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聯網時代,中國.com公司在美國上市曾經是一種潮流和肯定。而360就是有幸追碰上這種潮流和獲得肯定的公司之一。我們在「3Q」大戰啟動前後開始了上市程序,其中的過程伴隨著「3Q」大戰的起落和升級,很多人驚訝於360在美國上市的速度之快,好像我們用四個月的時間就走完了整個流程。但實際上,如果知道赴美上市的具體要求,就明白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事實上,我們醞釀上市的過程遠遠超過了四個月。其中很多內情如同好萊塢大片一樣驚心動魄,更多細節並不為人所知。
除了眾所周知的「3Q」大戰,360在上市過程中遭遇了主承銷商的臨時變更、面臨著沒有美國對標公司與投資人解釋商業模式的困難,中間還遇到了日本大地震、福島核電站洩漏、全球股市暴跌,這也讓投行一度就是否繼續上市程序感到遲疑。
幸運的是,雖然經歷了千辛萬苦,我們最終還是順利登陸了紐交所。
五年來,360在美國的資本市場學習到了很多,也獲得了拓展業務的機會。在這期間,360業績一直穩步增長,股價一度衝破100美元。在美股上市的五年時間裡,根據非美國會計準則下的統計數據顯示,360的淨利潤保持了17個季度的同比大幅增長。
鑒於上市過程的艱苦程度,即使最困難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退出,比如市場對我們的低估,比如曾經幾次360遭遇做空機構香櫞的惡意做空和攻擊。雖然指責總是無中生有,報告讓人啼笑皆非,但讓人無奈的是,每一次美國做空機構都是在他們的白天發佈報告,而我不得不在中國的半夜把員工叫起來開會應對。這樣的劇情如此循環重複,實在讓人睡眠不足。不過即便如此,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退出。
但是,私有化這一天,還是來了。
到2016年3月30日,我們的私有化進程已經進行了大約一半,歷時將近一年,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我知道還有更艱苦的路程在前面等著我們。這一天,我在社交媒體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2011年3月30日,也就是5年前的今天,是360登陸紐交所的日子。2016年3月30日,今天上午,股東大會通過了投票結果,意味著360從美國退市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內心感慨萬千,從公司創業初期、「3Q」大戰、美國上市、美國退市,一切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裡一幕一幕閃過。Mark一下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繼續向前!
為什麼非要折騰?為什麼要選擇回來?這是很多人都好奇的問題。
其實,新一輪中國概念股(中概股)的回歸潮從2015年就開始了。曾經,從2011年到2013年,中概股遭遇過一系列的造假醜聞和機構做空,導致了第一次退市大潮。而這一次的私有化潮,是中國A股市場的互聯網企業受到高估值追捧的後果。很多國內互聯網公司的高股價讓人眼熱,很多中概股私有化浪潮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套利。當中國最好的一些科技公司在海外市場被嚴重低估時,資本有意願把這些好的資產帶回到A股市場,這是很自然的經濟現象。
當360的回歸也被外界猜測為是要套利時,我知道我們做出此舉的原因遠非短期利益。其實想一想,如果不是為了戰略考慮,像我們這樣一個體量略顯龐大的公司從美國資本市場退出來,裡面有很多難以想像的困難。我們需要說服投資人,四處借款融資,要得到很多政府機構的批准,要經過外匯管理的考驗。這一系列的折騰絕不會比上市輕鬆簡單,而在飛速發展的互聯網時代,有幾個公司能承受短期缺乏現金流的壓力?我知道,私有化一旦啟動,再艱難也必須完成。這如同在戰場上,你的槍膛裡只有一顆子彈,你需要一擊而中。這就像我職業生涯裡的又一場前途未卜的豪賭。
關於退不退市的決定,我和我的老搭檔齊向東、CFO姚玨曾經在辦公室就很多方案討論很多次,其中經歷了數個小時的爭辯,這裡面的每一次的思考都費神耗力。
在最終決定回歸之前,我們一直在思考以什麼樣的方式回歸最好。我們內部有過很多不同的聲音。曾經,我們希望只把一部分的安全業務拆分回來,還去找很多機構去交談。但是最後我們發現,360幾乎所有的業務都和安全息息相關,做這個分拆實在很難。
而對於最終的決策者來說,最艱難的時刻就是拍板的時刻。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這裡潛伏著很大未知。做決定是一件讓人左右為難的事情,也通常讓人特別煎熬。畢竟最終的決策者必須為決策本身負責,成功了,一往無前;失敗了,責任清晰。而在最終結果出現之前,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夠順利到達彼岸。
但出於對360新未來的戰略考慮,我必須做出決定。我們必須看到更宏遠的圖景,而選擇承受這種短期的壓力。360的回歸,需要的是整體的撤回。
其中一個原因,是當今的互聯網安全局勢決定的。目前,互聯網局勢已經比以往更加嚴峻,就拿2017年5月12日爆發的勒索病毒來說,全球多個國家都遭受了勒索軟件的攻擊,受害者包括中國一些高校和英國多家醫院。不法分子利用美國國家安全局網絡武器庫中洩露出的黑客工具——「永恆之藍」攻擊磁盤文件。很多電腦的圖片、文檔、視頻、壓縮包等各類資料只有支付贖金才能解密恢復。勒索病毒有時候會索要上萬元人民幣的贖金才會解密恢復。在短短一天多的時間裡,「永恆之藍」已經攻擊了近百個國家的超過十萬家企業和公共組織,其中包括1600家美國組織,11200家俄羅斯組織。中國大陸被感染的組織遍佈高校、火車站、自助終端、郵政、加油站、醫院、政府辦事終端等多個領域。英國多家醫院的網絡當天也受到攻擊,有醫院因此取消了手術,用救護車將病人緊急轉往其他地方。這次襲擊是一場波及整個世界的網絡襲擊的一部分。
