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學生

  在此期間,他常出入於文學沙龍;想當作家;父親的擔心
  若米尼太太的沙龍具有政治色彩,因此他很快便予以拋棄了。而對於馬裡亞尼太太的賓客們的談話,他又覺得缺乏誘惑力;至少,這是他在1848年12月29日給家裡寫的信中所表達的最初印象和稍為有點草率的判斷:
  我越是到文學界人士的夫人家裡,越發覺得這些文學信徒所掌握的知識多麼廣博浩瀚。我很希望她們都是一些學識相當淺薄的人,但不管怎麼樣,她們使談話具有某種我無法表述的色彩。這種色彩猶如那些上過漆的。
  閃閃發光的、材料雖然粗糙、卻非常賞心悅目的青銅像一般,烘托出了談話的光澤。況且,這些談話和青銅像,人們廉價地便可以獲得。不管怎麼樣,這些在最高階層受到接待的女人,與當代最顯赫的人物似乎打得十分火熱!
  拉馬丁1、馬拉特2、拿破侖都來跟他們握手;一邊是伯爵夫人,一邊是公主太太;她們談論車馬、錫器、獵人、皮毛。
  羽飾應治、文學;她們根據各種嶄新的、但充滿虛偽的觀點去評斷人。
  1法國浪漫派詩人、政治家。
  2臨時政府委員,巴黎市長。
  這種尖刻的批評最後以青年人特有的對他們先輩的怨恨而結束:
  我學會了取悅每一個人。尤其當我總是附和我的交談者的意見時,怎麼會認為我不可愛呢?我明白我不能有自己獨立的見解,否則我將會受到羞辱。
  哦!20歲!20歲!我多麼希望有一天也使她們變成20歲的人。
  在1848年的一位大學生的筆下發現這種在當今時代以更為激烈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感情流露,這是很有意思的。在路易-菲利普時代,這位年輕人已經具有這種對現狀不滿的情緒!
  德-巴雷爾太太的沙龍對他具有另一種風味。他在那裡結識了「整個浪漫派」;儘管他認為到這裡來的許多文學家相當平庸,但他為得到《自由報》的編輯科拉爾伯爵的青睞而感到由衷的高興。科拉爾伯爵答應帶他去見雨果。還有一次相會,或許在他的一生中曾產生過決定性的影響,那就是與阿爾彭蒂尼相會。阿爾彭蒂尼是個醉心手相術的騎士,大仲馬對這門學問挺感興趣。
  德-巴雷爾太太是索菲的朋友;與亞歷山大-仲馬之女、仲馬太太過從甚密;她對於她的這位受保護人被引至《三個火槍手》的作者門下,無疑會感到高興。那位手相術士負責這次引見。大仲馬熱情好客,很快地便接納了這位外省青年,並十分讚賞他敏捷的口才。就這樣,他成了仲馬的熟客!在給他父母的信中,他受寵若驚地寫道:
  與文學直接接觸,預感到不斷徘徊於拉辛與莎士比亞、斯克裡布與克萊爾維爾之間的文學今後將取的形態,這的確是一件極其新鮮、極其美好的高興事兒。對當今時代和未來的體裁,實有深入研究之必要。倒霉的是,可怕的政治給優美的詩篇蒙上了一層庸俗的外衣。只要法蘭西仍存在一位能使心靈顫抖的詩人,那就讓部長、議長、議會統統見鬼去吧;歷史已經證明,政治屬於短暫的偶然現象。我要跟歌德一道思考、吟誦:使我們幸福的東西沒有一樣不屬幻想。
  這句幼稚的引文(他在《當今的幸運兒》中又加以重複),顯然不符合虔誠的皮埃爾-凡爾納的胃口;他認為,這句引文具有某種伊壁鳩魯的回音,因而會損害通過使心靈完善而達到的永福,而心靈的完善又只能通過悔罪而獲得。這位有德行的訴訟代理人給他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指出他這位思想怪僻的兒子跟品德如此卑怯的藝術界經常來往,是在巴黎漸漸毀滅自己。
  對於這種抨擊,這位「浪子」於1849年1月24日寫了一封辯護性的陳情書予以反駁:
  我非常感謝你的忠告……可是,直至如今,我剛剛開始遵循這條行動準則……我自己首先認識到,在這些藝術團體中,既有好的東西需要吸取,也有壞的東西需要擯棄。你們一聽到「藝術團體」這個詞兒便駭然生畏,可事情本身並不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接著,他又定下一種令人放心的調子:
  下星期二我就要進行考試。我向你保證,我將為這次考試竭盡全力。我自認可以肯定,我必定能通過這次考試——對任何事情也不該發誓賭咒——過去,我在發奮攻讀,現在還在發奮,正因為這樣,我希望盡快結束這次學士學位考試;但這難道意味著我從此之後將撒手不管、不再去鑽研法學嗎?……難道我不是還知道,這篇論文將於8月份左右通過,而那時,我將被接受為律師!
  ……雖然我眼前擺著另一種職業前景,但難道我會走到這一步,竟至放棄或耽誤學業嗎?……這樣做,難道不是一種十足的瘋狂舉動嗎?……
  讀了這幾行文字之後,倘若他父親完全放下心了的話,那麼他繼續往下念,就不會再感到怎麼震驚了:
  你不是不知道巴黎對每一個人、尤其是對年輕人所具有的不可抗拒的誘惑力。當然,比起南特,我更喜歡在巴黎生活……在這兩種生活中,也許只存在這樣一種差別:在巴黎,我並不為離開南特而惋惜;但在南特,我必然對離開巴黎感到惋惜,但這決不會妨礙我安分守己地在南特過日子……
  投槍拋出去了。儒勒連忙包紮必然造成的創傷:
  在外省,人們對文學界的看法如此荒謬,這是很令人氣憤的……我經常這樣說,我所見到的文學界完全跟我們的南特社團一模一樣……
  這並不比在南特更加諸妄、更加使人厭煩、更加使人感到壓抑、更加使人感到乏味!這裡的女人顯然比南特的女人更加漂亮,但畢竟不能因此而對她們有絲毫染指……我首先承認我在南特的優越地位,我甚至為此而感到自豪!……我將一如既往地感謝你把我造就成這樣一個人;可是,我一直這樣說,我要當個律師!
  他埋伏在這些奉承話的背後,不慌不忙地利用他在父親頭腦中造成的混亂,更準確地拋出了他的第二支投槍:
  正如你所承認的那樣,文學研究對各種職位都有用,一旦我在從事文學研究之後產生某種試一試的念頭,我曾經多次說過,那只不過是一種次要的東西,根本不會偏離既定目標……可是,如果你要說:「你的意思是,你要成為一個文學院院士、詩人或優秀小說家?」假若我真的成為這種人,我親愛的爸爸,你必定會第一個敦促我從事這種職業的!而且你將會第一個為此感到自豪,因為,這是人們在世界上所能獲得的最好的地位!假若我真的成為這種人,我的志向必然促使我這樣做。可我們還沒到這步田地!
  這樣,基本的東西已經說了:「我的志向必然會促使我這樣做」。他父親對他的真正意願決木可能弄錯:律師的職業退居第二線。至於訴訟代理人的職業!……
  咱們看看家庭生活……看看產生於一種與文學活動絕不相容的寧靜地位的種種溫柔情感。唉!倘若這就是政治生活,這就是咱們事實上並不鄙棄、而你要從律師職業開始的政治生活……那麼,它對於家庭的各種安寧不是更起破壞作用嗎?
  這封不輪不類的信,大概會使這位南特的訴訟代理人感到惆然不知所措。
《凡爾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