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

第二天早晨,我還是看到了任南希。

當我推開辦公室的門時,他正安靜地將辦公用品放進紙箱子裡。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高高瘦瘦,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背脊永遠挺得筆直,清晨的陽光柔軟地散落進來,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朦朧。

儘管早就做好了準備,但見到他的那一秒,我的心臟還是狠狠拉扯了下。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繼續收拾東西。

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在做出如此殘忍的背叛後,還能心安理得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滿腔的憤怒化為了深深的刺痛,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為什麼?終於,他轉身看向我,冷淡得像是陌生人,最心寒的人情冷暖大概莫過於此。那一秒,我居然委屈得想哭,真可笑。

「讓一下。」他說。

「你要去《橙》B組嗎?」我不讓步。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麼?」

「最新一期《橙》A……」

「是我做的。」他快速打斷我,笑了。很多年後我都沒能忘記這個笑,那是我從不曾見過的蔑視和傲慢,見我難以置信,他又補充道:「你沒猜錯,我是故意的。」

毫無招架的,我就被他的坦然給擊潰了,久久錯愕在原地。

等等,事情不應該這樣的,我以為他必須給我一個理由,一個就算無法說服我至少可以激怒我的理由,我不能接受這件事以如此平靜的方式結束,我不能任由傷害來得不明不白還得假裝大度原諒。

我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不說話,只是那麼瞪著他。

大約僵持了半分鐘,他不耐煩地甩開了我的手,整理了下被弄歪的襯衫,揚長而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辦公室很久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得做點什麼,比如衝出去,追上他,當他回頭時狠狠揮上一拳砸爛他的下巴。事實上我確實打算這麼做,我大步追上去。

雯姐是突然出現的,她在門口堵住我的去路,她只看了我一眼便明白了一切。

「別攔我……」

「我不攔你,如果你想用你那幼稚的方法解決問題就趕緊去。沒關係,大不了《橙》不做了,大不了我們通通滾蛋。當然,還有那些每星期都準時給你寫信的讀者,大不了讓她們通通失望……」我怔在原地不動了,她又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提高了聲音,「去啊!還愣著幹什麼啊!是要我借你水果刀嗎?記得朝著心臟捅,一刀捅死就最好了,快意恩仇一了百了!」

我放棄了,頹唐地退後幾步,坐回了椅子上。

見我冷靜下來,她微微歎了口氣,說:「半小時後有場緊急會議,你有個心理準備。」

那場會議人並不多,卻開得很長。主題是我。

當高層帶著怒意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我時,我已經再沒有力氣抵抗,我像一個失去信念決定全盤供認的罪人,只是平靜回答:「對。好。是的。沒錯。對不起。我明白。我會承擔全部責任……」

其實這麼窩囊還真不是我的風格。可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麼呢?聲淚俱下或者義憤填膺地告訴他們我被最信任的好朋友背叛了?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算了吧,這只會招來更多的不屑和恥笑。我抬起頭,看著將我圍繞起來的微微逆光的人影。那一秒,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只是一塊石頭,沒有感情,寵辱不驚。

後來姚麗華作出了最後的宣佈,諷刺的是,在宣佈之前她居然還裝模作樣地替我求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知道的人簡直都要懷疑她是我情婦了。感謝她讓我明白了,比小人更可怕的,是偽君子。

「這次雜誌的損失不可估量,短時間內《橙》都會元氣大傷,公司會考慮連送三期大促銷等相應措施來保住現有銷量,這其中需要花費多大的人力物力我就不多說了。陳默,你作為主編要承擔主要責任,你今年的獎金會全部扣除,並且從現在起,你將降級成《橙》A版的代理主編,如果再犯錯就會被撤職,由吳彥尊來擔當兩本刊的主編。另外,作為第二責任人美編任南希,也要作出相應處罰,我決定將他暫時調離《橙》A版,之後我會給《橙》A版重新分配有經驗的美編,爭取不再犯錯。」她咄咄逼人地望向我,不動聲色地冷笑了下,「你有什麼異議嗎?」

「沒有。」我只想盡快結束。

「沒有?!」周小野一把將我推到了牆壁上,差點把我整個肩胛骨震散,「什麼叫沒有?你剛還敢不敢再窩囊廢一點?你他媽居然連一句反擊的話都沒有嗎?」

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被嚇到了,尤其是新來的兩個實習美編,臉都變白了,直接以上廁所為由逃了。房間裡剩下我、郭愛卿、周小野。雯姐沒來,如果我沒猜錯,她正在市場、營銷、發行、推廣等各個部門之間周旋,試圖把損失降到最低。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這次郭愛卿很意外地不再生氣,她幾乎連髒話都懶得罵了,只是疲憊地靠著椅背,眼裡佈滿了血絲。

