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報》初創
一、同學沈寶新
自1946年進入杭州《東南日報》,金庸已在報界摸爬滾打過十多年,幾乎熟悉報紙編輯的各個環節。1955年以來,他的武俠小說在《新晚報》《香港商報》連載,受到讀者歡迎。據《香港商報》調查,他的小說有三萬讀者。當時香港盜版成風,他的武俠小說連載每天刊出千字,七天就有人盜印單行本,速度之快讓原定結集出版的三育圖書公司措手不及。就在這時,他和分別多年、正在經營印刷業務的老同學沈寶新在香港意外重逢,沈建議,與其給別人盜印小冊子發行,不如自己來印,自己發行、賺錢。說幹就幹,他們決定合辦一家刊載武俠小說的十日刊《野馬》。187
1938年,他們在麗水碧湖,初中三年級起就是同班同學,金庸是級長,沈寶新喜歡打籃球,是級隊的選手,比他大好幾歲。浙江省立臨時聯合中學的檔案中,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11月的軍訓名單記錄:
沈寶新秋一年級十八歲吳興人188
金庸回憶:“我們兩人是初中、高中同班同學,沈寶新先生比我大幾歲,所以當時並不是很熟悉,他是大朋友,我是小朋友。後來在香港碰上了,老同學相見,自然很親熱,以後大家就常來往。”189
吳興即浙江湖州,沈在浙江大學讀的是農業專業,抗戰勝利後,在中國郵政、儲匯局銀行工作,積累了銀行、財務工作的經驗。1946年到香港,在印刷廠任職九年。190他說一口江浙口音的廣東話,熟悉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隨和、夠義氣的人”,人際關係好,對朋友重情義,又懂經營管理。1959年初,他們註冊了野馬出版社,準備辦一份十日刊,以刊登武俠小說為主,從《莊子·逍遙游》中取“野馬”為刊名。
當年3月,《野馬》籌備期間,他們在九龍尖沙嘴彌敦道的文遜大廈租了一個寫字間,只放得下四張書桌。他們請了《長城畫報》編輯潘粵生擔任編輯。191就在這時,報販建議,與其辦十日刊或半月刊,不如乾脆辦一份日報,天天出版,更容易賺錢。金庸猶豫了一番,決定辦日報,《野馬》不太像報紙的名稱,倣傚《成報》取單字很成功192,他也想起一個單字的報名,潘粵生提出“明”字,取“明辨是非”之意,他說也有聰明之意,經過一番推敲,決定取名《明報》,以“野馬”為副刊(名為“野馬小說”)。關於報名,他後來說:“《明報》的‘明’字,取意於‘明理’‘明辨是非’‘明察秋毫’‘明鏡高懸’‘清明在躬’‘光明正大’‘明人不做暗事’等意念。”193他們請書法家、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製片主任王植波題寫的報名,一直沿用至今。金庸並不知道中國報業史上至少有過六個《明報》,1911年、1922年、1931年的上海,1925年、1945年的北京及1932年的蘇州先後出版過以《明報》為名的報紙。194
查傳詩(查良鏞長女)與沈寶新夫婦
《明報》最初由金庸出資三萬港幣,沈寶新出資兩萬港幣。這五萬元三四個月就花光了,金庸又投入五萬元,共出資八萬。《大公報》老同事、廣告部主任郭煒文曾出資一千五百元,占的股份很少,1961年《大公報》社長費彝民要郭退股,金庸連本帶利都還給了郭。《明報》從此只有兩個股東,金庸佔八成,沈佔兩成。
1959年5月20日是金庸終生難忘的一天,這天《明報》正式創刊。創刊號標明:本港零售港幣一毫,督印人沈寶新。他執筆的發刊詞標榜“公正、善良、活潑、美麗”:
《明報》是一張同人的報紙,也是一張讀者的報紙。
……它是讀者的報紙,因為我們辦報的目的不是要宣傳什麼,也不是為什麼商品做廣告,我們只是希望能辦成一張精緻的、生動的、健康的小小報紙,為那些喜愛精緻、生動、健康事物的人所喜愛。
我們的信條是“公正、善良、活潑、美麗”。我們決心要成為你一個甜蜜的知心的朋友,跟你說說故事、講講笑話,討論一下問題,但有時候,也向你作一些溫文的勸告。195
這一年他36歲,南下香港第十一年,他踏上了前途莫測的創業之路。
