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3區住過一周,是在搬離阿美的家之後。
本來想等到學期結束後再搬家,沒想到意外總是來得比較快。那天,阿美歇斯底里地哭。她的肚子很大,驚心動魄地承受她暴烈的情緒。她辭了工,一個人留在家裡,阿勇繼續在飯店打工。阿勇和飯店裡的某個女孩勾搭上了。
阿美說她這10年來什麼都沒做成,只是人老了。
然後她說我的電腦很費電,房租還不夠交電費的,問我為什麼不在學校做完作業再回來。
我立即在網上找了一家臨時住所,住一周,在這一周內還得另找房子。
巴黎13區是歐洲最大的華人聚居區,中餐館、中國超市遍地都是,連這裡的麥當勞都是中式建築,綠瓦飛簷的。
一個很普通的房間,上下鋪,上鋪屬於我。同住的女孩,她說她叫李丹。
她非常漂亮。個子有1.70米多,骨骼清秀,臉也長得迷人,尤其是一雙眼,看人時好像蒙了層霧水,溫情靈動的模樣。牆上掛滿她的大照片,她是平面模特兒。
跟她一起住的女孩去外省玩了,一周後回來。
李丹問我來法國做什麼,我說我是留學生。她稍稍有點兒驚訝,不過很快說:「我曾經也是,不過現在不學了。」
她說話時很慢很溫柔,軟聲細語的;偶爾抽點兒煙。
一天,她說:「我男朋友要來,你能不能迴避一下?」
我說:「你可以去他那兒。」
李丹笑:「他跟他老婆住在一起。」
當晚,我坐地鐵去塞納河邊,一個人待到很晚。手機弄丟了,誰都無法聯繫。天暗了後,街燈倒影在河裡,安靜、華貴,彷彿這才是真正的巴黎。天已足黑,想著晚點回去,不知不覺在河邊坐到半夜。
等我回去時,李丹的男朋友恰巧要走,我們在門口交叉而過。他是一個50來歲的中年人,長得像這裡任何一家中餐館的老闆。中年人渾濁而油滑,一雙眼不住地打量過往的年輕女孩。
房內有沖涼的水聲。
幾隻空酒瓶,幾盤食物殘渣,煙味,酒味,窗簾厚厚的,燈光不透。
桌上放著5張100歐元的紙幣。
李丹沖涼出來,問我明天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逛街買衣服。我說明天有事。
她喝了很多,辟里啪啦地開了房間內所有的燈,光線很亮,亮得泛白。李丹沒化妝,非常憔悴。她跟我說,美麗城的老妓女,一個才5塊錢。四五十歲的老女人,出來做這事,然後寄錢給國內兒子買房,老女人皮肉越來越不值錢,國內的房價嗖嗖漲。
她又說這裡的男人才不會包養她,來一次算一次價,所以她寧可要得多點。
家裡人等她的錢用。
她哭,說跟她一起住的女孩找了個法國人,兩人要結婚了,可以不用做這事。那女孩沒她那麼漂亮,就是運氣好,雖然找的是個老頭。李丹說:「我不要老頭子,身上一股子臭味。」
鬧騰了很久,才睡去。
第二天,李丹又軟聲細語,溫柔地問我昨晚睡得怎樣。妝容精緻,跟昨晚判若兩人。
灰色的公寓坐落在灰色的街角,人來人往,各自攜帶著各自的故事。每當我來13區購買中式食品時,都會想到這個漂亮的女孩。
其實她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也許她早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