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患難之日若膽怯,你的力量就微小。
———《聖經》箴言
芒格家的孩子們從來沒有忘記1977年,爸爸和他的合夥人沃倫·巴菲特買下《布法羅晚報》後的那個夏天。小孩子們在他們的湖邊小屋裡急急忙忙地到處收集硬幣,然後跑到湖對岸船塢旁的電話亭裡,幫查理把錢扔進投幣電話,好讓他們能繼續討論運營報紙的策略性問題。
「 《布法羅晚報》是一筆大生意。在我印象中真的是筆很大的生意。 」莫莉·芒格說。
莫莉說,隨著巴菲特和芒格收購了這份東部地區知名的報紙,她覺得他們走上了一個更高的平台。他們的眼界更為廣闊,收購範圍從小型的地區性公司擴大到了更有名有姓的資產。從那以後,他們開始更傾向於買入廣為人知的公司,當她想跟朋友們解釋爸爸是做什麼的時候就簡單多了。
《布法羅晚報》是運用藍籌印花的備用金賬戶收購的最有影響力的一筆資產,同時也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讓他們非常困擾。
布法羅新聞集團成立於1880年,多年來都由一個名叫「巴特勒」的家族運營。 1974年該家族一位重要成員去世後,這份親共和黨的報紙作為她的遺產進行了拍賣。直到1977年元旦後的第一個星期六,巴菲特和芒格才飛到康涅狄格州和一位負責這單交易的報紙經紀人會談。巴菲特首先出價3 000萬美元收購報紙,但他的出價被拒絕了。他接著提高到了3 200萬美元。考慮到晚報1976年的稅前利潤只有170萬美元,這個價格相當高。不過,這個報價還是被拒絕了。巴菲特和芒格離開了一會兒去商量。他們回來的時候在本子上寫了一個價錢:3 250萬美元,這個價格被接受了。這一舉動非常勇敢,因為收購價佔了伯克希爾當時淨資產的近25%。
談妥了價格,巴菲特和芒格飛到西海岸的紐約解決合同的細節問題。他們到達的時候布法羅正經歷著史上最嚴重的暴風雪。對於一個習慣了加州氣候的人而言,布法羅肅殺的冬天可能讓芒格大吃一驚。在給凱瑟琳·格雷厄姆的一封信中,查理形容布法羅當地「風刮得很猛,鎮上的喬治·華盛頓的雕像上的鎧甲都往上翻,而不是垂下來」 。
在參觀新建的辦公室和印刷廠的時候,芒格厲聲說:「為什麼一份報紙需要造一座宮殿做編輯部? 」巴菲特則開玩笑式地稱之為「泰姬陵」 。
熱愛優秀建築的芒格對於這幢樓的設計非常反感,不過當時負責設計的一位著名建築設計師因為和之前報紙的最後一位負責人駕駛同一款勞斯萊斯汽車而讓她印象深刻。他設計了大陽台,這在風刮得很厲害的布法羅不太常見,還採用了一種華而不實的施工方法造成了無法修補的漏縫。這一切都代價高昂,不是查理概念中的成功設計。
不過到2000年的時候,這幢位於布法羅日益老化的中心城區的房子,雖然外表看來方方正正非常樸素,裡面倒顯得非常寬敞。它顯然不比大多數其他大城市的日報廠房豪華太多。
巴菲特曾經在1973年對格雷厄姆的《華盛頓郵報》注入了一大筆資產,就和它一樣, 《布法羅晚報》也面臨過非常艱難的商業環境。在兩次事件中,芒格和巴菲特都證明了自己既能促成公平的交易,也能面臨艱苦的境況並堅持下來。
藍籌印花買下《布法羅晚報》的時候,它在紐約州西部擁有穩定的讀者群,雖然布法羅正逐漸成為一個典型的銹帶城市(即美國中西部一帶的老工業區,因為製造業的下滑,被遺棄的設備銹跡斑斑而得名) 。報紙還面臨其他幾個難題。和《華盛頓郵報》一樣, 《布法羅晚報》裡有好幾個非常激進的工會。同時它和《布法羅新聞快遞》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後者是一份歷史悠久的報紙,馬克·吐溫曾經在裡面擔任編輯。此外, 《布法羅晚報》不發行週日特刊。雖然在平時《布法羅晚報》和《新聞快遞》的銷量是四比一,利潤豐厚的週日特刊讓《新聞快遞》一直能夠做下去。
新主人知道,長期來看,只有一份報紙能在布法羅地區活下來,他們的新資產要麼消失,要麼就一家獨大。 《布法羅晚報》顯然需要出一份週日特刊,非常迫切。藍籌印花一買下報紙,巴菲特和芒格就把「晚報」改成了「新聞」 ,同時開始發行週日特刊。剛開始特刊免費贈送給老讀者,在書報攤上則只賣30美分一份。 《新聞快遞》和紐約州西部其他報紙的週日特刊則要賣50美分。