「我不知道。」我回答。

「你是主編,你怎麼能不知道!」周小野繼續吼我。

我終於也被激怒了,反手推開他,「周小野你他媽吼什麼啊?你以為我想當主編啊?你以為這一路走來我他媽就容易了嗎?你要這麼厲害你來當啊!還有,背叛你的是任南希不是我,你要打要罵衝他去啊。」

「老子剛不是要去嗎?是誰非拽著我不鬆手的?是誰不停地跟我說要理智要成熟的?我操他媽的理智,操他媽的成熟,我操任南希他祖宗十八代,虧我還當他兄弟,對他掏心掏肺,老子真是瞎了狗眼,我現在就去滅了他!!」

「去啊!趕緊去!最好把他碎屍萬段做成人肉叉燒包,回頭每人分我們一個,這樣你就滿意了。」

「陳默你他媽就只會說風涼話了嗎?當初要不是你這麼信任任南希,現在也不會搞成這個局面!」

「真有意思了!還不知道當年是誰把房子租給他的……」

「夠了!都給我閉嘴!」郭愛卿忍受不了,大聲制止道。

很長一段時間,辦公室裡都只能聽到沉重的喘息聲,以及從電腦中不停響起的「滴滴滴」聲,那是QQ上的信息提示,有讀者、有客戶、有發行商,這幾天,他們的聊天窗口早就鋪天蓋地地席捲過來,幾乎要將電腦撐爆。沒人想去面對這些情況,曾經固若金湯的團隊早已一盤散沙,可笑的夢想、友誼都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憤怒、爭吵和絕望。

很久後,一道乾脆的聲響劃破了沉默,那是大拇指叩響了打火機。

雯姐不知何時站在了辦公室門口,她有些疲倦地靠著牆,掏出一根煙塞進嘴裡,吸了一口後仰頭緩緩地吐出來。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當初姚麗華居然那麼輕易就批准任南希轉到我們組來,或許那時她就料到任南希是個突破口了,他來這個城市背負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心裡早已經扭曲。她這一招還真夠狠啊。」這種時候,雯姐對敵人一句由衷的讚賞,說得所有人都心涼了。隨後她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看向我們,「現在怎麼辦?」

「雯姐,你居然問我們怎麼辦?」郭愛卿睜大雙眼。

「不然呢?難道這事我一個人能決定?」她反問。

「當初要辦雜誌不也是你一個人的決定嗎?」我追問。

「那前提也得是你們有這個信心。現在呢,因為一個同事的背叛就窩裡鬥,你們先問問自己,還要不要做?」雯姐的笑容裡帶著諷刺,又暗藏鼓舞。

沒人說話了,我不清楚在那個短寂的沉默裡大家都在想什麼呢?奇怪的是我想到的,居然是曾經還沒加入公司時,半夜大家在周小野的客廳裡一邊熬夜做策劃,一邊吃著樓下打包上來的烤魷魚的光景。那時的我們滿腔熱血眾志成城,彷彿只要願意,整個世界都會為我們讓路。我們站在一個起點,如今卻走上了不同的路。

周小野將身旁的凳子一腳踹到了牆角,第一個表態了,「當然做!我可不會把《橙》A拱手讓給姚麗華那婊子,想都別想!」

「難得周小野都能這麼有覺悟,我怎麼還有臉放棄啊!他說得對,不能便宜了姚麗華跟吳彥尊。一想到她幹了那麼多齷齪事還能活得好好的我就胸悶氣短月經不調!憑什麼啊?」郭愛卿跟著露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釋然笑容,她的自嘲很成功地調節了氣氛。

「陳默,你呢?」雯姐看向我。

其實冷靜下來的幾分鐘裡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告訴自己,這次,不再為什麼夢想了,一次次的事實證明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早被丟棄了。可我還不能放棄,僅僅因為這是我的選擇。就像ALen跟任南希,他們選擇了傷害和背叛,而我所選擇的,就是總有一天,證明他們的選擇是錯的。