《明報》第一天印了8000份,沒有賣完,最低時跌到了6100份,發行了四個月才開始回升。金庸說,出《明報》主要是一種生意上的考慮,當時誰都覺得是一件冒險的事業,舊同事、老朋友在背後人人都說:“小查這次非傾家蕩產不可!”他卻想,反正沒有多少家產,就是“傾家蕩產”也沒有什麼大不了。196
《明報》創刊號
《明報》初時只是一份四開一小張的報紙,屬於名副其實的“小報”,頭版刊登社會性特稿,二版是副刊,也會登小說,三版是重頭戲,連載金庸和其他人的武俠小說,四版是雜文,小品、漫畫等,沒有新聞。他選擇辦這樣一份小報,或許與他初到香港時,發現港人的讀報口味令人“又好笑又好氣”有關。《大公報》同事馬廷棟有一天吃飯時說起,有個香港友人說:“貴報雖然有些地方不及人家,但有一次登了一條別報沒有的新聞。”馬受寵若驚,忙問什麼新聞,對方說:“那次九龍發現一條一尺多長的蜈蚣,只有貴報上有。”197相隔十一年,也許金庸已淡忘此事,但港人的讀報口味他是熟悉的,他有意無意地迎合他們。不久,《明報》遷到中環娛樂行五樓二室,白天是商人的寫字樓,晚上做他們編輯部,每天凌晨離開時,都得收拾乾淨。兩個月後,又搬到中環德輔道中239號四樓。198最早的員工只有三個人,金庸是社長兼總編輯,還是主筆,負責編輯部的工作,沈寶新是經理,負責報紙經營,是營業部唯一的員工,謙稱在報館只是個跑龍套的角色,有如整部機器中的螺絲釘,編輯只有潘粵生。後來請了校對戴茂生和辦公室助理葉雲(原名葉漢輝),詩人何達做過短期的第四版編輯。由於人手不夠,金庸的妻子朱玫在《明報》跑過香港新聞,成為《明報》最早的女記者。
二、《明報》定位
辦報畢竟不像寫武俠小說,一份新報紙一無背景,二無雄厚資金,要在報刊林立的香港站穩腳跟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有人說,“辦不了多久吧”;有人斷言,“一兩年內一定倒閉啦”!
1959年的香港儘管經濟還算不上繁榮,但報業競爭已夠激烈。單就日報來說,左派除了《大公報》,還有1948年9月創刊的《文匯報》、1952年10月創刊的《香港商報》、1955年創辦的《晶報》(原名《明星日報》,1957年改名)。親國民黨的有1949年創刊的《香港時報》以及老牌的《工商日報》。此外大多數報紙處於中間立場,如1925年6月創刊的《華僑日報》,1938年8月創刊的《星島日報》,1939年5月創刊的《成報》,等等。還有《南華早報》等英文日報,其中也有中間偏左或中間偏右之分。背景各異,左、中、右分明。光是50年代新辦的報紙就有85家,平均一年新辦8.5家,大部分為中文報紙,但能堅持十年以上的鳳毛麟角,至今仍在出版的僅《明報》《新報》《晶報》等寥寥數家。199
在報界默默耕耘了十多年的金庸有自己的考慮,他離開《大公報》的原因之一就是其左派色彩過濃,他不會走這條路;他對國民黨也沒什麼好感,保持中立是必然的選擇。“在政治取向上,我們既不特別親近共產黨,也不親近國民黨,而是根據事實作正確報道,根據理性作公正判斷和評論。”200
6月6日,《明報》出至第十八期,改為出對開大張,頭版改為國際新聞和社評,二版為“銀百合”副刊,三版還是“野馬”小說副刊,四版為香港新聞(從第二十九期起,國際新聞改到第四版,港聞放到頭版,社評有時也刊登在四版)。當天,他在《我們的立場》社評中提出“公正與善良”的辦報理想,不再提“美麗”“活潑”:
我們曾在“發刊詞”中說明,我們擁護“公正與善良”。這五個字,就可以說是我們的立場。
我們重視人的尊嚴,主張每一個人應該享有他應得的權利,主張每個人都應該過一種無所恐懼,不受欺壓與虐待的生活。
我們希望世界和平,希望國家與國家之間、人與人之間,大家親愛而和睦。我們希望全世界經濟繁榮,貿易發展,也希望香港市面興旺,工商業發展,就業的人多,希望香港居民的生活條件能不斷地改善。
這是《明報》資料室現存的最早一期《明報》。據說金庸願出資二十萬元高價收購《明報》創刊號,但沒有結果。201倒是電影界有人收藏了最初的《明報》。
為了拉近與讀者的距離,《明報》出版四十多天後,7月1日,在第二版開闢“明報之友”專頁,刊登讀者來信和他們的答覆,並邀請醫生和法律、心理、社會問題方面的專家解答讀者的問題。當天刊出的《致讀者》說,要成為讀者與編者、讀者與讀者之間互相溝通意見、交流情感的園地。
