚訝的是,班上竟有一大半是年紀和她相近的中學生。
近些年,「托福」考試逐步低齡化。許多中學生的加入使得「托福班」已不再是大學生、在職職工一統天下的局面了。「托福」考試滿分為677分,這兩年中學生考到600分以上已不是什麼稀罕事。九中就有好幾個。
test of english as foreign lauguage縮寫為toe-fl,「托福」果真能托來福氣嗎?上課後,柳清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強化班的速度極快,她簡直有點像鴨子聽雷響,還沒聽懂,正要思考,老師又講一個問題了,當然又聽不懂,心裡很洩氣。只是想起媽媽的話,不說別的,也挺對不住那300多元銀紙,便使勁兒聽。沒用,她開起了小差。
「假如我真的出去了,我的衣服得自己洗了。」柳清突然又考慮到一個問題,現在她的衣服還是媽媽洗的,如果去了國外.就什麼都得自己幹了。
「哎,你的頭別總是搖來搖去的,我都看不見。」後面有人對她說。
柳清回過頭,認出是高三的蘇拉。深圳學生別說不同年級的,就是不同學校的也可能互相認識。
「你是高三的吧?」
「嗯。」
「我是高一的,就是蕭遙那個班的。」
「噢,那你也認識欣然了。」
「當然,一個班的。柳清回過身子。欣然她們寒假去打工。她也猶豫了一下,一大幫人在一起挺熱鬧的,挺好玩的;再一想又覺得沒意思,為了百把元錢,要消磨掉一個月時間,真不值得。她還擔心會遇見老鄉。她老家梅縣有不少同學來深圳打工,十幾歲就出來謀生。損食,柳清覺得她們挺慘的。萬一與她們相遇,說什麼好?
蘇拉怎麼會來這兒?他都高三了,他也要洋插隊?柳清想著,眼睛在班上搜尋著,突然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陳明?」
陳明坐在很前排的位置,像在學校裡一樣,很努力很專注。
陳明也來,他也要出國?
柳清一下子在班上發現同校的這些同學,覺得很意外。
蘇拉、陳明,還有自己,這都是怎麼了?不懂,真不懂。
傻仔要考清華
從分校出來,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冬天的夜來得旱,五點天就開始暗下來。陳明推著跑車,把教材夾在車座後,拉了拉衣領,上了車。
寒假在陳明眼裡,就是意味著要過一個油膩、吵鬧的春節以及為自己在班上遙遙領先、永遠領先而做大量的幕後工作。小時候,陳明很喜歡並且很重視過年的。現在,他不喜歡了。越是熱鬧,他越覺得無聊。他從沒想到過去逛公園、看花市。玩兒對他似乎沒有什麼誘惑力。
「細佬,你看誰來了?」陳明一進家門,姐姐就說。
陳明向大廳正堂望去:「阿叔,你回來了!」
小叔叔是他在家裡最喜歡的人,也是最願意親近的人。因為小叔叔喝過墨水,也走過許多地方,不像他父母一輩子窩在一個小村裡,如果不是建特區,還不是一輩子呆在農村。小叔「文革」那幾年去了英德縣,就在那安頓下了。今年回來過春節。
「啊,明仔,又高啦,真是越大越醒目!剛才我還和你爸談到你,說曹操曹操到。」
「阿叔,你幾時到的?」
「剛剛到,你不知這幾日車票多難買,我在黑市高價才買到的。對了,你從什麼地方回來,放假怎麼不在家裡?」
「我去上托福班。」
「托福?是不是搞出國的那種班?」
「可以這麼說吧。」
「你打算出國啊?」
「不是,反正放假得閒,在家也是閒著,不如去學點東西。那地方教得挺好的。」
陳明並不熱衷於出國,尤其是盲目的出國熱。他覺得那種人即使出了國,同樣長不了見識。他分析過現在的局勢和出國潮。他有自己的主見。上托福班,只是想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他不喜歡與眾相同,要出類拔萃,就得多學東西,在學校猶如吃大鍋飯,課後不吃小灶是不行的。何況托福班300多元的收費對他來說,實在是「濕濕碎」。
「阿叔,阿嬸他們都好吧!」
「好,就是你光仔弟弟不爭氣,學習差到死,哪有你那麼出息,你這次又是第一吧!」
爸爸過來:「你們叔侄這麼好談的,你不知,明仔在家同我們一天說不上三句話。」
大家都笑起來,小叔得意地說:「當然了,阿叔最疼的就是明仔了!」
姐姐過來說:「這樣,阿叔你就別走了!」
「我也是這樣打算。明仔,阿叔問你,你將來考深大哪個系?金貿(金融貿易)系很吃香的……」
「我不考深大。」
「不考深大?那你考哪間大學?」
「清華。」
「你快給我勸下明仔,他說他要考什麼清華,在北京啊,我勸他都不聽。」爸爸對小叔說,「他也就聽你的了,你看這傻仔考什麼清華……」
