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議會上革命派沒敢有所對抗,但他們並不打算任由議會行動。他們希望控制議會,強制通過一些遭到反對的議案。議員們遭到了來自俱樂部的刁難和威脅。在政治激情方面,法國人需要理論家為他們的非理性表現辯護,俱樂部也是如此,為了創造出能夠配合暴力行動的理論基礎,他們不斷地召開群眾會議。在群眾會議上,人們提出,人民的地位要始終高於人民選出的議員,議員能夠代表人民的意願,但人民絕不能將意願完全委託給議員。這個原則是合理的,但在這個合理的原則基礎上,他們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結論:巴黎工人代表全國人民。
從議會開會開始,在全國各個城市就不斷出現規模宏大、群情激奮的動亂。人們走上街頭,到廣場去集會,就像大海裡的波浪那樣,盲目地翻騰著。在議會大廈周圍,每天都圍著一群沒有工作的人,這幅場景讓人害怕。煽動群眾參與騷亂的政黨有多個領導人,儘管他們總是發起規模浩大的突然行動,但他們極少互相商量。所以,在行動前後,他們不可能明白自己想幹什麼、要幹什麼。我認為,部分煽動群眾的人只想對議會施加壓力,以便更好地利用議會,他們並不想破壞議會。我的這個見解始終沒有改變。舉例而言,他們在5月15日對議會發動了襲擊,目的就是恐嚇議會。這一事件就像一般的群眾鬧事,性質有些曖昧。在襲擊之前,領導人並沒有制定明確的計劃或目標,讓襲擊隨著局勢發展到和平結束或成為革命。
在襲擊發生的八天前,就有人預感到將要發生襲擊。然而,在危險即將到來之前,即使有信號顯示了危險即將到來,但由於長期生活在驚慌之中,已經形成了習慣,因此議會也沒有看到這個信號。人們知道的只是聲援波蘭人民的運動有了問題,並由此產生了冷漠的不安。相比於人民,政府官員知道更多內情,也更加不安。然而,他們不僅不向人民通報情況,也不讓人民發現他們的不安。我的住處離政府太遠,也不知道他們的這個秘密。
5月15日那天我去了議會,但是我在事先並不知道議會發生了什麼。議會正常地開會,但有個現象很不正常:會場門口聚集了大約兩萬名群眾,雖然他們沒有發出喊叫聲,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就在那裡。沃洛夫斯基[29]在演講席上發表講話,講了波蘭的事情,但我沒有聽,不知道他講了什麼。這時,從外面傳來的可怕的叫喊聲透過會場上方的窗戶傳進了會場裡,好像從空中降落到我們的頭頂上,我沒有想到人聲匯合起來會這麼響亮。人群向會場圍了過來,直到他們進入會場,直到他們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並不覺得眼前的情景比之前的聲音更可怕。
有些議員因為人群的突然闖入而驚訝和害怕,以至於站了起來,那些沒有站起來的議員向他們喊道:「快坐下。」於是,他們又重新坐下,靜靜地,好像陷入了沉思。沃洛夫斯基繼續講話,這恐怕是人們第一次這樣安靜地聽他的演講。實際上,人們聽的不是他的演講,而是逐漸靠近的人群的喊叫聲。
突然,總務主任德古賽[30]鄭重地走上演講席,請沃洛夫斯基停止演講。等沃洛夫斯基走下演講席之後,德古賽說道:「儘管總務人員反對守衛議會的士兵放鬆戒備,但庫爾泰[31]依然命令他們卸下了刺刀。」德古賽為人善良,但臉色看上去很兇惡,聲音很沉重,將他說的話、臉色和聲音聯繫起來,人們會產生不祥的預感。議員們炸開了鍋,但很快就恢復了安靜,因為人群已經佔領了議會,議員們什麼都做不了了。
在剛剛聽到吵鬧聲的時候,拉馬丁就走出了會場,很快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會場門口。他穿過會場中央的通道,邁著大步走到了座位上,樣子就好像有人在追趕他。在他身後的確跟著幾個群眾,他們剛走進會場大門,看到裡面擠滿了人,顯得很吃驚,就停了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跟2月24日那天的一幕很像了。旁聽席的入口在吱吱呀呀聲中打開了,人群湧進了旁聽席,佔滿了所有座位。前面擠進來的人被後面的人推著往前擠,最前面的幾個人又從旁聽席翻出來,打算闖進會場中央。這個地方比會場高三米多,他們不敢跳下來,就順著牆根走到只高出一米的地方,然後跳進了會場裡。他們跳下來的時候,地板發出了「咚咚」的聲響,剛聽到這些聲音時,我還以為遠處響起了炮聲。與此同時,另一個主要是俱樂部領導人組成的人群也湧進了會場。他們帶著恐怖政治時的影子,手裡搖晃著掛著紅色帽子的旗幟。