針對老讀者的特別優惠以及大量的廣告投放讓《新聞快遞》對《布法羅新聞》發起了一場訴訟,聲稱他們違反了謝爾曼反壟斷法。 1977年,一位紐約地區法官認為情況屬實,發出強制令,停止了新週日特刊短暫的發行生涯。
「他們買下那份報紙的時候就引來了法律訴訟, 」阿爾·馬歇爾說,「不過我從來不相信他們會打輸官司。 」
芒格剛看到的時候就知道這是筆划算的買賣,他敏銳地感覺到有哪些相關的法律要點他們會贏得或者輸掉,特別是當他和巴菲特買下《布法羅晚報》的時候。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要新推出一份週日特刊不會很容易,實際上,可能會挑起一場老派報紙間的鬥爭。
雖然芒格和他聘請的律師盡了最大的努力,強制令還是持續了兩年。芒格和馬歇爾的一位洛杉磯朋友歐內斯特·扎克也被請來幫助進行這場布法羅戰爭。這場官司非常難打而且費勁,扎克精疲力竭。當扎克感覺疲倦又挫敗,忍不住抱怨的時候,芒格勸他說: 「哦,這會對你很有幫助的。 」
在冗長的法律和商業制裁期間,人們發現52歲的芒格開始出現了視力問題。「要是你和查理一起工作過,去過他辦公室,與他談過事情,就會發現他很擅長閱讀文件, 」鮑勃·德漢姆說,「很多人不會把文件看得很徹底,因為對他們來說太難了,查理則會努力讀完。對於一個像他這樣熱愛閱讀的人來說,發生這種事一定讓他非常擔心。 」
即便如此,德漢姆說:「他還是表現得相當克制。我認為他會覺得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打擊,不過他並沒有在其他人身上出氣。 」
最終芒格不得不承認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閱讀文件了,同時告誡自己的同事們別再指望他能像過去那樣把錯誤一一糾正。他告訴德漢姆從此以後由他來負責仔細閱讀各類文件。
在相對而言年紀比較輕的時候,芒格知道自己患上了嚴重的急性白內障。雖然視力受損可能是因為常年不戴防護墨鏡就曝曬在加州明亮的陽光下,查理懷疑最可能的原因還是在少年時期使用了太陽燈。出於某些原因,芒格說,他非常迷戀那盞燈,在不進行眼部防護措施的情況下過度使用,完全沒有意識到未來可能產生的後果。
雖然他的健康問題日益嚴重,芒格依然繼續電話議事工作,對於巴菲特來說情況看起來一點都不嚴重,至少一開始的時候。巴菲特很驚奇芒格沒有對自己的問題提出任何抱怨。
「情況很糟糕, 」莫莉·芒格說,「在他身上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他明明已經把船停進了船塢,卻看不到。他很害怕變盲,不過最後還是不得不進行了手術,一點一點地失去了視力。 」
與此同時,雖然歷經了艱難的五年,《布法羅新聞》的問題開始得到解決。一個上訴委員會推翻了強制令的決定,認為沒有證據表明被告有任何真正實質性的傷害目的。
「原先的那位法官認為連續4個星期免費派送報紙之類的行為違反了公平競爭原則, 」羅恩·奧爾森說,「那位逆轉形勢的法官則說他在這起案件中沒有發現任何地方違反公平競爭法。查理非常自信,隨時準備和律師一起把官司進行到底。 」
《新聞快遞》和《布法羅新聞》都繼續虧本發行。 1979年《布法羅新聞》有460萬美元赤字,這對於兩個在內布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亞的小資本運作人來說是一大筆錢。查理回憶說: 「我親自算了一遍,算出了我的股份到底虧了多少錢,還算了算芒格家庭最多能承受多少損失。 」
美國在20世紀80年代初經歷了一次嚴重的經濟衰退,讓情況雪上加霜。《新聞快遞》在領土之爭進行到了一半的時候被出售給了明尼阿波利斯市的考爾斯家族,最終舉了白旗,於1982年9月19日正式停刊。
即便在讀者和廣告商方面的競爭不再那麼激烈,《布法羅新聞》的利潤還是上升得很慢。隨著伯利恆鋼鐵許多部門的關閉, 20世紀80年代整個布法羅地區失去了23%的製造業職位。當時布法羅地區的失業率高達15%,導致一家又一家的零售商店關門,從而也壓制了廣告需求。 1981— 1982年,運營利潤下降了一半,而未來幾年的展望也並不樂觀。經濟衰退對布法羅的衝擊比對其他多數美國城市都要嚴重,而經濟還不是唯一的問題。各地的報紙都在電視和其他新媒體的衝擊下逐漸失去領地。