可以想見,由於最近這幾年斯諾登事件等的發酵、網絡安全形勢的嚴峻,國家已經把網絡安全提到非常高的高度。顯而易見,世界各國都一樣,基礎設施和網絡安全軟硬件都不能用其他國家的產品,安全是國家安全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這是國家的命脈所在。360作為國內最大的安全公司,也必須和國家利益保持一致,尤其當360已經成長為國內安全領域的核心企業時,服務的很多機構都是政府機關、銀行等機構,360的身份問題解決應該是遲早的問題。
曾經,某個國家監管部門領導來找我聊天,提到國家對互聯網安全有極大的擔憂和期望,也希望360回歸承擔起構建網絡安全核心技術能力的企業責任,成為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力量,這是我開始考慮私有化的起始點。
另外,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使得整個社會都運轉在互聯網之上。在我從事軟件行業的時候,很少有人知道軟件是什麼,電腦只是一個行業,電腦工程師只是一個職業。但是今天,無論是手機App,還是智慧城市、電子政務、物聯網(IOT),以及將來無人駕駛的汽車,很多東西都和軟件息息相關。人們開始說,軟件定義世界,一切皆可編程,萬物均要互聯。這確實代表了我們對未來世界的看法。但是,只要是軟件,就會有漏洞,就會有被攻擊的可能,恰恰就是這些軟件漏洞,給我們的世界帶來了極大的不安全。有一些小bug看起來非常無害,甚至不影響軟件的正常操作運行,但這些漏洞一旦被犯罪分子和黑客利用,就可能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根據統計,平均每1000行到1500行代碼,就會存在一個漏洞。360補天漏洞響應平台,累計發現了20萬個漏洞,而現在,智能手機代碼行數多達幾千萬,自動駕駛汽車更是高達幾億條,可以想像這些產品裡有多少漏洞。而只要有漏洞,黑客攻擊就是不可避免的,目前人類沒有可以完全防範漏洞的可能。如果說過去的病毒只影響了電腦,那麼未來的病毒可能會影響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當公眾服務都運行在互聯網上,一旦系統遭遇攻擊,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360已經是中國最大的安全公司,擁有最先進的網絡安全技術。如何應對這些挑戰,將是我們巨大的挑戰,同時這也是我們未來的機會。如何解決好這些安全的問題,將是我們工作的重中之重。在人工智能即將到來的時代,我們也會在安全這個領域做到極致。
除了宏觀層面的戰略思考之外,商業上的考慮當然也是重中之重。作為國內最大的個人安全公司,未來我們將進軍企業級安全市場,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從外資公司轉變為內資公司。更重要的是,國家正在逐漸將軍工安全對民間開放,這對360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市場機遇。
私有化和退市——這是360新未來的使命所決定的,同時也再次奠定了360未來業務的基礎——把安全做穩做牢。作為一家安全公司,我們掌握著安全大數據,也有最先進的非對稱技術,無論將來把公司分拆成什麼樣子,這裡面機會最大的,依然是360的起家之本——安全。
這就像我時常對員工做的一個比喻,360的核心命脈是安全,我們再怎麼把公司做成三級火箭,第一級火箭還是最重要的,是所有一切業務的基礎。這是我們的品牌,如果這個做不好,其他的業務也就失去了根基。
對於回歸A股市場,我們不是沒有遲疑。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對A股市場不瞭解,裡面有很多野蠻人瘋狂坐莊的傳聞。我們擔心規範的問題,也擔心將來是否容易增資擴股。儘管回歸過程有很多不確定性,但是最終我拍板決定——360要變成一家內資企業,我們必須解決身份問題。
我堅信,不管前方的路多麼崎嶇不平,走得多麼辛苦,只要方向正確,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當然,最終的選擇也和我內心的一個情結有關——我認為一個企業的存在不在於你股價有多高,因為股價再高,隨著歷史的推進,有一天也終會跌到零;也不在於企業有多少利潤,這些東西都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消逝。有的公司消失了,大家可能感覺無所謂,或者很快就有替代產品出現,大家不覺得缺這樣一家公司,這樣的企業真正存在的價值是沒有的。我很欣賞一個理念:如果一家公司消失了,別人會為它感到難過。我希望我們能做一家讓大家離不開的公司。
開弓沒有回頭箭。決定一旦做出,我們立刻開始了一波三折的退市和私有化的過程。事實證明,整個過程令人膽戰心驚,一些困難我們有備而來,一些困難我們始料不及。
但是,我從未對此後悔。
作為一個決策者,做決定很多時候都要面臨艱難的處境,但是決策必須當機立斷,正如本·霍洛維茨在《創業維艱》裡說的那樣——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躊躇和猶豫,可能會造成致命的延誤。我承擔不起任何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