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隻機器象
1877年和1878年,儒勒-凡爾納搬到南特,住在絮弗朗街1號,希望南特的家庭環境能對他兒子的心理產生一種有益的影響,希望那裡的溫和氣候能促進他妻子病癒康復。
在此期間,他有機會跟一位中學生通信。這位學生住在聖納澤爾,家境貧寒,父母早已分居。
他對這位小青年產生了好感。後者的聰慧深深地打動了他,其敏感也曾引起過他的注意。這種敏感尤其加深了這個年輕人遭遺棄的情感。
在給赫澤爾的一封信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這種關係的痕跡,「我到南特的鄉間住了幾天,把布里昂也帶去了。在一個這麼和睦、人口這麼眾多的家庭環境裡,我把他變成一個寧靜的人。要知道,直到如今,他尚未領略過家庭的溫暖。」
1927年前後,我在外交部受到一位名聲顯赫的政治家的接見。這位政治家對我說,儒勒-凡爾納曾跟他有過通信關係;他甚至有點得意地說,盧瓦爾河入海口的一艘引水船曾將儒勒-凡爾納的名字換成阿里斯蒂德-布里昂1的名字。
1阿里斯蒂德-布里昂(1862-1932),法國政治家,出生於南特,具有非凡的演說天才,曾11次當選為議長。
儒勒-凡爾納對這位學生似乎保留著一種鮮明的記憶,在《兩年假期》這部作品中,他甚至將他的一個主人公取名為布里昂,只將名字最末一個字母d改為t,並且賦予這位主人公以南特中學生的各種優秀品質。此外,到了巴黎,他倆也似乎一直保持著這種關係。
這兩個頭腦靈活的人雖年紀相差較大,但都樂於促膝交談。就當時而言,這位作家的見解是非常進步的,毫無疑問,他曾宣揚過自由與和平的美德;而那位年輕人大概對自己的命運極為不滿。他受到鼓勵,逐漸培養起跟他的「保護人」一致的見解。在他的頭腦中,1848年革命黨人的夢想跟第三共和時代人們的夢想,興許就這樣結合起來了。他是第三共和那批最著名的代表之一。
1878年9月,儒勒-凡爾納心緒乎和地離開了南特;跟他一起上船的兒子暫時沒給他帶來憂慮,因此,他寬心地寄希望於大海的思澤。他到了特雷波特,在那兒租了一所房子。他的遊船過於龐大,無法進入克羅托瓦的小港口。隨後,聖米歇爾號駛回南特,並在那裡拆掉帆槁索具。
秋末,他跟奧諾裡哪重新返回亞眠朗格維爾林蔭道44號居住。
《蓓根的五億法郎》剛接近完成,他頭腦中已在醞釀另一個題材。
我們已經說過,他少年時代便曾對印度產生過幻想,現在這個題材是否得之於童年的幻想?抑或更有理由地認為,他兒子的印度之行吸引了他對這個國度的注意,使他必然地對它發生興趣?米歇爾雖然已從印度歸來,但他也許比兒子更瞭解印度!
他很想到他兒子沒到過的地方去逛逛。要不然,他將一輩子呆在這座扎根於亞限土地上的房子裡。哦!要是將這座房子搬到他的想像所馳及的地方,那該多好呵!一所裝上輪子、由某種蒸氣機車牽引的房子!或者由一頭大象牽引,因為這可是要橫穿印度啊……最好將這兩者融為一體。變成一種外形似大象的機器。為什麼不設計一隻「機器大象」?一位印度總督也許就曾產生過這種怪念頭!這種奇特的構思肯定會激發《教育與娛樂雜誌》的讀者們的好奇心;他完全可以這樣希望,這種構思將能讓讀者接受一些簡單的史、地知識,從而瞭解印度的狀況。
英國人的仇敵、邁索爾的蘇丹鐵普-薩希布1於1799年戰死;但那那-薩希布2在1857年又領導中印度坎普爾城的印軍起義;有人認為他死於1862年前後。
1鐵普-薩希布(約1750-1799),南印度邁索爾土邦蘇丹,堅決抵抗英國殖民軍侵略,1799年在首府保衛戰中,三次負傷後壯烈犧牲。
2那那-薩希布(約1825-1860),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義領袖之一,1859年戰敗,逃亡尼泊爾。
這些事件至今仍歷歷在目;把這些事件變成小說的主線,借助到一個英國統治下暫時安定下來的國家所作的一次旅遊,就能構想出由印度抵抗運動的餘波所引起的一系列悲劇事件。
第一章便引出那那-薩希布;人們都以為他死了。1867年,有人傳聞在孟買見過他,於是,他被懸賞通緝。
第二章給我們介紹了門羅上校。他曾參加過鎮壓1857年那次起義。在那那-薩希布的命令和親自監督下,有二百名婦孺在坎普爾被殺害,而他的妻子也生死不明;他極度絕望,主動退伍,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那那-薩希布,替他那位不幸的妻子報仇。
門羅上校的一位先人——這是一個重要的細節——在1760年曾指揮孟加拉軍極其殘酷地鎮壓過一次起義,甚至毫不猶豫地將28名反叛者綁在大炮的炮口上處死。
