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拋出幾個概念就可能獲得大筆投資的互聯網狂熱期,我融到的錢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少得可憐。但是對於我來說,這筆錢無比珍貴,因為它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等於救活了這個瀕臨散伙的小公司,也給了我在市場上喘息的機會。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對於投資我的決策,IDG早已經達成共識了。那天叫我過去就是最終要和我簽約的。至於王功權那天的咄咄逼人,只是想看看我對目前3721的一些問題有沒有想清楚解決方案,我的現場應變能力怎麼樣。後來,IDG指定王功權做我的輔導顧問,我十分抗拒。我想起了那天王功權的逼仄,心想王功權這麼不好相處,將來肯定會處處為難我。我不幹,希望IDG派別的人來管理我,但後來還是王功權來了。
慢慢地我發現,王功權其實是一個充滿理性,但也特別浪漫感性的人,我從他那裡學習到了很多東西。我後來時常對媒體說:「如果沒有王功權,我還是一個野孩子!」對他後來做出的震驚全國的「私奔事件」,我也絲毫不覺得驚訝。
有了錢,我們不用再住民房了,而是租了辦公室。有了錢,我們不再是孤軍奮戰,而是經常和IDG的投資人一起探討和修正3721的商業模式。另外,IDG帶著我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開啟了再融資之旅。
當時我們除了發佈3721的客戶端,還有桌面圖標的應用軟件,需要人們下載去安裝。當時中國的互聯網環境正處在泡沫的前期,很多人都生活在一種幻象當中,好像誰花的錢多,誰就能活下去。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們面臨的就是要推廣客戶端的問題了,我們當時和許多互聯網公司一樣,會去聘請一個公關公司,策劃一個聲勢浩大的發佈會,這一下,就能花去二三十萬。
我本來是一個產品主義者,但是在當時卻陷入了一個追求數字的遊戲。我最關心的是裝機量,好像裝機量是最重要的,至於有多少人真正在使用我們的產品,我好像顧不上想了。我的觀念處在一個本末倒置的狀態,我每個月要向投資人匯報,我們新增了多少裝機量,簽約了多少家電腦公司,卻根本不關心這些光盤用戶到底用了沒有。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簽約預裝的好些光盤,其實根本沒有發出去,都爛在了廠家的倉庫裡。就算很多最終發到了用戶的手裡,很多小白用戶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安裝,安裝完了也不知道如何關掉程序。當時我忽略了產品的使用和卸載,而那也是產品的關鍵組成部分。
後來企業做了很多年,我覺得互聯網產品開發佈會其實是挺可笑的一件事情,最牛的互聯網產品應該是人們使用過之後覺得這個產品太好了,急不可待地介紹給周圍的朋友。最後用戶量通過口碑營銷不知不覺地就漲起來了。產品做得不好,發佈會開得再絢爛也沒用,這都是在漫無目的地燒錢。
當時我還比較年輕,還參不透這些道理。對於怎麼做好產品還有點懵懂。而隨著資金的到位,新員工的到位,如何真正管理一家公司的問題第一次在我的生活裡浮出水面。怎麼讓員工有效率地工作?如何考核員工?如何讓員工有積極的心態?公司的匯報體系應該怎麼設計?應該怎麼監控產品的出售以及售後服務?無數的問題擺在了我面前,這是每個創業的人到了一定階段,就要開始面臨的新問題。而你是不是一個適合創業的人,是不是具備那些抗壓的素質和管理的技能,在這個時候通常就會慢慢地浮出水面。
我也意識到管理經驗不足此刻對我來說是一個問題。我開始感到焦頭爛額。員工的分工混亂不清,新產品的方向遲遲定不下來,而公司大的戰略也經常搖擺。我當時的印象就是,天天一大堆人聚在一起討論策略,研究各種互聯網興起的新概念,至於會議的結果,卻往往是大家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當我們不再為資金問題愁眉苦臉的時候,新的問題很快就出現了。我很快就開始異想天開,想去做各種各樣新的嘗試。學生時期創業不專注的毛病,又像一種絕症一樣顯露出來。當時上網,大家都需要Modem的輔助,現在的「90後」估計想像不出那是什麼。「貓」是在互聯網發展的原始時期,還沒有寬帶的概念時,人們需要使用的調製解調器。人們首先要通過電腦進入一個小的對話框,再在對話框裡輸入數字,就會聽到從「貓」那裡發出的一陣吱吱的狂叫,連接之後,人們才可以艱難地連接上網。為了讓用戶上網快一些,我就開發了一款新的產品,叫「上網加速器」。
