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沒見到安祖,我連搬出去都沒跟他說,手機丟了後,徹底失去聯繫。某天上課時,小夜子跟我說起,她曾在校門口看到安祖,穿很少的衣服,靠在學校大門口,看人來人往。小夜子在盧浮宮見過他。「送你玫瑰的那個男孩。」她說。
那幾天,中午或者傍晚,一放學我就去找房子,沒遇見他。
小夜子提醒了我,我趕到香榭麗捨他的家,家裡有個打掃衛生的黑人嬤嬤。我跟她說明來意,嬤嬤說:「他爸爸在呢,你跟他要電話號碼。」
安祖的繼父姓林,人人叫他林老闆。
林老闆給我安祖的電話,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他對繼子很冷漠,沒有恨意,是空空的冷。安祖是他眼前的風,如果不裹沙子,他無所謂。
後來,我聽說了他的故事。
林老闆20多年前來的法國,跟那時大部分來法的國人一樣,偷渡、黑工、沒有合法身份。安祖的母親叫玉琴,那時已生下安祖,她的身份是「法國公民的監護人」,一紙在手,她迅速從黑轉白。某天傍晚,她住的地方擠滿男人,都是來要求跟她結婚的無身份男人。她看中哪個,就可以結婚,男人的身份也會跟著洗白。
安祖的父親,那個意大利男人,是有家室的。
玉琴選中林老闆。別人說她是有眼無珠,看皮囊不看品性。林老闆對玉琴說:「安祖的父親有錢,向他要點兒錢養孩子,有錢開家店也好啊,比為別人打工強。」
幾年後,林老闆開了一家小餐館。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說,林老闆很有商業頭腦。那時開中餐館是不錯的謀生手段,林老闆的餐館迅速擴大,從巴黎擴展到外省,再從外省搬回巴黎。他不願止步中餐,嘗試著僱傭法國廚師和服務員,做法式海鮮餐館,結果賠得一塌糊塗。
法國人不買賬,說他的法式海鮮不夠地道。
林老闆又做起了中餐館。
有人說他以前是個大方、爽朗的人,笑起來眼角織出一大片紋路。林老闆的性格轉變是因為一件事。
一天,兩名女警闖入他的飯店,要求所有工人出示身份證明。林老闆見勢,一手箍一個女警,用中文向廚房內大喊:「快逃!」
黑工逃得七零八落,聰明點兒的跳上地鐵逃到郊區,在玉米地裡過了一夜。木訥點兒的,以為沒什麼事,逃往林老闆住的地方,坐在門口等老闆回來,結果被抓了。
在法國,僱傭黑工是很嚴重的案件,林老闆沒聘請好律師,結果被罰得傾家蕩產。
林老闆大起大落,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大落。
在監獄裡,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就僱傭了幾個沒身份的人替他打工,為什麼要關他,還要罰那麼多的錢,他想不通。
此後對法國絕望,性格大變。
但林老闆不會離開法國,依舊開著他的餐館,把賺錢目標移到國內。林老闆說:「法國這破地方,要不是歐元值錢,老子早走了!等錢賺夠了,老子就滾回去,不回來了。」
他開始招待國內的考察團,跟國內做官的打交道,在上海等地買房,沒幾年就發了大財。林老闆在上海給自己置房,那個小區據說能見到姚明還是鞏俐或是哪個明星。他有空就往國內跑,在上海,一年收的房租就有好幾百萬。
他在法國捨不得買房子,住的是繼子的房,花的是妻子的錢。他賺的錢統統寄往國內存好,等老了回國享受。有時,他會嫌棄玉琴,嫌她粗俗、沒文化,他忘了自己早年是怎麼過來的,甚至當著繼子和女兒的面,對妻子口出惡言:「你是插在我屁股上的一根刺,我早想拔掉了!」
挨了安祖一拳後,林老闆再不會當面罵妻子,他開始偷偷辦理離婚手續。
這是林老闆20多年走過的路,他的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