「我嗎?」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大家,「當然做啊!還有房貸呢。」

「是啊,還房貸可辛苦了,不做個十年八年怎麼好意思走。」還是周小野最懂我,他上前捶了下我的胸口,算是和解。

雯姐面容明朗開來,她帶著領袖氣質地擊了兩掌,「很好,士氣比什麼都重要。今晚我們聚餐,好好慶祝下。」

「慶祝?我沒聽錯吧!不應該是回家跪搓衣板反省嗎?」周小野自嘲道。

「你沒聽錯,當然要慶祝。」雯姐露出了苦中作樂的微笑,她揚起下巴,「慶祝我們遭小人、朋友的雙重背叛後還是挺下來了。慶祝就算這個世界再操蛋也依然不能摧毀我們強大的內心。」

【二】

公司為了挽救《橙》A版造成的損失,加大了促銷力度。我們在雜誌貼吧上寫了道歉信,凡是寫來投訴信的讀者也都全部回贈一張編輯親筆簽名明信片。連續一星期,大家加班在辦公室裡圍成一桌,對著堆積如山的信件伏案苦寫。

最心酸莫過於的《橙》A最新一期的卷首語中,我不得不告訴讀者,美編任南希因為一些私人原因離開了團隊,就像之前我不得不編織一些牽強的理由告訴讀者Alen跟張可可的離去一樣。當我在結尾寫下「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只要我們心懷夢想,在哪都不孤獨」時,我差點無法再忍受自己的虛偽了。

可該死的是我不能說出真相,我不能讓這些尚且年輕的孩子過早發現,原來一本看似美好的青春雜誌背後,依舊躲不開爾虞我詐四分五裂的命運。

任南希的請帖,就是在這樣一個時間送過來的,是喬遷之喜,才一個月不到,他已經如願買新房了。

周小野接過時差點憤恨地撕碎。我盯著喜帖上「任南希」三個字,硬朗而大氣,意氣風發中透著藏不住的炫耀。諷刺的是,就在他背叛大家的幾天前,我還想著,要把自己買的房子先讓給他。現在看來完全不用了,他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得到。

我不恨朋友踩著自己的屍體過河,可我希望,至少他能從正面推我。遺憾的是任南希卻選擇了從背後下手。時至今日我還淹死得不明不白。當小涼和沈聰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時我三緘其口,因為就連我自己也無法跟她們解釋,一個原本是那樣正義善良的人,怎麼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我揣著手中的喜帖,久久地沉默了。

我決定去問清楚。

任南希的那場宴席,定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時間是星期六的中午。很多同事都前往參加了。我趕去時,正在門口迎客的任南希很驚訝,他從幾位圍著他奉承的同事中抽身出來,春風滿面地走向我。

他確實變了,名牌西裝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自信了,遠遠飄來的一股男士香水味卻讓我很不適——其實我更習慣他每次洗澡出來後的佳潔士茉莉肥皂香。

「不是吧,你還真來了!」他做出個誇張的表情,「不過不好意思,今天可沒準備你的席位。」

「我不是來喝酒的,方便借一步說話嗎?就幾分鐘。」我話語平靜,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難堪。

他神色複雜地遲疑幾秒,答應了。

我們在酒店左邊一個路口轉角處停下,他看了看手錶,又四處張望,就是不肯正視我。不耐煩的虛張聲勢下,似乎在掩蓋著內心的緊張。

「任南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直直地盯著他,恨不能看穿他的眼睛。

「姚麗華讓我幫忙把你搞下台。」

「我當然知道你是在幫姚麗華。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幫姚麗華,你為什麼要害我?」

「很簡單,她可以給我房子。」

「房子?就為了房子……」雖然早料到答案,但聽到他這麼輕鬆地脫口而出我還是感到驚怒,「這些天裡不管大家怎麼說,在我內心深處卻始終不願真正去恨你,因為我怕自己錯怪了你,我怕你會有什麼隱情。可現在你居然告訴我,你只是為了房子?!你知不知道,如果當初你再晚幾天做這個決定,我現在早把自己的房子讓給你……」

「住口!」他毫無徵兆地暴怒了,高聲地打斷我,「陳默,你他媽還想再演到什麼時候?你這個虛偽小人,你以為我還跟以前那麼傻嗎?」

我一愣,「你什麼意思?」

「哈!我什麼意思?你居然有臉問我什麼意思……」這次他終於肯直視我了,眼裡佈滿了仇恨的血絲,「陳默,今天我來好好問一問你!認識這麼久以來,你真的當我是朋友嗎?」

「我有……」

「不!你沒有,你從來沒有!而我……我、任南希,真真正正把你當朋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當初你剛到周小野家時我是怎麼對你的?我對你不好嗎?我是怎麼樣一個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杵在原地,陷入了回憶。

