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給cc:Mail加外殼,我開始閱讀大量有關互聯網的資料,體會著互聯網種種呼之欲出的理念,又思考著怎麼讓普通用戶也覺得電腦是好用的。當時我們用的郵箱是Nestcape Mail,後來高通公司的Eudora郵箱以及中國的Foxmail都是模仿它做的。
「也許它能成為下一個WPS」——這句對我的肯定直接戳中了我的內心。在北大方正工作,我內心一直在上下求索,我不就是想成為下一個求伯君嗎?我不但想成為求伯君,更想超越求伯君,我要把我的產品演化成一個真正有影響力的產品。現在,機會似乎在隱隱約約地向我招手了——中國沒有一套面向普通人的互聯網郵件系統,為什麼我不能把這個現成的產品改造成面向普通用戶、人人可用的郵件系統呢?
想到這個,我興奮不已。
我對周寧表明了這個想法。周寧表示無法讓這個項目納入公司的總體規劃,但是他給了我兩個支持:第一,允許我不去公司上班了,而是給我們出錢租了一套房子,讓我和幾個同事,包括譚曉生和李釗,住在裡面,這樣一來我時間自由,可以充分利用時間去做這個事情;第二,應允我把兩個師弟招進公司幫我進行項目開發。
我為這個產品起了一個名字——飛揚,來自杜甫的詩《贈李白》中的詩句:「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我希望我的「飛揚」能超過那已經沒落的「信心」,能真正在中國市場裡飛揚一把。
平時我們還是輪流買菜做飯,偶爾熬一熬棒骨湯,我負責帶著兩個師弟編程序,優化我的項目。在這期間,我又變成了一個封閉開發的程序員,一個「我為產品狂」的科學怪人。我沒日沒夜地工作,累了就蜷縮在桌子一角打個盹兒。我兩次累到心動過緩,最後被拉到醫院去輸液。
我的那兩個師弟,一個很聰明,但是程序編得比較粗糙,另一個不太聰明,但是比較踏實。除了之前的不成熟的創業經驗,這是我第一次做項目管理這樣的事兒。也就是說,除了編程序,我還要管理別人,帶著別人一起把事情做出來。我至今記得有個師弟特別喜歡玩遊戲,要我苦口婆心地勸他把主要精力放到工作上。很多個晚上,我已經睡覺了,他躡手躡腳地起來,坐到電腦前打遊戲,等我起來,他還在睡覺。後來,我半夜起來,悄悄溜到他的電腦前,發現他遊戲打得正在激烈處,抓了一現行。他回過頭說:「哎呀,我編程已經編完了。」
我就是這樣瘋狂地做著我的「飛揚」。我在摸索著產品怎麼樣才能更吸引人。我知道,這將是我人生中的一個無比重要的產品。我想盡快到達那個通過一款產品改變很多人的生活的彼岸。對於成功的極度渴望讓我忘記了一切辛苦。但是,做產品的人往往都會經歷這個過程,把自己的主觀感受無限放大,把自己的需求誤認為是所有人的需求。這個時候,我們就忘記了用戶。另外,在設計產品功能時,我們不懂得簡單就是美的道理,喜歡把很多功能做在一起,反而讓用戶不知所措。
當時的我們,正在犯這幾個錯誤。不專注的問題在做這一款產品時又出現了。我們開始在郵件上附加了很多功能,比如日曆、時鐘,甚至還想做一些其他的延展到辦公方面的功能。這個時候就出現了人力不夠的情況,導致該做好的事情反而做不好。另外,我們開始接到一些用戶的反饋,說需要郵件的加密功能,我們把個別用戶的需求變成了普通用戶的需求,就開始研究郵件加密,把加密系統做得特別複雜。其實到今天,郵件加密也沒有被大家重視。
除此之外,我還犯下了一個重大的錯誤:過於重視遊戲界面,從而忽略了功能性。當遊戲界面剛剛出現時,人們往往會覺得很新奇,但是時間一久,人們未免會對遊戲界面審美疲勞,尤其是當人們每天處理很多事情的時候,遊戲界面的弊端就暴露出來了,而郵件三欄式界面的優點就表現出來了,但是當時我們沒有去做一套類似於outlook的界面。現在看來,我們應該做兩套郵件系統,一套遊戲界面的,一套三欄式界面的。
當時,我一邊自己開發飛揚郵件系統,一邊渴望著產品能夠進入第二個階段——我想和求伯君一樣,把想法貢獻給公司,利用公司的平台去推廣這個產品。我甚至為這個產品思考出了商業模式:很多企業當時都希望利用郵件系統來辦公,這樣我可以在互聯網上把郵件面向大眾免費,再從企業用戶處收費。
但是,通過我和公司高層的交流,我很快就發現,北大方正並不認可我這個想法,當時傳統出版印刷還是主流,沒有人懂互聯網,領導人的個人見識制約了整個公司的見識。
我找過不同層級的領導談過這件事,我提出了建議:方正能不能以飛揚為契機建立方正的互聯網戰略,讓郵件產品免費,讓這個產品去獲得用戶。另外,方正可以出一款文字處理軟件,讓普通人使用文字處理時更加方便。
但是,領導們要不就是聽不懂我說的東西,要不就是不以為然。更有很多普通員工,以中國特色的方式對於我的行為做出了判斷。他們認為,對於郵件這個產品,是我自己想揚名立萬,利用公司的平台讓自己出名。對於文字處理軟件,當時的方正不想做這麼便宜的一個軟件,方正的生意都是幾十萬上百萬的,他們想不出做這麼一個收費很少的軟件對於整體的利潤率有什麼貢獻。所以,這個想法也被否決了。
現在回想,我當時已經用免費的思維來考慮互聯網的問題了。在當時,我已經思考到了,互聯網的精髓在於獲取海量的用戶。有了用戶,就可以在平台上思考多種其他的戰略。現在看來,這種思想是比較超前的,也是今天很多互聯網公司創立時採用的策略。但是在90年代的中國,你很難讓別人理解免費的神奇功效。
我當時感覺自己在公司很孤獨。
沒有公司層面的支持,「飛揚」幾乎處於半癱瘓的狀態,但是還在勉強地運行著,其實用戶最後也發展到一二十萬。但是,它命運結束的那一天還是來了。
有一天,周寧走進辦公室對我說:「你在新疆那個項目,可能需要改造一下,現在業務增長了,需要有人去一下,這是一個大客戶,幾千萬的合同,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這個單子就要丟掉了。」
我看著周寧問:「意思是,要我回新疆嗎?」
周寧接著說了一個讓我心碎的決定:「『飛揚』你就不要做了!」
就這樣,「飛揚」項目被迫停了下來。這對於我的打擊簡直是致命的,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把「飛揚」這個項目當成我的孩子一樣呵護。現在,我的孩子卻突然夭折了,為此我慟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