很快,群眾就佔據了會場中央的小廣場,那裡變得很擁擠了。於是,有些人離開小廣場,進入議員座位之間的通道裡,這是一個很狹小的地方,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走了進來。不論走到哪裡,他們始終保持著激動的狀態,大聲嚷嚷著,一切都顯得亂糟糟的。這種在亂糟糟的群眾活動現場,塵土飛揚,空氣沉悶,我真想跑出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但我還是端坐在座位上,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這樣做。
在這些湧進會場的群眾當中,有人拿著武器,還有一些人把武器藏了起來。儘管如此,但似乎沒有人打算傷害我們。他們的目光裡沒有敵視,有的只是怨恨和驚恐。很多人天生就有粗俗的好奇心,當這種好奇心超越其他的情緒時,他們就會感到滿足。在法國的一些造成流血衝突的大型群眾運動中,總有一些看熱鬧的圍觀者,他們大都是流氓無賴或無業遊民。他們沒有組織,也沒有領導人,完全是一群烏合之眾。其中的一些人喝醉了酒,其他人則顯得很激動。從外在表現來看,激動狀態就是高聲喊叫;從內在表現來看,激動狀態則是激情澎湃,雖然緊張,但顯得很空虛。
他們穿著不適合在熱鬧的場合穿的衣服,因此很快就出汗了,於是就有人解開衣扣,露出了胸部。他們混亂地大喊大叫著,有時還發出謾罵和威脅的聲音。他們向我們揮舞著拳頭,嘴裡卻稱我們是他們的公僕。他們不斷地重複著我們是他們的公僕這句話,因為近期的民主派報紙上,就把議員稱為人民的公僕。這種稱呼讓這些俗人們高興。不久之後,我就看到了他們是怎樣接受和體現這種思想的。
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對我和他的同伴說道:「我真想把那個禿鷹的腦袋揪下來。」順著他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我可以輕易地判斷出,他說的那個人是拉克代爾。拉克代爾穿著多明我會修士的衣服,坐在會場的左上方。儘管我不喜歡這個人粗俗的語言,但我還得承認,他的比喻很恰當。拉克代爾神甫那細長的脖子露在白色風帽外面,頭上只留著一撮黑色的頭髮,臉很長,鼻子是鉤形的,兩隻眼睛的距離很近,但很有神。我真佩服這個穿工作服的人,因為他能把這種長相的人比喻成一種飛禽。
面對這種毫無秩序可言的局面,議會的態度是被動的和沒有作為的。議員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既不表示抗議,也沒有屈從的意思。山嶽派的幾名成員不敢大聲說話,於是小聲地互相拉關係。拉斯帕伊[32]奮力登上演講席,想要宣讀一份請願書,一位名叫達戴爾斯瓦爾的年輕議員站起身來,問道:「拉斯帕伊公民,請問,你有在這裡發表講話的權利嗎?」話音剛落,人群中就傳出了針對達戴爾斯瓦爾的叫罵聲,還有幾個人朝這位年輕人衝了過去,在對方的抵擋之下,又退了回來。
拉斯帕伊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他的這些同伴們安靜下來,然後,他開始宣讀請願書。實際上,這並不是請願書,而是一份命令,命令議會立即聲援波蘭人民。人群紛紛喊叫道:「讓他們趕快表態!」議員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死人一般。人群忍受不了這種沉默,在慌亂之中發動了騷亂。這樣一來,議員們也就沒有必要表態了。在這一天,向來被人們視為聖人或混蛋的議會議長畢謝[33]成了偉人。他用盡全力敲響了警鐘,希望能安靜下來,這種時候的吵鬧比安靜更令人無法忍受。