我當然清楚他是怎樣一個人。任南希一直是孤獨的,他來自北方的窮鄉僻壤,十年寒窗苦讀才有幸走出閉塞的家鄉,大學剛畢業就急著找工作,扛起了要在星城落地扎根的重擔。他曾跟我說過,沒人能理解他,那種每天晚上他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到自己像是漂浮在海洋之上的一片落葉般的孤單感。

而我,大概是他覺得唯一跟自己相近的同類。大學輟學、離家出走、同樣的前途渺茫卻又充滿執著,甚至還帶著出入社會的天真。那時候,他每天下班都會去菜市場多買一些食材,回家後再假裝買多了,若無其事地給我也做一份。那時候的我總是窩在小房間裡埋頭苦寫,每天吃得最多的是方便麵,怎麼看都比他更可憐。南希還總說,看著我,他就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或者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去照顧。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我一共在星城呆了七年。你明明知道,這七年裡我真正在乎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林喜薇……」

當他從嘴巴裡說到「林喜薇」三個字時,我恍然大悟。

是啊,他喜歡林喜薇,儘管他從沒有親口承認過。

任南希曾跟我提起過,剛走出大學那年,他和所有大學畢業生一樣,很快面臨了剛畢業就失業的困境。雖然平時在學校的優良表現,畢業設計也被老師讚不絕口,可是沒有關係的他處處碰壁,連一份靠譜的工作也沒有。他曾睡在七個人一間的地下室,白天去步行街發傳單,晚上在夜宵店裡打臨時工,剩下的時間埋頭找工作,這樣辛苦撐了大半年,就在他感到絕望時,卻接到了星城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面試通知。

那並不是他第一次面試,卻是最緊張的一次。面試廳幾乎比大學的多媒體教室還大了一倍,面試官們像末日裁決者般,正襟危坐地將他圍成一圈。他看著眼前微微逆光的人影,焦灼得幾乎暈倒。他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那時他還帶著很濃厚的鄉音,穿著廉價的地攤皮鞋,就連看似精心梳理的中分髮型也顯得滑稽之極。他甚至還沒說完自我簡介,就隱約聽到了面試官的竊笑聲,這些笑聲來自四面八方,將他吞沒。可就是那樣一個時候,一道年輕而溫柔的聲音把他從恐慌中解救出來,「別緊張,你帶了畢業作品嗎?」

這個人就是林喜薇,那時候她還不是副總編,只是人事部的中層職員。她一眼就看出了任南希不善言辭,於是善解人意地提出要看他的畢業設計。而作品,恰恰是他的優勢。就這樣,他得以入職,並有了現在的生活。

「陳默,要不是當天晚上,我在當地新聞裡看彩虹城的幸福牆下面你跟林喜薇手牽著手在那裡簽名,我可能到現在還要被你瞞在鼓裡,被你玩弄……」

「任南希,我沒……」

「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上前揪住了我的衣領,「陳默,你曾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當初為了來你們組不惜得罪姚麗華,被罰掉年終獎,我可曾有過一句怨言嗎?可是你呢?你卻踩著我往上爬,出了名,賺了錢,還買了房!這都算了,全賴我沒這個本事,沒你這個命。可你居然還一直騙我,去年上瓦鎮泡溫泉那晚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林喜薇時你怎麼回答我的?你說你不喜歡。可現在瞧瞧你做了什麼?你一聲不吭就把我喜歡了三年的女人搶走了!哈、哈哈哈……笑死人了,你他媽就是這樣把我當朋友的嗎?你說話啊!說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面目猙獰地哭了,包含痛苦和憤怒。

而我不知要如何解釋了。原來誤會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原來我們之間的裂痕已經不知何時寬成了一道懸崖。誰又還願意相信,此刻的我亦很痛苦。

「任南希,對不起,我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很多事情都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跟小涼之間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八年前就認識了,那時……」

「你給我閉嘴!我不要聽!」他暴戾地推開我,破口大罵,「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三年來她一直跟我走得那麼近,經常深夜了還通電話……可是你一來她就立馬冷落我了。當我向她表白時,她說她還不想談感情的事。那時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可是最後沒想到她跟你在一起了……」

「不,小涼……」

「別狡辯了。」他咬牙切齒地再次打斷我,「我真傻,還以為她和其他女孩不同,不會嫌我是個鄉巴佬,不會嫌我窮,現在我算是看清楚了,她也是個虛榮的賤女人,跟蘇安妮沒什麼不同。我真後悔當初沒早點與姚麗華為伍!當然,現在一切都不算晚,陳默你就等著吧,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你,還有林喜薇,你們這對齷齪的狗男女……」

