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爐子

我說:「皇帝!你可真是沒緊沒慢沒肝沒肺呀!快起來把煙筒接套好,送給我!」

在北京住平房,冬季取暖生煤火爐子。裝爐子、收爐子是很麻煩的事,也是很有趣的事。平時幹這些活,一般機關是勤雜工人幹的。「文化大革命」了,勤雜人員鬧革命奪了權,當了領導,輪到所謂被審查對像勞動改造的人幹這些活。

冬天11月上了凍就得安爐子,這是北京人必須做的事。先把爐子打掃乾淨,一節節煙筒都準備好,新煙筒都是好的鐵皮製作的,每節煙筒有一米長,照屋子大小隨意安裝,喜歡多用幾節是為了暖和,也是很好的取暖方法。直煙筒洞要用拐脖轉彎伸出窗外,也有從牆上挖洞把煙筒伸出去的。煙筒接口需要用厚紙或布條封上,免得漏煙。爐子用三面鐵片制的爐擋圍起來,留出爐嘴擋住三面,以免燙著,也有點兒裝飾味兒。

安裝爐子不是重活,但蹬梯爬高須要安裝得結結實實。皇帝幹這活可不行,只能幹下手活。上梯子他不敢,我把爐子穩好,叫皇帝把煙筒接好,他怎麼也接不上,卻聽見…………地響,哎喲!他拿起錘子砸煙筒,應當一節一節套好,他竟蹲在那裡玩起錘子砸煙筒、聽響,自找開心起來。

我說:「皇帝!你可真是沒緊沒慢沒肝沒肺呀!快起來把煙筒接套好,送給我!」

他舉著雙手對我說:「砸了手,不行了……」

我怕又被看管人聽見,他又要倒霉了,小聲:「噓……別說了,砸了手用嘴咬咬解疼。」

我上的是人字梯,房子不高,梯子也沒多高層,照說這爐子不難裝,靠牆砸個釘子,用鐵絲把煙筒固定,拐脖伸出窗口就行了。原來窗子有鐵片,也有原來的圓煙筒口。我看他真夠笨的,叫他把煙筒遞給我,他又不知道拿錘子還是拿鐵絲,甩著兩隻手不知幹什麼。我站在梯子最高一層,皇帝在地上,他只要上兩層就可把煙筒遞到我手裡,他卻不敢上,雙手抱住煙筒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你上兩層梯子不高,不會摔著,快把煙筒遞給我……」

皇帝哆哆嗦嗦上了兩層梯子,手抓住梯子仰著頭對我說:「我上了兩層,可不敢再上了吧?」

我看著他那為難樣真生氣,對他說:「你倒是上了兩層,可是你空著手有什麼用?」

皇帝馬上回答:「你不是說上兩層就行了嗎?你沒說別的事,還有什麼事?」

我大聲說:「你遞我煙筒啊!忘了?咱們是在幹活裝爐子!快吧!」我用手指著地上的煙筒。不想這時監管人過來了,用腳踢著地上的煙筒,撞得嘩啦、嘩啦響,皇帝嚇得上不來也下不去,兩隻手戰戰兢兢來回擺著,我對他做手勢,叫他下去,他搖頭不明白,監管人大吼起來:「你幹什麼?」

皇帝被喊聲嚇得滑了下去,可他雙手抓住梯子愣著,雙腳懸空,我在梯子上也不敢出聲,皇帝急得臉通紅,他滿可以下去,只有兩層,就是抓住梯子不放,監管人突然狠狠地抓住皇帝後背向下拉,皇帝被搡倒,又立即爬起來。監管人說:「你是練雜技,還是幹什麼?」

皇帝用手指指我,意思是說我讓他上梯子的,監管人看見我了:「新鳳霞,這麼半天一個爐子都沒有安好哇?反正這是你們牛、鬼、蛇、神上班的屋子,別裝爐子了,凍著你們,這可是自找!」說完走了。

皇帝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說:「我算是白活了。」

沈醉、杜聿明、杜建時卻說:「今年咱要挨凍,多穿點衣服吧。」

果然監管人傳話,勞改隊的房子不許裝爐子,大家凍了兩個星期,但沒有一個人埋怨他。皇帝自言自語說:「唉!挨餓受凍都怪我了!」

《我和溥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