小叔也奇怪地問:「你怎麼無端端地想考清華?」
陳明覺得跟他們沒什麼好解釋,就淡淡地說:「清華好嘍。」
「傻仔!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似我當年一衝動,去了英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現在想調也調不回來了。你千萬別學啊。你去了北京以後想回來就很難了,現在調進深圳極困難……」
「明仔,你聽見沒有,你阿叔也是這麼說的。」爸爸立刻和小叔一唱一和起來,「你阿叔當年就像你,一定要去英德縣。家人勸都不聽,現在後悔了。你不要也辦傻事啊。你大姑從香港寫信來了,他們全家移民新西蘭,叫你好好讀書,她在香港的資產沒有全部變賣,就打算以後接你去。」
小叔吐出口中的茶渣:「大佬,我這次回來真的不打算走了。我這次請了長假,就是回來跑調動的,我買了很多英德特產,送人用。大佬,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一把。你們不是賣地給政府嗎,可不可以加個戶口條件……」
小叔談起自己的事滔滔不絕。
陳明立刻懷疑有沒有告訴他們自己這個志向的必要。這就是在他心目中佔一席之地的小叔?他冷笑了一下,想上樓。
「站住,明仔。」小叔又叫住他,小叔走近他,拍拍他的肩,「你聽阿叔的話是沒錯的,這些都是經驗,難道阿叔會害你嗎?別犯傻,到了我這一步再來後悔可就遲了。後生仔就怕意氣用事……」
「我要回樓上溫書了。」陳明頭也不回,登登登上樓了。
底下,兄弟倆還在攀談:「別叫明仔考清華。現在是怎麼講的,『去不了國外去港澳,去不了港澳來深圳!』幾多人想來都來不了,深圳的反而要走?上清華有什麼用?考個深大金貿系,將來找份好工就很好了……」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明仔他不聽……」
陳明不想聽。他把自己反鎖在屋內。
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
小姐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是跑調動。好像是跑了一圈又回到起點一樣。今天的談話徹底損壞了他在陳明心目中的形象。陳明覺得這個家裡再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理解他。
也計會像小叔說的將來要後悔,但他要走,考「清華「是他的志向,決定了的事情一定要做下去,他是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很少有人理解陳明。當一個人心裡有信念的支持時,無論道路多麼艱辛,路途多麼遙遠,甚至會有相反的結果,讓人悔恨終生,可他還會固執地去做。
也許陳明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僅僅因為他的信念,他必用強有力的事實證明給所有的人看,他是卓越的。
外山是爆竹聲,想必又是哪家人出海回來,家人為他接風吧?推下是喧嘩聲:春節怎麼過?晚上吃什麼?這一切與陳明胸腔裡膨脹的勃勃的雄心多麼不相稱。什麼深圳戶口,移民新西蘭,入居香港,他全看不上。畢竟任何道路的選擇只能意味著選擇其他道路的不再可能。陳明要走自己選擇的路。
沒有人明白他。
他坐在旋轉椅上轉了一圈,又看見門後那個雷震子——風雷兩翅的雷震子,他笑了。
隨手撕張檯曆紙,精心地折成一架小飛機。陳明特意把翅膀疊得很實卻不重,很長卻不笨。他知道要讓飛機飛得高飛得遠.關鍵就在於這兩隻翼——像雷震子似的,孩童時他們常玩這個,比誰折的飛機飛得遠飛得高,陳明總贏。出為他從小知道「展翅高飛「這個道理。他若有所思地拿起紙飛機,把機頭對準嘴巴,呵了口氣,據說這樣會飛得更遠,他把紙飛機向窗外投去一一一果然直衝藍天。
他要讓錢生仔
古水村今年按人頭在春節前每人分紅一萬,就是說,當地的頑童也個個是「萬元戶」。陳明沒怎麼動用,僅是抽出四百元交了「托福」學費等,其餘都交給媽了。余發就不同了。他先花了兩千來元買了一套名牌,把自己包裝一番,又請他的「酒肉朋友」下了幾次餐廳,稀里糊塗又用去了幾千,最後剩下三千。父母在錢上對余發是放開手腳的,何去何從,從不過問。有一次余發從保險箱裡拿走一千,父母連提都沒提起。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不當回事?