我沒讓他把話說完,一拳砸向了他的臉。這一拳不是為了我的憤怒和失望,真的,他可以隨意辱罵和中傷我,但我不允許他這樣說林喜薇。

任南希連連後退卻很快站穩,他伸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跡,愣愣地笑了。然後他出其不意地一個箭步衝上來,回敬了我一拳,他的力量太大,我整個身體都朝一側飛出,撞在電話亭上才沒橫飛出馬路,我跌跌撞撞站起來,視線裡都出現了重影。當然,我還能站穩,還能出拳,此刻我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場,相信這也是他所期待的。

一個人突然從背後抱住了我,我回過頭,是沈聰。我這才想起,她今天也來參加了任南希的宴席,並且從頭到尾她並不知道我跟任南希決裂了。

「別打了!你們快住手啊……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這是怎麼回事啊……」她被眼前的一幕嚇哭了,伸手來摸我擦破的嘴角,「陳默,你沒事吧……」

我不說話,咧嘴閃躲著。

「沈聰,你讓開!」對面的任南希叫道。

「我不讓。你們到底怎麼啦?你們不是好兄弟嗎……」

「好兄弟……」任南希重複著這三個字,頹唐地笑了,「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這究竟怎麼啦?你們今天都好嚇人,我快不認識你們了……」沈聰快被嚇哭了。

任南希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帶血的痰,「你自己問他吧,問問你最愛的這個男人,問問他都幹了些什麼齷齪事!」

沈聰吃驚地看向我,我沉默了。

南希的憤怒找到發洩和遷怒的出口了,「你不說是吧?也難怪,你怎麼有臉說!你不說沒關係我幫你!沈聰,好好看清楚了,就是這個人,這個口口聲聲重感情講義氣的人,他搶走兄弟的女人,還玩弄你的感情。他根本不喜歡你,不過一直在利用你,一步一步達成自己的目的。」

「你,什麼意思……」沈聰瞪大了眼睛。

「還不明白嗎?你怎麼這麼傻啊?跟當初的我一樣傻。他啊,早就跟林喜薇在一起了。這對狗男女,不知道已經背著我們勾搭多久了!不然你以為他買房為了什麼?真是為了你嗎?錯,大錯特錯,他是要跟林喜薇結婚!」

「不會的……這不是真的……」沈聰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任南希終於得逞了,眼前的這破裂的一幕讓他更解氣了,「很難接受吧?一個是你最愛的人,一個是你最好的好朋友。當初知道真相的我也跟你一模一樣,現在你明白我的憤怒了吧?沈聰,我們都是白癡,是傻子,被人玩弄還渾然不知。要不是我偶爾發現了真相,還不知道要被他利用多久!」

沈聰鬆開了我,緩緩後退著。

「沈聰……」我喊她,卻不知說點什麼。

那一刻她異常平靜,抬頭看向我的雙眼,「陳默,我不要什麼解釋。我只要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只要你告訴我,剛才任南希說的都不是真的,我就願意相信你。」

我遲遲沒有開口。

天空突然傳來一道巨大的雷鳴聲,下雨了。

當我意識到自己足足沉默了三分鐘時,任南希早已經揚長而去,把幾乎崩潰的沈聰留給了我。雨越來越大,乾燥的地面變得潮濕,整個城市都在這時哭泣起來。對面的女孩一直看著我,乾澀的雨水順著她的頭髮流進眼睛裡,再跟眼淚一起溢出眼角,模糊了臉龐。

「……對不起。」終於,我低下了頭。

「這麼說,你跟小涼在一起是真的咯?」她淒慘地扯了下嘴角。

「是。」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聖誕節。」

「聖誕節?你居然一直騙了我這麼久……」沈聰沒有歇斯底里地衝上來,相反她厭惡地退開了幾步,露出深深的失望。然後她頹唐地笑了,邊笑邊流淚道,「陳默你相信嗎?其實我早就猜到了,我只是不敢、不敢承認而已。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喜歡你,你也不會明白這八年來我……」說到這,她喉嚨哽住了,終於她搖搖頭,懶得再說下去,「果然啊,我就知道老天不會對我這麼好,兜兜轉轉了這麼久還是不肯讓你跟我在一起。我就知道,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交什麼好運,喜歡的人都通通離開我。好吧,既然這樣,我退出……」