這時,我看到有人登上了演講席。雖然我只在這一天裡見到過這個人一次,但他還是給我留下了令人厭惡和恐怖的印象。他看上去就像個病人,臉型消瘦,臉色蒼白,衣服也不乾淨,散發出發霉的味道。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老式禮服,好像沒有穿白襯衣。看上去,這個人就像是一直生活在下水道裡一般。有人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布朗基[34]。
在布朗基的講話中,他首先談了波蘭的問題,然後急切地談起了國內的局勢,要求報復發生在魯昂的大屠殺。他威脅議會,要求議員們關注窮人的生計問題,還指責議會,認為議會在這件事情上犯了大錯。在鼓動起人群的激情之後,他話鋒一轉,再次談到波蘭的問題。他的要求和拉斯帕伊一樣,要議會立即通過聲援波蘭的決議。
議員們依然沒有任何表態,人群依然吵嚷著,呼喊著一些自相矛盾的口號,議長依然不停地瞧著警鐘。賴德律·羅蘭試圖勸說人群離開會場,但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夠說服他們。在人群的叫罵聲中,賴德律·羅蘭走下演講席。在群眾的自行組織中,喧鬧不斷擴大了。實際上,在這種時候,他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了,如果他們有耐心稍等片刻,就能達成目的,但他們不能明白這一點。
巴貝斯[35]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登上了演講席——與其說是登上演講席,倒不如說是跳上演講席。巴貝斯有很多種形象,時而是瘋子,時而是騎士,時而又是煽動家,沒有人知道在某時某地他會以哪種形象出現。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能生活在這個混亂的病態社會中。我認為,在大多數時候,他是以瘋子的形象出現的,尤其是人民的呼聲會讓他更加瘋狂。當他的靈魂被激情操縱時,就像火上的開水一樣,自然而然地沸騰起來了。從人群湧進會場開始,我就在注意他了。他最瘋狂、最絕情,立場最堅定,在我看來他是最可怕的敵人。
在登上演講席之後,他並不急於發言,而是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興奮地巡視著會場。當我呼喚同伴關注他的表情變化時,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手指激動地摸著鬍子。他下定決心了,他要整理一下人群的激情,明確目標,以便獲得成功。他有些氣喘吁吁地說道:「我要求議會立即通過如下決議:向波蘭派遣軍隊,向富人徵收十億法郎的稅,撤出巴黎的駐軍,撤銷徵召預備役軍人的決定。否則,我將宣佈議員們是法國的罪人。」
我認為,如果議會批准了巴貝斯的提議,我們就會遭到毀滅。批准他的提議將讓議會威嚴掃地,如果否決撤出駐軍的提議(這項提議很有可能被否決),議會又會有被打亂的危險。可是,提議的巴貝斯也不能讓會場安靜下來,議員也就不必表態了。
在巴貝斯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會場裡的吵鬧局面變得更加激烈,根本不可能安靜下來了。既然不可能安靜,就只能吵鬧,任由各種不同的意見互相爭吵。巴貝斯竭盡全力想讓人們安靜下來,即使議長像敲喪鐘似的敲著警鐘,給他提供幫助,也是無濟於事。
這次不尋常的會議又持續了兩個小時,議會一面頂著壓力,一面等待著來自議會外部的援助,但整個巴黎就好像死去了一般,縱使我們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也沒有聽到任何救援的聲音。議會的消極抵抗讓人群更加憤怒了,他們失望至極。這時候的人群,就像停留在冰面上,不斷向下滑行著,卻又找不到可以抓緊的東西。既然找不到出路,只能互相指責和爭吵了,但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各種聲音響徹會場。有人喊道:「我們現在就……」另一些人則喊道:「建立勞工組織!向富人徵稅!支持路易·勃朗!」後來,終於聽不到這些喊聲了,因為他們都想登上演講席發言,以至於打了起來。有五六個人同時登上了演講席,同時發表演講。