芒格當時一直掙扎在可能雙目失明的邊緣上,他堅持認為藍籌印花的股東應該對失去的機會成本遠高於賬面虧損這件事負起管理的責任。 1981年他在致藍籌印花股東們的信中寫道:「如果沒有《布法羅晚報》和它現在所背負的赤字,我們現在應該有7 000萬美元的其他資產,每年的利潤超過1 000萬美元。不管未來在布法羅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要是我們沒有進行這項收購,經濟情況會好得多。 」
然而很快,芒格的預言就被證明是個錯誤。布法羅的經濟開始有了起色,報紙的利潤大幅增長。美加雙邊自由貿易協定也幫助布法羅振興起來,現在成了很多加拿大公司的美國總部。 《布法羅新聞》的利潤一漲再漲。
巴菲特在《布法羅新聞》事件中始終站在前線,在解決競爭問題以及與美國報業工會之間的麻煩的過程中一直有他的身影。芒格大部分時間則還是待在幕後,不過他定期和自己的合夥人接觸,討論業務和法律策略。
「查理在收購《布法羅晚報》的時候參與了很多事情。 」斯坦福·利普西說。利普西曾經是奧馬哈週刊《太陽報》的編輯,這份週刊也是被巴菲特所持有的。在利普西的領導下,《太陽報》因為曝光孤兒樂園事件贏得了1973年的普利策獎。利普西在布法羅最黑暗的時期到來,幫助出版人和編輯們,最後留在那裡負責整份報紙的運營。
雖然報紙經歷了一段頗為艱難的時期,利普西說:「我從來沒有見到查理發火。要是沃倫和查理相信某件事的基本原理,他們就不會放棄,即使周圍所有人都不贊同。 」
《布法羅新聞》是布法羅地區最後僅存的一份都市日報,在紐約州西部的8個郡發行,共有8個日報版本和3個週日特刊版本。星期天有80%的人會看,而平時也有64%,如果只考慮市場佔有率,其名列全美報紙50強。 《布法羅新聞》宣稱自己的新聞版面比其他任何主要市場上的日報比例都要高許多。現在公司的每日發行量將近30萬份,帶來15 700萬美元的收入,稅前利潤則有5 300萬美元。據說是美國最賺錢的報紙,投資回報率高達91.2%。
雖然早期對報紙業充滿興趣,巴菲特和芒格說他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往無前,因為隨著科技的發展,像電視和互聯網之類的新媒體已經改變了人們獲取資訊的方式,因而報紙業的前景也相當黯淡。事實上,芒格說,互聯網會加劇競爭,讓所有公司都更難盈利。
在《布法羅新聞》的成功到來之前,溫迪·芒格記得她父親是一個相貌堂堂、衣著考究的男人,視力非常好。「我有一個電影明星一樣的父親———我只是想讓人們知道他並不是一直都帶著厚厚的眼鏡。那只是在手術之後才發生的事。 」
雖然《布法羅新聞》的問題以他滿意的方式解決了,查理卻在那段時間中失去了一隻眼睛以及慈愛的母親。
1978年,當情況很明顯他將因為白內障失去視力的時候,芒格在洛杉磯進行了一次他稱之為老式的白內障手術。
「這件事發生在25年前, 」芒格說,「當時已經發明了一種新式的改良手術,不過我並沒有太注意。我只是同意進行了醫生推薦的那個他會做的老式手術。新式手術的併發症不超過2%,而我做的那種老式的則有5%。誰做的第一個手術?我不會告訴你名字。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是我們全家的眼科醫生。我犯了錯誤———責任在我自己身上。 」
手術後,芒格成了罕見但是毀滅性的後遺症受害者。
「我得了上皮向根端遷徙症, 」他解釋說,「有一些眼外細胞進入了眼內,這種情況在新型手術中是完全不可能出現的。情況發生的時候,來自外部的細胞迅速繁殖。他們佔據了眼內空間,升高了眼壓,最後損壞了視神經。 」
這種情況和癌症很相似,只是這種生長不會擴散到眼外。芒格經受了巨大的痛苦,他認定只有一件事比失去一隻眼睛還要糟糕,那就是有一隻會痛的瞎眼。1980年芒格接受了醫生的切除手術,摘除了左眼,裝上了一個玻璃眼球。
「你無法相信摘除手術給我帶來多大的痛苦。好幾天我都像一隻受傷的動物。我痛得很厲害,還一直作嘔,護士來給我洗澡的時候我甚至都無法站穩。 」芒格說。