金庸多次表示對左轉後的香港《大公報》的不滿,力圖在時代的風雲變幻中不偏不倚、保持中立。香港恰好提供了這樣一個自由的空間,從地理上說,這只是一個彈丸之地,卻是一個典型的世界自由港,左、中、右各派力量都有發言的機會。
香港是一個政治鬥爭很尖銳的地方,這一方面是因為這裡是一個完全開放的社會,各種各樣的政治勢力都有。就《明報》而言,在別的方面我們也不見得就比其他報章好!不過,有一點我們卻是做到了,那就是真正獨立的,任何力量想影響我們的話,我們是絕對抗拒的。這種態度和立場,可能讀者在短期內注意不到,但長期下來,讀者就會瞭解,我們是真正客觀、獨立和公正的……202
他不斷重申《明報》“不左不右,絕對中立”的立場,“以前的《大公報》反映當時知識分子的思想,的確是《明報》的楷模,但《明報》是沒有任何政治背景的”。1947年,他邁進上海《大公報》的大門,老《大公報》“不黨、不盲”等可貴原則深刻地影響了他。“很多技術問題都是我從《大公報》學來的。《大公報》本身有個傳統,什麼文字可以用,什麼文字不可以用……我投身《大公報》,心裡很佩服《大公報》當時的不黨不賣,評論事件很公正,完全報道。報紙不應該歪曲事實,應該講真話,不好講的可以不講。”他自稱,“心嚮往之,時作東施之效,只恨才識難追前賢,時有畫虎不成之憾,但所作的努力,總朝著這個方向”。正是在香港這塊特殊的土地上,金庸傳承了老《大公報》未竟的理想,《明報》的成功隱約可以看到某些老《大公報》的影子,比如堅持不接受任何方面的經濟支援,他說,“在這情形下,我們就能毫無顧忌地公正不偏,就會得到最廣大讀者的支援”。
1959年10月16日,標榜中立的《循環日報》復刊,金庸在《明報》發表社評說,“全港報紙非左即右,真正中立者唯《明報》一家,本來勢孤力弱,發言無人響應,大有孤芳自賞之感”。1960年2月17日,他在社評中說,“本報向來主張和氣生財,不反對國民黨,也不反對共產黨,不罵美國,不罵蘇聯”。5月20日,他又在《本報創刊週年感言》社評中說,“在政治上我們力求中立,決不對左派或右派作任何不公平的偏袒”。他以後津津樂道的“有容乃大,無慾則剛”,其實要等到1962年6月“自由談”副刊誕生時才提出,1966年1月,《明報月刊》發刊詞也以此為編輯方針,以後作為《明報》的報訓。1980年,他在聘請董橋為《明報月刊》總編輯時,聘書上就提醒說,必須“遵照《明報》一貫中立、客觀、尊重事實、公正評論之方針執行編輯工作”,“在政治上不偏不倚,在文化上愛護中華民族之傳統,在學術上維持容納各家學說之寬容精神。”做了七年《明報月刊》總編輯、八年《明報》總編輯的董橋說:“我雖然無權判斷自己是不是做到了查先生給我的提示,卻一直沒有輕心淡忘那幾句話的重量和真諦。”203
三、篳路藍縷
《明報》初創之時定位還不很清晰,壓倒一切的是生存。當時,持中間立場的大報如《華僑日報》《星島日報》等層次偏高,遠離普通讀者的要求和閱讀趣味,沒有大資本撐腰的《明報》不可能冒險走這樣的路子。金庸也不願接受《超然報》《響尾蛇》《響尾龍》這些小報的低俗、色情路線,試圖在大報和小報之間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介於嚴肅和輕鬆之間,既發表武俠小說、香艷小說,又有嚴肅的社評、香港社會新聞和國際新聞,最早的讀者以普通市民為主。
不少人批評《明報》的報格搖擺不定,兩面不討好,這樣下去遲早會關門。為了《明報》的生存,金庸和沈寶新絞盡了腦汁。金庸除了不斷地寫武俠小說、寫社評,還要負責報紙的編輯工作,多方挖掘、羅致人才,提高報紙的吸引力。沈則從提早出報以及發行、廣告上下工夫,常常半夜三更起來去印刷車間給工人遞煙。
從1959年到1962年,這三年是《明報》最艱辛的草創時期,金庸一次次想起香港流行的說法:“假若和你有仇,最好勸你拍電影;假若和你有三世仇,最好勸你辦報紙。”204他為報紙的前途苦惱不已。《明報》老職員回憶:“查先生那時候真的很慘,下午工作倦了,叫一杯咖啡,也是和查太(朱玫)兩個人喝。”
當時《明報》在中環,金庸家在尖沙嘴,回家必須過海,渡船有兩種,一種是天星小輪,一種是俗稱“嘩啦嘩啦”的電船仔。當深夜或凌晨下班,天星小輪早已停航,只好乘電船仔渡海,每次要等齊六個人才能開船,船費比較便宜。如果即到即開,包租費要三元。他們夫婦寧願挨著深夜涼颼颼的風等待,也不願包船過海。
