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是我的同學,皮膚很黑,我一度以為她剛從非洲移民過來,直到她拿著全家福給我看。照片上,她的父母和哥哥,清一色法國白人,金髮碧眼,就她一人黑成了影子。我又一度認為她是被法國家庭領養的非洲小孩。她說這是親生父母和親哥哥,因為祖輩裡有黑人,隔了幾輩遺傳給她了。
寫論文那段日子,她和我走得最近,兩人經常一起去圖書館。
卡米拉有個習慣,坐下來的時候腿會不自主地抖,抖著抖著換個方式又繼續抖,同時嘴裡嚼著口香糖,非常不羈的形象。有次,在路上被人摸了下屁股,她轉身揪住那男人的頭髮往消防栓上撞,撞得那人滿臉是血,結果兩人都被請進警察局。警察問她為什麼要傷人時,卡米拉對著警察的臉撩起裙子,嚷:「我內褲有他的指紋,要不要看?要不要?」
還有一次,在巴黎4區的圖書館,她坐在我旁邊,忽然神秘兮兮地問:「中國男人的那個……」她戴著耳塞聽音樂,自以為很小聲,其實整個圖書館都能聽到。
旁邊,老先生翻著一本有百年歷史的老書,抬頭時眼鏡差點兒掉下來。卡米拉還不滿,咕噥:「看什麼看,老菜皮,你沒雞雞嗎?」
結果我們兩人一起被請出了圖書館。
青天白日下,我朝她咆哮:「這樣的恥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多大的事兒呀。」她滿不在乎。
她交過很多男朋友,都是像她一樣黑皮膚的。她說生平只交過一個法國白人男朋友,當那男孩樂滋滋地帶她見他奶奶時,那位老婦人當場質問孫子:「你竟然交了個黑人……」此後,她只喜歡跟黑人在一起。
我學她的滿不在乎,說:「多大的事兒呀。」
不料卡米拉大哭,說就喜歡這麼個男朋友,還被他家人嫌棄,被逼分手。她雖然有很多男朋友,她只愛那一個。我安慰她:「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只是不巧被你碰到了。」
她淚眼怒視:「為什麼偏偏是他?」
卡米拉不喜歡回家,她說所有人都不喜歡她,包括父母。每次都有陌生人抱著同情的目光看她,背地裡說她幸運,說這孩子要在非洲,早餓死了,幸虧被法國人家收養。她不停地解釋,解釋到後來,忽然覺得厭惡、排斥,最後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任憑他人說三道四。
她有時會來我這裡住幾天,說自己跟家人吵架了,然後默默地在窗口抽煙,抽煙的時候很安靜,完全沒有圖書館裡的瘋狂模樣。
在大學二年級的某天,卡米拉請我吃飯,她說她又交了個男朋友,這次想和他結婚。我嚇一跳:「你們交往多久了?」
「兩個月。」她甜蜜地笑。
「你提出想結婚的?」
「不,他提的,不過我不反對。我想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學習呢?」
「結婚了可以繼續上學,這個不是問題。」
「為什麼那麼急?」
「他是伊拉克人,跟我結婚後可以來法國,他想來法國。」
三年級後,卡米拉沒再來上學,她的婚禮我也沒有參加。據同學說,她跟丈夫搬去了另一個城市。我曾收過她的一張明信片,此後再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