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同學的禮物

「老佛爺」是巴黎著名的購物場所,本名Lafayette,是拿破侖時期建造的商場,在這裡幾乎可以找到所有的法國名牌。又逢夏日打折季,國內的朋友托我去買某牌子的包,我恰巧又收到德國同學餘力的郵件:「……我要去巴黎幫我媽媽買皮包,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吃飯怎樣?」

上次衝他發火之後,我覺得有點兒愧疚,寫信道歉。他再次回信又是幾個月之後。我說:「你來老佛爺這裡,我們一起選包吧。」

那天是週一,商場人不多,我們從一樓逛到頂樓,在頂樓吃飯後,又一層層逛下來。餘力依舊沒什麼變化,我一直覺得他的金髮很炫,如果晴天走在街上,像頂著一頭燦爛陽光。金髮的人通常擁有一雙天藍或水綠色的眼睛,餘力的眼睛是碧綠的,「金髮碧眼」大概就是指他這模樣。

我拍拍他的肩,說:「你好像又長高了。」

他哈哈笑:「我早過了長高的年齡了。」

我沒對他說,他不說話的時候,氣質跟那個德國足球隊的教練大叔很像,被人偷拍到挖鼻屎的那位。我說的是氣質,不是相貌。與他做過一年同學,想不起他說話的樣子,眼前的餘力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餘力會時不時拿起一條裙子,對我說:「應該很適合你,試試看。」

我說:「布料太少,包都包不住。」

他說:「穿上或許會不一樣。」

我不是不喜歡。很漂亮的短裙,顏色很討喜,可是我不能穿。我的腿上有疤。那條自腳踝蜿蜒到膝蓋的螺旋形傷疤一直都在,多難看,短裙大概與我無緣了。餘力堅持要我穿,我嘲笑他,他舉手做投降狀:「更衣室裡有鏡子,你覺得不好看就直接換掉。我只是單純地覺得這裙子漂亮,很適合你。」

我進了更衣室,裙子果然合身。我沒買不僅僅是因為價格,還有腿上褪不去的傷。我很快換掉。

「我覺得我不能穿裙子了。」我有些傷感。

餘力不解:「為什麼?」

「腿上留了很大的傷疤。」

「以前好像沒有,什麼時候的事?」

我問:「你怎麼知道『以前沒有』?」

「那年夏天,我們還是同學。」

「很注意班裡女同學的腿?」

他撓撓腦袋:「大概吧。」

他坐火車回德國的時候,我在房間裡寫作業。餘力大概還在上學,我沒注意過他的近況,我們的聯繫方式通常是郵件,而且幾個月一次:他像是一個長時間定時的鬧鐘,每幾個月響一下,提醒我這個人的存在。

果然,幾個月後的聖誕節前夕,我又有了餘力的消息。他給我寄了個包裹,包裹裡是那條短裙,還有一封信。

信裡很大篇幅是介紹他的奶奶:「……奶奶很嘮叨,經常一件事反覆說幾十遍。她說的最多的是我的姐姐,我姐姐失戀後不愛打扮,經常只穿一身灰暗色的衣服。我奶奶經常說她,那麼年輕,穿得像個老太婆(當然,我不是說你穿得像老太婆)。我奶奶說她年輕時,二戰剛結束,沒錢買花裙子,所以現在拼了老命穿,可惜再也穿不出年輕時的味道。她常常說:多希望年輕幾十歲啊,只要年輕,丑點兒都無所謂,再美的老人也比不上醜陋的青春。何況年輕是沒有醜陋可言的,漂亮的裙子現在不穿,難道要等到60歲以後再穿嗎?再說,你那麼美麗……」

你那麼美麗。

情話已許久未說,許久未聞,信看完時方覺熱淚盈眶。

信的末尾寫道:「短裙現在給你,是因為我覺得它永遠不會過時。還有,我畢業了。」

《浮年錦記·巴黎255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