余發在錢上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會花錢還得會賺錢。面對這三千銀紙,他有自己的考慮:要讓錢生仔。余發才不會像班上那些同學傻乎乎地去打工,累死累活一百二百的,本地人是看不上打工的,他們才不會去做呢,工廠裡的打工仔打工妹絕大部分是外地人,鄉下人。余發要炒股。
股票這東西在中國這幾年才興起來。它像一個「幽靈」。最初,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花那麼多錢去買張紙,一定是發瘋了。當時人們還不知股票為何物,股票幾乎與破產。跳樓這些劃上等號,所以當第一張股票上市時,人們望而卻步。幾年之後,深圳所有的人都像吃了達觀藥,圍著這個指揮棒團團轉,股票成為公眾話題,每個餐桌的必備菜,人們開始痛心疾首:「當初,我要是買它一萬股,早成了百萬富翁了!
余發聽過這麼個笑話:一個男青年來深圳發現股票好發達,當時「發展」一股20元,他寫信回內地,叫家裡人寄2000來炒股,等家裡寄來2000元,「發展」一股已漲到25元,青年人一邊後悔錯過機會,一邊又寫信回家要錢,叫家裡再寄來500元。等接到錢,「發展」一股又漲到30。青年人哭笑不得,連歎機會不等人,自己與股票無緣,余發不想當「事後諸葛亮」,他要當機立斷。股票就講個「先下手力強」,也許一天就是成千上萬的賺頭。
余發想著要趁股票牛市,買一點,只要不貪心,發的可能遠遠大於虧的可能。即使虧了,也就3000元,就當吃掉好了。
儘管股市有風險,但股民依然狂熱不止。中國人辦事總是一擁而上,一擁而下。現在處於高潮時期,處於牛市,證券部裡是沸反盈天,水洩不通,此時此刻,裡頭就是放個定時炸彈,股民也未必會撤。
人說深圳證券公司多過銀行,真是一點也不誇張,有的街上隔二三十米就有一家。余發轉了幾家,家家擠滿了人,這說明眼下形勢大好,正是吃進的時候。他認真地對比著螢光屏上顯示的價位和成交量,當機立斷選下股種,到櫃檯填寫了買單,不到十分鐘,余發看到了自己的合同號,成交了。其時的價格己比他買入時漲了0.05元,也就是說,轉眼之間,已經賺了幾十元,余發興奮得捨不得離開,他要繼續觀察局勢變化。
股票,可以說好,可以說壞;可以發,可以虧;可以讓你滿面春風。也可以讓你垂頭喪氣。它是幽靈。你無法駕馭它,它卻可以駕馭你。由於股票而產生大量豐富的情感:沮喪、痛苫、歡樂。狂喜,一下子溶入了深圳第一個角落,似乎在鍛煉著現代人脆弱的神經。它也沒放過校園。它對學生的衝擊,不能不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