「沈……」

「我退出!」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我現在退出還不行嗎?我滾蛋還不行嗎?!」

雨越下越大,她不顧一切轉身就跑。因為穿著高跟鞋,沒跑幾步就崴到了腳,但她很快站起來,脫掉高跟鞋,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上前拉她,她憤怒地甩開我。如此反覆幾次,我放棄了。

我愣在原地,望著她受傷的身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失了神。原來,無論擁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傷害一個人時,結果還是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殘忍得多。

我盲目地走在大街上,雨水澆濕了我全身,我卻再感覺不到狼狽和行人的注視。鬼使神差的我去了小涼家,當小涼打開房門時被嚇壞了,她摸著臉色蒼白的我,不停地問我怎麼呢。我不說話,她轉身拿毛巾給我擦臉。見我全身都濕了只好放棄。她將我拉進屋,「先去洗澡吧,別感冒……」

我突兀地把她抱進了懷裡,「小涼,對不起。」

她的身體猛地顫了下,已經猜到了,「沈聰,知道我們的事呢?」

「可能你說得對,我們在一起是錯的。任南希恨我們,沈聰現在也恨我們,大家都恨我們……」我聲音哽咽,語無倫次。我真恨自己此刻的脆弱和窩囊。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小涼輕撫著我的背,「陳默,你還記得謝老師曾經對我們說過的話嗎?她說就算這個世界再殘酷它也只是一時的,而我們只要內心堅定,就總能獲得最終的勝利。所以別害怕,其實就在剛才,當我得知沈聰知道我們的事情後,我也以為自己會難受得哭出來。可不知為什麼,我反而渾身都輕鬆了,我想,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我們還能一起來承擔。想到這,我就不怕了。」

我緊緊抱住了她。

當我慢慢穩定情緒時,才察覺有個溫熱的小東西正在舔著我的腳踝。我低頭一看,居然是伊麗莎白——雯姐家養的沙皮狗。我半蹲下,摸著它渾厚而柔軟的下巴,「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你媽不要你了嗎?」我說這話時,居然帶著一絲可以慰藉到自己的幸災樂禍。

「前幾天雯姐送過來的。她親戚來了,不愛狗,讓我幫她照看幾天。」小涼解釋。

「為什麼不找我呢?」

「她其實知道周小野怕狗的,雖然他一直裝著很喜歡。」

「汪、汪……」伊麗莎白叫了起來。

「它大概餓了,我去拿些狗糧。」她往廚房走,又轉身問我,「你餓不餓?我給你也弄點吃的吧。」

她很自然地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等著我的答案,輕易撫平了我前一秒的焦灼和不安。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身體被一種莫名的卻又溫暖的力量干擾著,怎麼也說不出話。直到後來我才找到一個準確的形容詞——無語凝噎。

【三】

沈聰再沒來過公司。

任南希也很少再見面,偶爾狹路相逢時彼此也冷漠如路人,還會話中帶刺。有時也會怨自己,既然他有足夠的理由跟我反目成仇,我為什麼就不能鼓足恨意去與他對抗?只怪每次看到他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他那句質問:陳默,我把你當朋友,可是你又把我當什麼?!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不戰而敗。

時間倒是沒有想像中的難熬,幸好身邊還有小涼、雯姐、周小野和郭愛卿,大家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著,至少從表面看團隊一點也沒有會被打垮的跡象。不知何時起,「假裝一切都好」成為每個人不約而同的生活態度。

三月底的簽售會如期展開了,那是一個雨天。

時間定在晚上八點,當天上午雯姐專門請來了造型師揚言要給我脫胎換骨。她反覆強調,這場簽售會是近階段最重要的一次反擊,不能出差錯。郭愛卿跟周小野也拍著胸脯給我打氣,說已經喊上了很多親友團助陣,保證聲勢浩大。我一邊忍受著造型師揪扯著自己的頭髮,一邊溫習著現場發言稿,心情複雜。

頗為諷刺的是,這次簽售會地點正是一年前的書吧。

同樣是一個雨水延綿不絕的春季,同樣是幾個人坐在車裡開往現場,那時候我還沒有結識梓雯,任南希還沒有跟我反目成仇,而我也不過是個無人關注的路人甲,在淋濕了一身雨後狼狽地擁擠在人群中,最後還被售票員堵在了門外。如今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走的是貴賓席通道,由幾個裝模作樣的保安護送著。晚上七點五十五,我在雯姐的護送下終於跟讀者們見面了,雖然很多人都建議我遲到十幾分鐘以凸顯自己的大牌,但我拒絕了。

