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什麼時候有了框架,一格一格地過,填滿一格,下一格是什麼樣誰都不知道。安祖去美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把咖啡館完全交給妹妹,甚至將生父留給他的公寓掛牌出售。林老闆氣得齜牙咧嘴,安祖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決定,我已經考慮很多年了。」他把所有的財產換成現金,他說很多東西本來就不屬於他,失去的時候毫無感覺。
他沒有給自己任何退路,爺爺去世後,巴黎成了他急於想甩掉的包袱——我是這麼想的。
他花更多的時間陪我,陪我看歌劇,進巴黎有名的餐廳,有時候會領我進巴黎著名的春天商場,問我要不要名牌包,說好多女孩子都喜歡。我說:「LV,驢,驢包。」他哈哈大笑。
他媽媽玉琴來見我,要我留住她兒子,不要讓他走。我說無能為力,我只是他交往過的無數女朋友中的一個,他最愛的未必是我。我把咖啡館裡的話拋回給她。這個忙於離婚官司的女人,落了幾滴眼淚後再沒出現。
有天,我們躺在蒙馬特高地的草坪裡,藍藍的天空有白雲,雲往前挪動的時候,我感覺地球在轉。安祖問我:「我要走,你好像一點兒都不難過。」
我白他一眼:「我難過死了,每天夜裡起碼要哭兩個小時,關起門來哭得天昏地暗,你們都不知道的。」
他笑:「你騙我。」
「沒騙你,我還特地去藥店買了個冰敷的袋子,每天哭完敷眼睛消腫,所以看不出來。」
「真看不出來,沒一點兒痕跡。」
「我還特地去中國超市買了好多大豆大米,補充體力。每天晚上有力氣哭。」
他突然蹦出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我很快地回答他:「不可能的。」
我在巴黎有自己的學業,我不可能將這幾年的辛苦付諸東流,美國是很多人的夢,很多人,可能不包括我。安祖說:「很多中國人來法國的目的就是為了去美國,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想?」
「如果去,也得等我畢業。」我說,「也許到那時,你甚至都想不起來我是誰。你會使勁想,想啊想——當初在巴黎交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來著……喬?」
他的臉色變了。
蒙馬特高地的風很大,吹得人衣袂翩翩。附近有座「愛牆」,寫滿戀人的名字。巴黎還有座橋,橋欄拴滿愛心鎖。安祖從來不會隨眾玩這遊戲,就像他從來不會說「我愛你」。好幾個女朋友因為這習慣而與他分手,他有時也會莫名地問我:「你怎麼不介意?」
我說:「我只看行動,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他花好幾個小時去華人街排隊給我買一碗麵,這比當場一句「我愛你」更讓我心動。當然,我也想,很想,太想聽他說一句「我愛你」,但我不能問,也永遠不會問。
然後,一天,他淋著雨,敲響我的門,說我不愛他。
我沒有開門,任他在雨裡使勁按鈴,我也不會開。安祖,你連巴黎的房子都賣了……雨過天晴,他又會像往常那樣,說巴黎又有什麼活動,帶我一起去看。
7月14日,法國國慶節,巴黎鐵塔晚上有煙花。人很多,擠來擠去,我被擠到了別的地方,隔著人群,我能看到他,但我不能接近。這段日子的心酸兀地爆發,在煙花謝後,漆黑的夜幕裡,眼淚彷彿不屬於我,在我的眼裡肆虐成災。
凌晨,人群終於散盡,埃菲爾鐵塔漸漸失了光,變成一堆晨曦中的鐵。在距離鐵塔幾公里的廣場,他抱著我,要把我勒死似的,直到天空泛白。
我多想說,安祖,別去美國。
我還想說,你要走的話,帶我一起走吧。你走後,誰陪我看煙花?巴黎太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