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現在覺得日子飛快地往前走,我們像被牽著鼻子一樣,走得稍微慢一點就會被摔得鼻青臉腫。如果不是早上上班的時候在桌上看到那束花,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了。小時候在生日前一個星期就開始倒計時,這回我像往常一樣上班,看到桌上的一束花,卡片上面寫著祝我生日快樂,落款是於浩然。我想這個公司還是挺人性化的,員工福利這麼豐厚,過生日都有花拿。
我本來想到於浩然辦公室當面謝謝他的,結果高姐告訴他出差了,到外地開會。我回到自己的位置,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以往的生日,都是在家過,米佳寧也會去,她的生日,我的生日,我們都是一起過的。可是我想今年不會了吧,我給家裡打了電話,說不回去吃飯了,要加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麼想要過一個人的生活。
晚上下了班我到蛋糕店去買了一塊小蛋糕,長壽麵也用方便面代替了。我在路上跟自己說,這生日過得真簡約低碳,挺好。
我剛把醬包蔬菜包放到方便面裡面,門鈴就響了,或者是收水電費的吧,他們總是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出現。我叼著筷子去開門,門一開,我就呆掉了。門口站著米佳寧,她手上拎著一盒蛋糕。我愣在那裡大概有一分鐘,米佳寧說,陸小樂,你幹嘛,要讓我在這裡一直站著嗎?這個時候我才想起把米佳寧讓進屋子裡面。
「你過生日就吃這個嗎陸小樂?」米佳寧一隻手捏起來方便面的盒子,皺著眉頭問我。
「呃……」
「而且如果不是我不請自來的話,你今年竟然打算撇下我一個人過生日是不是?」米佳寧把蛋糕往桌子上面狠狠一掇,厲聲責問我,然後變魔術似的從包裡面摸出來蔬菜水果,碼在桌上。就這樣突然一下子,我沒控制住,眼淚吧嗒吧嗒地摔落下來,跑過去就抱住米佳寧,她嚇了一跳,手上的雞蛋砸在地上,橙黃透明的液體灑在地板上。米佳寧說,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自己一個人過得不好,你才多堅強啊能抗住多大點打擊啊,一個小小的尹重城就能把你折磨得要死要活的,何況跟我米佳寧鬧別捏啊,知道你就這德行,就會死扛,我就屈尊紆貴勉強來求和吧。末了米佳寧遞給我一張紙巾,說:來,擦擦眼淚,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哭起來多難看吶。
「你是不知道啊,你走了以後,最耀武揚威的就是那個鄭莎莎,沒事就到廣告部去跟我們瞎得瑟,她去一次我擠兌她一次,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病,沒事就到我那兒去找刺激,真是極品啊,說實話我真開了眼界了,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女的。」米佳寧一邊揮舞著炒勺一邊氣憤地跟我說,彷彿鍋裡的肉片是鄭莎莎身上割下來的。
「你不知道啊,我這兩個月過得比你好不到哪去,鄭莎莎真是個婊子,在我們面前那麼賤兮兮的,在尹重城面前可會裝了,那叫個楚楚動人,跟誰挖了她家祖墳似的。你還別說,男人還都吃他那一套,包括黎安揚都在委婉地譴責我。我靠,我都懷疑是不是她什麼時候給他們下了迷藥了。」米佳寧用筷子夾起來一塊肉,嘗了嘗,似乎有點淡,於是她又加了點鹽。
「對了,我跟你說,鄭莎莎和尹重城好像是有一腿。」米佳寧把青椒炒肉片放到盤子裡,香味佈滿整個廚房,我端到客廳桌子上。我在桌子上面鋪了一層扎染的碎花布,米佳寧不禁連連感歎「陸小樂你真作啊」。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米佳寧就做了滿桌子的菜,燒茄子啊青椒炒肉片啊宮保雞丁啊番茄炒蛋啊,還給我下了掛面,裡面打了雞蛋放了幾片黃瓜。米佳寧剛要動筷子,我說,等一下,我這裡有紅酒。這瓶紅酒還是從於浩然那裡搜刮來的,上次我去他辦公室遞文件的時候被我當場看到他在偷偷喝酒,估計是為了堵我的嘴,於浩然就把這一瓶還沒開的紅酒送給我,一張臉笑得花好桃好的。
「陸小樂,祝你離中年婦女又近了一步。」米佳寧端起馬克杯對著我的不銹鋼杯子撞了一下,那聲音聽起來很笨重,但是也不比高腳杯碰出來的清明透徹的聲音難聽。
「沒事,我等你,我知道你隨後就跟來了。」我這樣說。米佳寧比我小三個月,每次我過生日她都得擠兌我。之後兩個人一起撇撇嘴,輕輕抿了一口。
我跟米佳寧說了我偶遇於浩然的事情,她嘖嘖稱奇,說我倆最終必然會有一腿的。我說你和黎安揚才是,你們就糾結吧。米佳寧很灑脫地甩甩頭,說,順其自然吧順籐摸瓜吧順水推舟吧。
跟米佳寧和好之後,她每天沒事下班了就往我公司跑,拉著我陪她逛街吃飯,有的時候她還要拉上於浩然,不停蹭飯。我說米佳寧你臉皮真厚啊。米佳寧斜睨我一眼,說,是啊,比城牆拐彎還厚。我說你放著黎安揚這麼好的人不蹭,非得大老遠地跑過來蹭我跟於浩然。米佳寧說,這就是遠了親,近了臭。
