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浩然把他的尼桑逍客越野停在旅社門口招呼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和米佳寧都有點驚訝。我們倆一直以為他是背包客,鬧了半天人家是自駕游。我們之前還在想著這個點東郊車站還有沒有到墨竹工卡的班車。
「我們先去直貢提寺看看,那有個天葬台,是西藏最大的。然後我們吃點東西再去德仲溫泉泡泡澡。」於浩然啟動了車子,對我們說。
一路都在顛簸,陽光綻放無比耀眼,散放的牛羊在草甸上面吃草飲水。米佳寧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跟誰發短信,偶爾拿出單反對著窗口擺弄一陣。我掏出來我帶的那本《百年孤獨》,一邊看一邊跟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從旅行聊到環境保護,再從環境保護聊到國民經濟GDP為什麼每年都在增長卻從來沒有下降過呢。
鄰近正午的時候,我們到了直貢提寺所在的山頂,在直貢提寺腳下把車停好。我們三個步行過去買了票。
米佳寧又開始扛著她的單反相機到處拍,寺廟上空有禿鷹盤旋。於浩然說,因為天葬台就在寺廟附近。米佳寧就問,什麼是天葬。於浩然解釋了一番,天葬就是將死者的屍體餵給禿鷹,祈禱贖去逝者在世時的罪孽,請諸神把其靈魂帶到天界,然後人就超脫了之類的。
「你去看過?」米佳寧問。
「嗯,之前來的時候看過一次。」於浩然回答。於是米佳寧感慨一番,在逛完了直貢提寺之後非要去看天葬。
「天葬都是在早上舉行的,而且現在不允許參觀了。再說,你一個女孩子,看那個不會覺得害怕嘛?」於浩然不以為然地朝米佳寧笑一笑。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天葬台看一看。」米佳寧執意要去。
於浩然看看我,我說我不去了,我在車上等你們好了。我向來是比較避諱死亡之類這些事情的,就像當我無法不面對分離的時候,總是要用很長時間花很多精力去消化。這世上綿薄的感情,只要被死亡隔離,就會如裂帛一般斷開,沒有藕斷絲連。也許,十年後,二十年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以前尹重城就經常說我太敏感,太神經質了,想得太多太遠,自己反而不快樂。我們兩個沒少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過。我會莫名傷感,抱著枕頭痛哭流涕,或者把眼淚鼻涕全都抹到尹重城的襯衣上。有時候也會在心底躥出來一股無名火,只要尹重城不小心點燃導火索,我立刻像炸彈一樣爆發,炸得兩個人遍體鱗傷。我記得我有段時間情緒特別低落,一發火就抄起什麼扔什麼:我摔過一套很精緻的餐具,碎片劃傷我的腳,尹重城送我去醫院;我還砸壞過尹重城的手機,因此而聯繫不到他的時候我還自己掉眼淚。我甚至想過拆房子,如同失心瘋一般,歇斯底里地想要毀滅身邊所有的東西,我那次用錘子鑿了半天只挖下來了幾塊牆皮,在房東發現之前,我和尹重城一起用一張海報把它貼了起來。
想到這裡,我才發現我捧著書,來來回回讀了很多遍,一行字都沒有看下去。我從來都記不起來,在我們一起的那段時間裡,原來尹重城忍耐過我那麼多次。我把書合上,閉著眼睛,想要忘卻的時候,卻看到了更真切的回憶。我不應該如此脆弱,我覺得自己已經有能力阻擋一切的痛苦以自我保護,但才發現自己太高估了自己。
這個時候手機突然打破了沉默的桎梏,我拿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重城」。重。城。他的名字突然毫無預兆這樣具象地出現在我的視網膜上,我倒吸一口冷氣,腦袋裡視界裡都變得空白一片。
我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接聽,剛剛把手指放到綠色的接聽鍵上時,鈴聲戛然而止。「1個未接來電」的提示佔據了大半個屏幕,像是咧開嘴的不屑嘲笑。我知道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也在猶豫,只不過他的猶豫比我短了一秒種而已。我斷定我和尹重城終成陌路,我們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尹重城沒有再打來,我把手機放回到包裡,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亦不打算告訴米佳寧。我坐在車的後排座位上,重新拿出那本小說,竟然流暢地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