我的想法是:這很傻逼。

貴賓席的通道其實就是一條昏暗的小道,沒有想像中的富麗堂皇,真正讓它變得輝煌的是出口外面一群苦苦等待的讀者。

我克制自己的侷促不安,深吸一口氣,跨出亮堂的出口。甚至來不及睜眼適應強烈的光線,尖叫聲已經鋪天蓋地席捲過來。我伸出手迎接讀者朋友們的歡呼,露出對著鏡子排練多次的微笑,然後在簽字席中間坐下了。

「親愛的讀者們,大家晚上好。這次的簽售會除了讓陳默跟大家進行一次近距離交流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主題,就是澄清之前在網絡鬧得沸沸揚揚的代筆事件。關於代筆一事,純粹是一起惡意詆毀事件……」

在雯姐抑揚頓挫的聲線中我慢慢出神了,我望著眼前這片黑壓壓的人群,裡面是否也有一個少年跟曾經的我一樣呢?自卑地注視著,同時又自負地篤信終有一天自己會站到我的位置。可我多想告訴他,其實這個位置上看到的風景一點也不美。你得到的不過是一些供人羨慕和憧憬的虛榮,失去的卻可能是生命中實實在在的寶貴品質。所謂成長,無非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與這個世界做著不等價的交易。起初你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獲利的一方,可時間會告訴你,你永遠是吃虧的一方。現在的你不懂沒關係,再過幾年,你就懂了。

簽售會比預想中的要順利。

前來參加的多是忠實讀者,在提問回答的環節裡,除了一兩個會刁難地問到「代筆事件」外,其他人顯然更關注我的下一本新作何時上市。之後我又很誠懇地用三分鐘把針對前段時間《橙》內芯錯誤的一封道歉信念完了,底下一位女讀者突然站起來大喊:「陳默,我愛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永遠支持你!」

我懷著感動卻也尷尬的心情回答了一聲「謝謝」,她情緒失控地大哭起來,很快被保安帶到了茶水廳安撫情緒。如果不是那個女生哭得太逼真,我簡直要懷疑是不是周小野花錢請來的托。

之後作為嘉賓的吳彥尊和林姐也陸續出場了,顯然這又是一個意外驚喜,整個場面更加熱烈了,尤其在那些同時喜歡我們兩人的讀者眼中,這簡直就像在做夢。事實上,我也覺得有些像在做夢。

當然,是噩夢。

幽默風趣的吳彥尊像個天生的演講家,很快主導了場面並侃侃而談,「記得去年我在這裡簽售時,還跟陳默發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那時網上鋪天蓋地虛假報道說我們彼此有多記恨,但其實不過是一場小誤會。就如你們看到的,我跟他正是不打不相識。今天,我謹代表我個人,希望大家能支持陳默,支持這位才華橫溢且一直堅持不懈努力創作的好作家,謝謝。」他的普通話標準而充滿磁性,像電台裡的知性主持人,加上動人的說辭和出色的演技,換來了空前熱烈的掌聲,隨著這些掌聲,他側過身來,伸出手。

我不想跟他握手,真的,我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怕會露出難以掩飾的厭惡。他顯然也察覺到了,表情微微不自然。這時雯姐輕輕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暗自推了一把。我這才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彷彿吞下了一口難以下嚥的苦藥,接下來便輕鬆多了,不過是慣性地繼續第二口、第三口。

我笑意盈盈地跟他完成了這個眾望所歸的儀式,開始了簽售。

那晚公司準備了一千多本《你眼裡的海寂靜無聲》全部簽完了。前面還會細心地寫一兩句祝福語。到後面只能倉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陳默,陳默,陳默……很奇怪,當寫得太多時會錯覺這兩個字跟自己毫無關係,就像一個旁觀者。

後半場雯姐接到公司的電話先離開了,似乎是印刷廠在包裝雜誌和贈品時出了點小問題。晚上十點簽售會圓滿結束,由於還剩下一小部分熱情的讀者糾纏不休,周小野負責後續的應酬。我則在保安的護送下離開了現場。回到後台時,發現吳彥尊還在,他慵懶地倚在沙發上,朝我捉摸不透地笑了。