會場裡一直都很混亂,一會兒顯得很可笑,一會兒又顯得很可怕。會場裡越來越熱,很多最先進入會場的人忍受不了了,陸續走了出去,但又有站在門口等待空間的人擠進來,佔滿了空檔。從我的座位旁邊的過道上走過去一位消防員,有人衝他喊道:「不要給他們投票!」他回答道:「等等,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應該做些什麼。」他整了整頭上的消防帽,繫上帽扣,然後穿過人群,走上演講席。儘管他在演講席上的表現就像在火災現場那樣瀟灑,但他的發言並不順利,很快就遇到了障礙。有人衝他喊道:「消防員,快點兒啊!」但他講不下去了,於是被人轟了下去。
這時,有幾個人將路易·勃朗架進了會場,好像凱旋而歸似的。他們抓住路易·勃朗的四肢,從人群的頭頂上將他抬了過去。路易·勃朗想逃脫,卻逃脫不了。他蜷縮著身體尖叫著向後退,卻被人們推著往前走去。在我看來,此時的路易·勃朗就像一條尾巴被夾住的蛇。那幾人把他推到我的座位下面的一個座位上,讓他坐了下來。他喊道:「親愛的朋友們,你們要獲得的權利……」下面的話我沒有聽清,被喧鬧聲淹沒了。有人告訴我,索布裡耶[36]也以相同的方式進入了會場,坐在稍遠一些的座位上。
後來,這場演出被一場嚴重的事故打斷了。最裡面的旁聽席發出了「嘎嘎」的聲音,一根柱子突然斷了,向著會場斜了過來。人們驚慌失措,四散奔逃。這個意外讓會場暫時安靜了下來。就在這段安靜的時間裡,我聽見了外面傳來的預備役軍人集合的鼓聲。聽到了鼓聲的群眾顯得很憤怒,再次發出可怕的喊叫聲。此時,巴貝斯再次出現在了演講席上,問道:「誰下的命令?為什麼要徵召預備役軍人?這是違法的!」有人高聲喊道:「他們出賣了我們,我們要拿起武器反抗!我們去市政廳!」
議長被人從座位上趕了下來。後來,他告訴人們,是他自己主動離開座位的。一個名叫貝爾的俱樂部領導人走到主席台上,將一面掛著紅帽子的旗幟插在那裡。這個人好像剛剛從癲癇(由過度興奮引起)狀態恢復正常,思想也擺脫了混亂狀態。他衣服凌亂,慌慌張張地走到議員們面前,高喊道:「我以被自己的公僕愚弄了的人民的名義宣佈,國民議會就此解散!」他連續高喊了兩遍,像號令一樣響徹會場,其他的聲音都被蓋住了。
議會沒有了主席團,議員們只好解散了。巴貝斯同一些勇敢的俱樂部成員去了市政廳。這顯然不是群眾想要的結果,他們面露擔憂地互相議論道:「嗨!這不是我們希望的呀!」這個結果也讓真正的共和主義人士感到絕望,特雷拉向我走了過來。他是一位感情豐富的革命者,一直夢想著在法國建立共和制。他還是一位負責的醫生,主持過一家瘋人院的工作,但他自己也有些瘋瘋癲癲的。他握住我的手,眼淚汪汪地向我說道:「唉!這真是讓人傷心啊!提出這種主張的人都是瘋子,導致這種結果的人是真正的瘋子!我和他們有些交情,他們請我看過病!布朗基是瘋子,巴貝斯是瘋子,索布裡耶是瘋子,於貝爾也是瘋子!他們怎麼能到這裡來呢?他們應該去我的瘋人院!」既然他清楚地知道這些人的底細,那麼完善這份名單的任務就由他自己去做吧。我一直認為,瘋子能在民主主義革命中發揮重要作用,這些人不僅僅是被比喻為瘋子,而是地地道道的瘋子。雖然瘋子適應不了這種情況,但卻能在這種時候獲得成功。
雖然議會已經解散了,但是或許人們認為它還沒有正式解散。議員們也不認為遭到了失敗,很多離開會場的議員都表示,在不久之後會在其他地方召開議會,他們談論著重新召開議會的事宜,我相信他們真的有完成這件事的決心。我也決定留下來,主要有兩方面的考慮。第一,我對這件奇妙的事情如何發展下去很好奇,想看一看;第二,我認為,就像2月24日一樣,議會的力量還殘存在會場裡。我留下來,只想觀看這一奇妙的場面,我跟它沒有利害關係,我也不能影響它的發展。從人群混亂的喊叫聲中,我得知他們打算組建一個臨時政府,這一幕模仿了2月24日的情景,而2月24日的革命則模仿了另一場革命。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聽到從會場深處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我們這個社會已經全面陷入混亂了,每個人都具備了辨別各種武器的知識,因此我明白,這陣聲音是軍隊衝鋒的鼓聲。我立即趕到剛剛放人群進入會場的那個入口處。在那裡,我確實看到了一面軍鼓和四十多名保安隊士兵。雖然他們態度堅決地加入到了群眾的行列中,但從最初的表現來看,沒有人知道他們來這裡要幹什麼。沒過多久,他們就混進群眾隊伍,不見了蹤影。