當時大家見面總要交換名片,我就想,要不然開發一款網絡電子名片的工具。我甚至想,乾脆把這個名片再延展一下,做成網上個人空間,除了顯示聯繫方式之外,還可以把它做成個人主頁的樣子,讓大家放上自己的照片。後來我做了一陣,發現這個需求並不強烈,只有一些年輕人在玩。逐漸地,我就把這個方向放棄了。其實這是後來騰訊Qzone個人空間的雛形。當時的騰訊在市場上還默默無聞,如果我當時找準這個方向好好做下去,也許我就可以做出第一個Qzone那樣的產品。但是我總犯「撿起芝麻丟西瓜」的錯誤。我把個人空間裡的個人模板去掉了,把產品最後走向社交網站的可能性給終結了。很多事情事後諸葛亮是沒有任何幫助的,尤其是在互聯網行業。
我時常覺得,創業初期是一段特別艱難的歲月,創業者不斷地在試錯和調整,遇到一點困難就容易懷疑自己,這些都是特別正常的情緒。早期在開發3721時,我就像在挖井,先在地上挖了三米,沒有發現水之後,就會換一個地方接著挖。很多方向都是半途而廢。
專注和堅持,對於創業者來說,成了最艱難的事兒。剛剛起步的3721,產品很粗糙,做事情不夠專注,對用戶的細節不關注,在公關上執迷於炒點子,整個公司都顯得很幼稚。
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方向以後,四處彷彿都寫著四個字:此路不通。內心的那種焦灼和痛苦非比尋常。那是創業者特有的一種痛苦,迷茫到整個世界似乎都靜音了。更糟糕的是,創業者難以尋求外部的幫助,因為沒有人比你更瞭解這個公司面臨的具體問題是什麼,最終的方向對不對。
創業初期
在感受創業時期特有的艱難後,我發現我們公司的資金鏈竟然快斷裂了。獲得融資的喜悅很快被燒錢的速度耗盡。我有點傻眼了,原來資金融得很慢,燒起來卻是這麼快。融資之後,考驗才剛剛開始。我們不是沒有看好錢袋子,而是在以為下一筆融資馬上就會落袋為安的情況下才大膽花錢的。誰知,生活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下一筆融資根本沒有落定。
第一次融資之後,IDG的人帶我去見了另一位知名的投資人,站在人家的辦公室裡,那個投資人笑盈盈地看著我拍著胸脯保證:「3721公司模式不錯,你想要多少? 200萬美元夠不夠?」這句話讓我心花怒放,我以為所有的融資都是一個過程,對方說了投就肯定會投。
我傻乎乎地把這口頭許諾的200萬美元,假想般地放在了賬上。
在這種內心的安全感之下,我把當時在網易擔任過高管的黃志敏請到了公司,又把北大方正電腦事業部總經理和信息產品事業部總經理田健請到了公司。而田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下了對面中電大廈的昂貴寫字樓。
我們把家從友誼賓館搬到對面的中電大廈,交了租金又要裝修,這一下子就花出去了幾十萬。接下來,我們又舉辦了產品的新聞發佈會,燒掉了不少錢。最後,我們又把網絡托管從新華社轉到了北京電信,花了一筆價格不菲的帶寬費。但是此時,口頭承諾要投資給我們的二次融資資金已經全無下文了。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投資什麼時候轉到賬上才是真金白銀,否則永遠不要假想這筆錢可以提前使用。一種雞飛蛋打的恐懼感開始湧上心頭。而打開互聯網,我看到的是整個中國互聯網的好消息,它們正在給整個行業打著史無前例的雞血。
1999年7月14日,中華網在納斯達克市場率先上市,IPO融資額9600萬。2000年3月1日,李嘉誠的TOM掛牌上市,數十萬人排隊認購,收回表格50餘萬份,超額認購近625倍。2000年4月13日,新浪率先登上了納斯達克,帶動了中國門戶網站上市的熱潮。同年7月5日,網易也實現了自己的納斯達克夢想。一周之後,張朝陽的搜狐也上市了。
在眾多網站紛紛上市的時候,我只被壞消息包圍著。王功權在第一筆融資到賬後曾經對我說:「鴻禕,我們現在定好了,18個月後在美國上市。」
而此時此刻,後期融資黃了,我們3721的產品線還沒有建立好,盈利模式也還不清晰。
在這種境況下,18個月之後在美國上市,聽上去就像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