我猜到他是在等我,而且是不懷好意的那種。

「什麼事?」見四下無人,我也懶得偽裝了。

「剛才我跟你握手,你似乎很不賞臉呀!」

「難道我應該淚流滿面感恩戴德嗎?」我冷笑道,「別以為你跟姚麗華幹了些什麼我不知道。」

吳彥尊的笑容凝固了下,「《橙》A版內芯出錯那件事,我感到非常遺憾。真希望你能好好坐穩A版的主編,不然到時候讓我一人要做兩本,可要累壞了。」他挑著眉毛朝我訕笑,話鋒一轉,「相信要不是任南希,你現在也不會這麼慘。怎麼樣?被好朋友出賣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真想一左勾拳揍飛他。

我努力淡定自若地反擊,「任南希的事我無話可說,只能說從此以後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輕易打敗了我,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來不是孤軍奮戰,《橙》A也不會垮的。」

他露出傲慢而輕蔑的笑,記得一年前,他看著我在他面前被他的粉絲攻擊和辱罵,也是露出這種笑。這個笑激怒了我,「吳彥尊,去年的今天,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個入不了你眼的跳樑小丑?可現在才短短一年,我已經跟你平起平坐了。我今天可以選擇跟你握手,也可以無視你……」他臉色沉下去,我乘勝追擊繼續說道,「你等著,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把你踩在腳下,就像當年你對我那樣。到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你今時今日的惡劣行徑不過是自掘墳墓……」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吳彥尊突然誇張地捧腹大笑,我還是頭一次看他高興得這麼不顧形象,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抱歉,我不想笑,不過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陳默,你真以為你還有朋友啊?你真以為背叛你的只有任南希啊?不,不不不,你錯了,你從來就沒有朋友。」

「你什麼意思?」胸口襲來一股不詳的預感。

「我今天這麼跟你說吧!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會被安排擔任《橙》B版的主編,你以為姚麗華一個人能決定這事嗎?

「對,不要張大嘴了,你沒猜錯,就是梓雯。如果她作為整個項目的策劃人不鬆口,我根本不可能這麼輕鬆就過來瓜分B版。陳默,你真以為梓雯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你啊?算了吧!她不過是想努力證明自己還有價值,可以讓我回心轉意。你是沒看到,當年我要分手時她是怎麼跪下來求我、哭著說我遲早有一天會後悔……」他揚起下巴,笑得像個無賴,「對,沒錯,我現在是後悔了,所以我又去找她了。女人就是蠢,隨便說了幾句甜言蜜語,B版馬上拱手相讓了。所以從那一刻起,她就出賣了你。還有,你真以為上期《橙》A版的內芯出錯,任南希一個人能做到嗎?你知不知道,梓雯作為項目總監每期都會親自到印刷廠看最終簽樣,如果她發現錯誤,想改是還來得及的。」

「這不可能,你少在這挑撥離間!」

「陳默,別自欺欺人了!你想一想就能明白了,梓雯為什麼那麼積極想要幫你出書,因為她知道,《橙》遲早會是我……不,是我們的。哈哈,那個蠢女人,真以為我會跟她結婚呢!所以她覺得愧對你想做點補償,當然還有一點就是考慮你還有利用價值,可以出書賺錢給公司盈利。這些功勞都將算在她的賬上,鞏固她自己的地位。」

我呆住了,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傻子。

他笑得更猖狂了,「瞧瞧你現在的慫樣,真有那麼難以置信嗎?實話告訴你吧,當初她能跟我在一起六年,就說明她和我一樣,都是不擇手段的人。所以,你,還有周小野,郭愛卿,你們這群蠢貨,都不過是墊腳石。」

不可能的,她是整個團隊的領袖,是她一步步帶領我們走到今天這步,又怎麼可能親手毀滅?她不會出賣我們的……我內心掙扎著,腦海裡卻莫名閃現出她曾對我說過的話。她說:陳默,你可能覺得我很賤吧,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賤。如果哪天你想恨我,可以的。

現在聽來,這句話是如此意味深長。

吳彥尊乘勝追擊的笑聲還迴響在耳畔,我頹敗地癱倒在沙發上。是的,我接受了。有時候,接受一個骯髒不堪的真相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

一個矯健的身影就是在這時闖進了我的視野,像一件鈍物砸破了原本靜止的玻璃。他出其不意地將吳彥尊撲倒在地,狠狠一拳砸下去。昏暗的光線下,我看清楚了他扭曲的側臉,以及閃爍在他眼眶中的淚水。

周小野。

他什麼都不說,只是專注於自己體內的暴力跟手中的毀滅,他揮起拳頭,又是一拳。

《當我們的青春漸漸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