在人群後面,還有一隊正在行進的國民自衛軍士兵,他們一邊呼喊著「國民議會萬歲」的口號,一邊開進了會場。我將我的議員身份證明別在帽子上,然後隨他們返回到會場裡。進入會場以後,他們將正在演講席上同時發言的五六個人趕下演講席,然後站到了連通演講席的台階上。群眾看到這種情景,本來還打算有所抗爭,但很快就不敢亂動了,只好擠上已經沒有人的議員座位,一陣混亂之後,他們來到了會場外的走廊裡,最後又通過窗戶跳到了庭院裡。只過了幾分鐘,會場裡就只剩下國民自衛軍士兵了,他們依然高喊著「國民議會萬歲」的口號。
這時,議員們又三三兩兩地重新回到了會場裡。在同國民自衛軍士兵握手和擁抱之後,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國民自衛軍士兵高喊道:「國民議會萬歲!」議員們也高喊道:「國民自衛軍萬歲!共和國萬歲!」
議會剛剛在國民自衛軍的幫助下被奪回來之後,製造了這場混亂的罪魁禍首庫爾泰出現在了會場裡,國民自衛軍士兵見狀,怒吼著衝過去,將他抓了起來,拉到演講席下面。當他從我面前經過時,我看到他的臉色都變白了,就像一個死人。我害怕這些憤怒的年輕人會殺了他,於是喊道:「不要殺死他,把肩章卸下來。」於是,他們卸掉了他的肩章。
拉馬丁也回到了會場裡。我不知道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裡,當我們遭遇混亂和入侵的時候,他在幹什麼。混亂剛剛開始的時候,我看見過他,他坐在下方離我不遠的一個座位上,從衣兜裡掏出梳子,梳了梳被汗水浸濕的頭髮。後來,他就不見了蹤影,好像是去了更裡面的一個大廳,那裡也擠滿了人,他想發表演講,但遭到反對。這些情況是後來別人告訴我的,我決定在回憶錄裡只寫自己親眼看到的事情,所以就不打算寫上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內容了。後來證實,當時他到了附近的一座外交部大廈裡,在那裡躲了起來。如果他領著國民自衛軍來解救議會,才是他最好的選擇。在我看來,他當時心力交瘁,作為一個想像豐富的勇者,有時很容易這樣。
重新出現在會場之後,他又恢復了之前的活力。他告訴我們,他的崗位在大街上,所以他去了市政廳,平息了那裡的動亂。議員們熱烈地鼓掌,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他這樣講話。議員們的掌聲並不是給他一個人的,也是為了慶祝議會的勝利。此時的掌聲和歡呼聲,是對依然令人激動不已的熱情的回應。
下午六點鐘,拉馬丁走出了會場,國民自衛軍的鼓聲由半小時前的命令衝鋒,變成了全面進軍。會場裡的國民自衛軍士兵和保安隊士兵排好隊,跟著拉馬丁走出了會場。雖然會場裡沒多少議員,但還是宣佈開會了。這期間,我很快地回家吃了飯,然後又趕回議會。議會繼續照常開會,沒過多久,我們接到通知,那些企圖組建臨時政府的人被逮捕了,巴貝斯和年紀較大的最應該受到懲罰的庫爾泰遭到指控。
有人想對路易·勃朗採取同樣的措施,路易·勃朗發起了自衛。在會場門口,他遭到國民自衛軍士兵的毆打,衣服被撕爛了。在登上演講席之後,他沒有選擇經常站立的那個位置。他的個子太矮了,只有頭部能露在演講席的桌面上,因此在發表演講時,他要踩著一個小板凳才行。他想講的問題太多了,所以只顧著安排先後順序,忽略了想要達到的效果。儘管如此,他的演講依然能獲得暫時的成功。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發現他有這種才能。在此之前,我不認為堆砌著美麗卻乏味的辭藻的藝術是一種才能,它們就像雕飾精美的盤子,所盛之物沒有任何用處。
白天的混亂弄得我筋疲力盡,因此晚上的情景並沒有給我留下清晰的印象。我所說的都是我親眼見到的和親耳聽到的,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麼要說的。《總匯導報》知道更多這次事件的細節和後來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