正當左眼經歷這一切的時候,白內障也在悄然侵襲他的右眼。芒格非常確定自己不想再經歷一次和現在同樣的遭遇了。他決定採用一種對右眼風險最小的治療手段。
「我讓醫生把蒙霧的晶體摘走,我會戴上一副白內障眼鏡。不要植入新的人工晶體。 」芒格說。芒格還是孩子的時候很多老年人都帶著這種白內障眼鏡。
「你幾乎再也看不到白內障眼鏡。我大概擁有世界上最後一副。 」他說。芒格在桌上放了一個文件夾,裡面都是醫學報告,他在一個本子上寫下了自己的註解以及其他情況細節。
除了他的瓶底般厚的新眼鏡,芒格說:「生活一點都沒有變化。我缺少外圍視角,但中央視力還是非常好。 」 1999年的時候查理檢查了右眼的視力,帶上眼鏡後他的視力相當優秀。
雖然有一隻眼睛失明,芒格仍然可以開車,不僅學會了如何通過估算在後視鏡中看到的車輛的情況順利切入左道,還知道了跟著哪輛車會產生空檔。他開著一輛馬力強勁的雷克薩斯,這樣就能讓他快速行動。他總是做出經典的加利福尼亞式的停車動作,在一個標誌處慢到幾乎要停下來,看清路況後忽然飛跑起來。這可能和他的視力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以前的拍檔阿爾·馬歇爾堅持說,即使在他視力情況非常良好的時候,芒格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司機,因為他總是在考慮其他事情而不是專心開車。
「他總是在後備箱放很多汽油,雖然這一點都不安全, 」馬歇爾說,「因為他總是不記得去加油。 」
芒格和馬歇爾在夏威夷度假的時候,查理開著一輛租來的車子行駛在一條鄉間小路上,邊開邊說,做著手勢,還四周張望。阿爾抬頭一看,發現前面有一座橋被沖走了。 「停車! 」他對查理大喊,後者還沒有放慢一點車速。「為什麼? 」查理問。馬歇爾驚嚇過度,找不到詞句來解釋,不過芒格最後發現了情況,在到達邊緣之前急剎車了。
「失去視力的時候,他以一種務實的態度處理了事情, 」奧蒂斯·布思說,「他找了一些盲文書,看看是不是會對他有用。 」
當他知道自己會有足夠的視力進行閱讀,查理立刻就不考慮盲文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哈爾·博思威克說:「對於一個熱愛閱讀的人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他是一個如饑似渴的讀書人。我們每一處房子裡都有好幾本書堆在椅子上,還有好幾本堆在床上。他要讀一些特定的書籍。他並不是一個小說迷,所以看的不是商業類、傳記類就是歷史類或者科技類,都是以事實為基礎的。 」
雖然芒格經常打高爾夫、旅行、閱讀,但還是有很多時候玻璃眼睛成了他的大麻煩。布思說,當查理去車輛登記局更新駕照的時候,他被要求進行一次視力檢查。
「他跟桌子後面的人說他只是單目失明, 」布思解釋,「檢查人員說他一定要得到一份醫生開具的證明信。查理說:『見鬼,我在這裡就可以跟你證明。這是一隻假眼。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取出來放在櫃檯上。 』那個檢查員仍然堅持要求看醫生證明,一直到查理要求和他的上級講話,大概花了半個小時解決了這個問題。 」
那段時間裡發生了那麼多事,查理的母親也去世了。圖蒂·芒格在丈夫去世後又活了15年。她和埃德·戴維斯醫生的遺孀多蘿西·戴維斯多數時間都待在一起,特別喜歡一起去旅行。
「有一次媽媽和圖蒂去了法國, 」薇拉·戴維斯·西曼說,「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病得不輕。她們兩個在機場的時候輪流互相推輪椅。 」
莫莉說她的祖母一直努力保持智力優勢,緊跟不斷變化的時代。「有一次我和奶奶還有她的另一位寡婦朋友一起出去晚餐。一個說:『今年夏天,我認為是時候重讀托爾斯泰了。 』她不是那種你會記得她做的點心的奶奶,你記得的都是她說過的話。 」
在圖蒂的葬禮上,查理特別留意了奧菲姑姑以及圖蒂好朋友們臉上的表情。他記起了自己爸爸和爺爺以及拉塞爾一家,慶幸自己的母親度過了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