當年的艱苦可想而知。咖啡、渡船不過是其中兩個平常的故事。那時,金庸對老同學沈寶新有所倚仗,雖然金庸是大股東,但在老員工看來,他們兩個股東的權力卻是均等的,甚至有金庸怕沈的說法。金庸在家中請客,如果沈還沒到,他也不敢開席。205潘粵生記得:“在德輔道中時,《明報》前景還很不明朗。有一天黃昏五六點的時候,大家工作得很累,查良鏞說去‘游電車河’吧,於是我們由上環坐到銅鑼灣總站,再坐回來。當時查良鏞說辦報紙很辛苦,希望大家辦好《明報》,把《明報》作為自己的事業,永不分手。”
四、《神雕俠侶》
《明報》創刊第一天,《神雕俠侶》開始連載,配有大幅插圖。第五期起增加字數,每天由一千字擴充到一千二百字,第二天又增加了四百字。當時《雪山飛狐》還在《新晚報》上連載,金庸每天要寫兩個連載。
他的武俠小說連載是《明報》的招牌,吸引了一批追讀者。7月3日,“神雕”連載未久,“明報之友”專頁刊出讀者賴輝的來信,還有金庸詳細的回信,他說,“目前可以說的,主角是楊過而不是郭靖。……不過郭靖將是個極重要的配角”。
9月27日,報紙上沒有刊登“神雕”,編者就得解釋,作者有病,暫停一天。第二天還是沒有登,又要解釋:“金庸先生不適,讀者函電紛馳,小說明天見報,神雕迷請釋念。”編者還說,這兩天編輯部接到許多電話,還有讀者親自送來函件,或問病狀,或問“神雕”今天可否刊出,昨天將消息告訴金庸,他在病中非常不安,但力不從心,未能成文,再停一天,今天無論如何可以寫了,希望讀者再耐心等一天。可見這個連載對於《明報》的重要。
“神雕”接著在香港市民中風生水起的《射鵰英雄傳》往下寫不是無意的,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新晚報》《香港商報》連載已擁有大批讀者,許多人為了看他的武俠小說而買《明報》。《明報》能奇跡般地活下來,首先是他的武俠小說吸引了一批固定的讀者,說《明報》是他的武俠小說支撐起來的並不過分。他的老友倪匡就說:“《明報》不倒閉,全靠金庸的武俠小說。”他也不無得意地說過:“我們的半張小報,經半年時間便收支平衡,我的武俠小說可有一定讀者啊!”當時還是中學生的沈西城,每天上學都會在報攤上買一份《明報》,上了巴士,如有空位坐下,便會打開登著“神雕”的版面,細細追讀,每天千把字,不消五分鐘便看完,很不過癮。他的同班同學中課餘不是踢足球就是談金庸武俠小說的人物,他們最喜歡的人物是周伯通和洪七公,還給臉孔圓嘟嘟的國文老師起了“老頑童”的綽號,沒想到老師不以為忤,反而和他們一起討論這個人物。206電影演員麥玲迷戀“神雕”,租閱六次,挑燈夜讀以至消瘦。207讀者胡君玉剛上中學,初看《明報》就是為追讀金庸的武俠小說。
然而,一張報紙不是單靠武俠小說就能辦成,《明報》的前景仍不明朗,為此金庸想盡了辦法,把《明報》由純副刊性的報紙變為重視港聞的報紙,副刊內容也不斷充實再充實。“神雕”連載的兩三年間,正是《明報》最艱苦的階段。他說,幾乎每一段故事之中,都有和幾位同事共同辛勞的情景。
因為請不起專任電訊翻譯和編輯,其他報紙的一位記者抽時間來幫幾個鐘頭的忙。《明報》還在籌辦時,《晶報》記者雷偉坡便已在搜集資料撰寫頭條特寫。沒過多久,《明報》由八開擴為四開,雷偉坡被金庸以每月四百元的高薪挖來,當時他和沈寶新也只拿同樣的月薪。雷出任採訪部主任,成為《明報》獨一無二的記者,在頭版顯著位置開闢“伶星專欄”,以“柳鳴鶯”的筆名專寫影視明星的生活、戀情等艷聞。
龍國雲當時在《紅綠日報》跑社會新聞表現突出,被暗中請來相助,從1960年夏天起,用“陳非”的筆名為《明報》寫港聞特寫、大案內幕、軟性花邊,筆名就是雷偉坡代起的。稿費千字十元,可以吃二十碗著名的“牛腩粉”。到1961年9月1日龍就轉入《明報》了。
《明報》頭版頭條幾乎都是獵奇、獵艷的社會新聞,以兇殺、姦情、女色等內容為主,字號很大,標題很醒目,以誇張的形式吸引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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