米佳寧手舞足蹈的跟我說話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了,她掏出來一看,故意皺皺眉頭跟我說:煩死了,又是黎安揚,蒼蠅似的老圍著我轉。但是她眉梢眼角都是特小人得志的樣子。我說你這不是罵自己是屎呢嗎。米佳寧白我一眼,笑著接起了電話。可是馬上她的表情就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什麼啊?哪個醫院?好,我馬上過去。」米佳寧匆匆地掛上了電話,拉著我跑出去。
我說怎麼回事啊。
「黎安揚被車撞了,他好像快不行了。」米佳寧帶著哭腔跟我說,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米佳寧這樣哭過了,上次還是在我們的高中時代,我們上課的時候米佳寧接到她媽的電話,被告知她奶奶去世了。她也是開始一臉茫然,然後哭起來就停不下了。
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我感覺到米佳寧的腿跟篩糠一樣一直在抖,我拉住她的手抱住她,想要給她盡可能多的溫暖,可是米佳寧的手心依然冰冷。她的額頭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我知道她在忍耐著不哭。米佳寧越是這樣,我也就越是難過,跟著她一起抹眼淚。那時候的我們兩個,像一對受傷了小野獸,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受傷的創口。
剛到醫院門口,出租車還沒有挺穩,米佳寧扔了一張五十的過去就衝下車去,跑到大廳想抓住一個護士就問急救室在哪裡。她跑得太急了跟人家撞了一個滿懷,差點兩個人都摔倒在地。小護士生氣地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走路也不看著。我慌忙跟那個小護士道歉說我們有一個朋友現在在搶救,急救室在哪。小護士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肘,指指前面說,在東頭呢。
米佳寧一邊抹眼淚一邊朝急救室的方向跑過去,還喊著「黎安揚你個混蛋你不能死你還欠我一頓飯呢你還欠我好多承諾呢你欠我太多太多了……」
然後神奇的事情是我立刻就看到了黎安揚坐在急救室門口的椅子上面,旁邊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我心裡「咯登」了一下,我想這是什麼情況啊,是迴光返照還是詐屍還是什麼的。我背後的汗毛一下就豎起來了。我看到前面風風火火的米佳寧也停了。我們倆站在原地好久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哎,你們怎麼來了?」黎安揚看到我和米佳寧站在那裡,很納悶地問我們。我剛想反問他,米佳寧衝過去一把就把黎安揚抱住了,不分青紅皂白地掛在黎安揚脖子上面稀里嘩啦哭了半天。黎安揚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但是眼睛裡寫滿了問號。
哭了半天,米佳寧把黎安揚推開,表情漸漸由悲傷轉為不解,之後又轉為憤怒,對著黎安揚吼道:「靠,你這是在耍我玩呢是嗎?」
「啊?」黎安揚一臉無辜。
「哎,有人用你手機給米佳寧打電話說你出車禍快死了,我倆才趕過來的。」我說。
「用我手機打電話?我手機一直在身上啊……」黎安揚一摸兜,什麼都沒有摸到。
「你手機呢?」我問。
「我不知道啊……」黎安揚也直撓頭。
我掏出手機給黎安揚的號碼撥了過去,走廊裡響起了一陣鈴聲,是從一個中年男人身上傳出來的。我跟黎安揚走過去,問怎麼回事,中年男人一拍大腿說,這是你的手機啊,我在出事那地方的地上撿的,我還以為是被撞的那個人呢,我就直接給手機上最近的一個通話記錄打過去了……
原來,黎安揚晚上吃完飯出去遛彎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場車禍發生,在路口有一輛黑色尼桑把一個騎自行車的男的撞了。他看狀況很嚴重,就過去幫忙,手機掉在地上剛巧被那個一起幫忙的中年男人撿到了,他以為電話是傷者的,才打電話給米佳寧。
「哦,原來你也會緊張我的啊?我以為你煩死我了,巴不得我去死呢。」黎安揚笑著揶揄米佳寧,米佳寧一臉慍怒,卻又不知道說什麼話反駁,眼角還帶著淚水,樣子很滑稽,我都忍不住笑了。
「你倆就算破鏡重圓了唄,米佳寧你就別死撐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我這樣說。米佳寧不再說話,低著頭算是默認了。
之後黎安揚請我們到附近的小西餐館吃了頓西餐壓了壓驚。我向來就不愛吃西餐,太繁瑣,每次到這種地方我總是習慣性地要找筷子。米佳寧喝了好多紅酒,喝得臉上兩片跟高原紅似的,飯後黎安揚把我們送回了家。我看得出來,米佳寧的樣子,是正在戀愛的女人的樣子。羞赧,並且間歇性的神經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