為了讓上校開開心,一位英國工程師班克斯鼓動他下決心購買他為剛去世的總督製造的古怪的機器——一隻機器象,後面拖著兩座裝了輪子的寶塔。
上校和他的朋友們使用這種設備,開始了周遊印度的旅程。這種設備使他們感到極為舒適,要不是專門描述殖民軍中印度兵起義的那一章寫得十分動人,讀者對這次過於輕鬆的旅行無疑會感到厭倦。繼這次起義之後,接連出現多次謀殺和屠殺事件,英國人對此實行恐怖鎮壓,但格拉德斯通挺身而出,反對這種鎮壓活動。槍決、絞刑、炮轟,各種方法都用盡了;僅在勒克蹈一地,就有2000名起義者遭受殺戮。
作者採取不偏不倚的態度,給我們描述了雙方的暴行。最後,瓜和奧爾被佔領,拉妮,這位可怕的王妃,那那-薩希布的忠實伴侶,在一次前哨遭遇戰中被門羅上校親手殺死。
此後,兩位男人將他們的個人冤仇跟民族怨恨連在一起,互相搜尋,一個要為門羅夫人報仇,一個要為王妃雪很;小說的主題就在於此。
「鋼鐵巨人」穿過表面平靜的印度半島繼續它的行程,必要時,它甚至可以漂浮或溏水渡過江河。那那-薩希布和他的弟弟巴洛-拉奧重新露面;與此同時,手執火把——具有詩意的「游竄的火焰」——的一位叫人可憐的瘋女人,無意識地將英軍引向謀反者的棲隱處;巴洛-拉奧被殺,但他的屍體被當成他哥哥那那-薩希布的屍體。
門羅陷入一個叛徒為他設置的圈套,被那那-薩希布手下的人俘獲。門羅的傳令兵幸得逃脫。其餘的旅伴仍呆在出了故障的「機器房子」裡。
上校被押到裡波爾堡,與那那-薩希布碰面;那那-薩希布將他綁在槍口上舊出時,按他的先人曾採用過的方式,他將被處死;半夜裡,「游竄的火焰」出現;上校認出這是他已經變瘋的妻子。
她無意識地將火把挪近大炮,差點兒把導火索點著。幸好,傳令兵古米將綁住上校的繩索割斷,把他從可怕的死亡中解救出來。兩人抱著門羅夫人一起逃跑,半路上正好撞著那那-薩希布。正當門羅的朋友們修好鋼鐵巨人後突然趕到時,古米將那那-薩希布按倒在地。一切全解決了,那那-薩希布被綁在旅客們丟棄的這只機器動物的脖子上,一俟鍋爐爆炸,他將粉身碎骨。
寫作這部作品的真實目的是要探討印度問題。這是作者的兒子本該作的一次旅行,對這一點,似乎是不容懷疑的。悲劇在門羅與那那-薩希布之間發生,一個代表侵略者,一個代表被侵略者。兩國人民很少介入他們的頭領之間所進行的競爭角逐。總的來說,印度人民是相當冷漠的。那次造反並沒波及全國,而僅僅限於當地的軍隊。這次造反受到印度王公們的鼓動和利用,而印度王公們的愛國情緒又是受到他們的本身利益所支持的;人們群眾只是緩慢地、部分地參加到他們昔日的主人們的事業中來。
小說中強調的正是這樣的情景。這場充滿雙方犯下的殘暴罪行的無情鬥爭,在第二卷中通過一系列悲劇事件而體現出來。對那那-薩希布的報復是一個教人悲傷的插曲。在小說家的心目中,那那-薩希布與門羅相遇,這是主要的場景。對這幕場景的描寫,絕不允許「失敗」。他無法像赫澤爾所設想的那樣,甘願「極其愚蠢地光導致」門羅與那那-薩希布之間的一場決鬥。
赫澤爾對其中一個次要人物范-基特所提出的某些意見,大概深深地觸動了作者。這些意見引起他一連串的深思,甚至使他流露出一定程度的失望情緒。
一般地說,如果讀者的確對這種體裁或對作者本人
感到厭倦,我並非最後一個覺察到了這一點,請您相信好
了。我甚至早就想過,以後每年只寫一卷,很顯然,我實
在感到疲勞。我對您這樣說,別以為我是在發火。您肯
定還會對我有所瞭解的!您知道,我對於自己和自己所
作的事情是很少發火的。您瞭解我對探險小說的十分明
確的見解。就算曾獲得成功,但並非總是成功。一位作
家被撇在一邊,這是常有的事,而且更好一些。我對此作
好了充分的準備。我向您保證,讀者肯定會對《機器房
子》的悲劇情節發生興趣,事件很多,而且關於印度問題,
這部書寫得極其認真,書中充滿了這個國家特有的風土
人情。要是我弄錯。即使是在這一點上,那就說明我再
不能寫小說了。
這種失望情緒正好產生於家庭氣氛逐漸惡化的時刻。然而,當米歇爾到勒阿弗爾跟他帶走的那位年輕女歌手一起生活時,儒勒-凡爾納把整個兒身心都撲在他的這份手稿上了。他極力想通過創作活動克服自己的愁緒,但他沒能很好地作到這一點。
他埋頭創作,而且非常專心致志,因而在寫這部書時仍能保持一定的激情。他表白說:「我對門羅被綁在他的大炮炮口上的處境極為激動,事實上,我委實難以寫下去。」由此可以看出,他並沒像他自艾自怨的那樣已經「完了」,而且,他雖然沒享受到多少人生的樂趣,但他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全部毅力。
機器房子》發表於18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