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期間,我們遊覽了杜布羅夫尼克,從那兒又到了斯普利特。我永遠忘不了斯普列特。傍晚時分,我們從旅館出來散步,當走到個廣場的轉彎處,看到聖·格雷戈裡的巨影聳入雲霄,這是雕塑家梅斯特羅維奇的傑作。它俯瞰著萬物,像是永恆的里程碑在人們記憶中難以磨滅。
旅行的下一步是順達爾馬提亞海岸而下,沿希臘海岸到達帕特雷。我們搭乘的船是只小貨輪,船上總共才有四名乘客,我倆住一間客艙,另外兩人在另一間客艙。他們到下一站就下船了,於是剩下我們兩個乘客。
我從沒在船上吃過這麼好的飯菜:切成薄片的美味羊肉,非常鮮嫩,新鮮蔬菜、米飯、烤肉扦上滿是香噴噴的調料。我們和船長結結巴巴地用意大利語交談著。他問道:「喜歡這飯榮嗎?我很高興為你們安排英國式飯榮,這是地道的英國式飯菜。」
但願他別到英國來,以免他會看到真正的英國飯萊。
我們在這條塞爾維亞小船上愉快地過了幾天,船不時地在沿途港口停靠,聖安娜、聖毛拉、聖地誇拉塔等等。我倆上岸前,船長總是提醒我們開船前半小時鳴氣笛。於是當我們倆倘徉在橄欖樹下或坐在百花叢中,耳邊會突然響起笛聲,我們便急忙轉身跑回船。坐在橄欖叢中,四週一片靜謐,我倆沉浸在幸福中.此情此景多令人愜意啊,簡直是在伊甸樂園,人間天堂。
終於到了帕特雷,我們愉快地告別船長,坐上滑稽的小火車去奧林匹亞。
希臘無須多談。奧林匹亞正如想像那般美麗。第二天我倆騎著騾子去安德裡策納,坦白地說,這幾乎使我們的婚姻出現危機。
我以前從未騎過騾子,十四小時的路程帶來難以置信的痛苦。我竟到了分不清騾子與步行兩者之間哪一個更痛苦的地步。到目的地後,我從騾子上滑了下來,腿腳僵直得難以走路,我責怪馬克斯說:「如果你不知道別人經過這種跋涉後的痛苦,你就沒資格結婚。」
我們在安德裡策納休息了兩天來恢復體力。我承認嫁給他並不後悔,他也可以學一學如何照顧妻子,仔細地計算路程之後再請妻子騎騾子旅行。我倆到巴薩神廟又騎了近五小時的騾子,可這一次我毫不感到勞累。
埃皮德奧魯斯在我眼中綺麗極了,但是在那兒我第一次領教了考古學家的性格。那天天氣很好,我攀到劇場高處坐下,把馬克斯一人撇在博物館裡看碑銘。過了很久,他還沒來找我。我終於沉不住氣了,下來走進了博物館。馬克斯仍直挺挺地俯臥在地上,蠻有興趣地研究銘文。
「你還在看那玩意兒?」我問他。
「嗯,這很罕見,」他說,「你看這兒,我給你講講好嗎?」「我想用不著,」我語氣堅定地說,「外面美極了,真稱得上是賞心悅目。」
「嗯,我相信一定是這樣。」馬克斯心不在焉地說。
「我再出去你不會介意吧?」我問。
「不會,」馬克斯略帶驚奇的口吻說,「這很好,我還以為你對這銘文感興趣呢。」
「我想這不會比外面更有趣。」我說,又回到劇場高處坐著眺望遠方。一個鐘頭過後,馬克斯來找我,臉上浮著微笑,他已經解讀了一個極為難解的希臘短語,這對他來說,一天都會因此而變得更有意義。
德爾法真令人難忘。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迷人的景色,我們甚至四處尋覓,想在那兒找一塊地將來有一天造所房子。我記得我倆選定了三處。這是美好的夢想:不記得我倆當時是不是相信這個計劃。前兩年,我故地重遊,看到大轎車川流不息,咖啡店,紀念品和旅遊者到處可見,我真慶幸沒在那兒造房子,到雅典,蜜月就到日子了,就在還有四五天就要分手的時候,我們這兩個伊甸樂園的幸福居民突然大禍臨頭.我病倒了,最初以為是患了那種在中東常見的肚子疼,其中有吉皮肚子疼,巴格達肚子疼,德黑蘭肚子疼等。我把這一次叫做雅典肚子疼,但實際情況要糟糕得多。
過了幾天,我起來了,可駕車遊覽時,我難受得不得不又把車子開回來。當時能請到的只有希臘醫生。他講法語,我很快認識到,儘管我的法語足以應付一般交際,可對醫學術語卻一無所知。
這位醫生把我的病歸於吃了紅鯡魚頭的緣故。據他說,這種魚對於不大會燉魚的初來乍到的人危險性很大。曾有一位內閣大臣也得了這種病,差一點送命。我確信自己病得隨時都可能死掉。我仍發著高燒,吃不進東西。然而,這醫生到底救了我一命。我告訴馬克斯讓他放心,第二天他就可以走了。
「豈有此理,我怎麼能撇下你呢,親愛的?」他說。
麻煩在於馬克斯受人之托,要按時趕到烏爾,為考察隊的住房砌造各種輔助設施,以便在伍利夫婦和考察隊其他成員兩星期後到達時一切都準備就緒。他要砌一間新餐廳並為凱瑟琳修一間新浴室。
「我相信他們會諒解我的,」馬克斯說。但他語氣中流感出遲疑。我知道他們是不會諒解的。我氣憤地告訴他說他們會把他的不負責任歸罪於我。這事關我倆的名譽,馬克斯必須按時趕到那裡,我讓他放心,我會平安無事的。我將靜臥休息一星期,然後坐東方快車徑直回家。
可憐的馬克斯心都碎了。同時他又被那種該詛咒的英國式的責任感所圍困。這是倫納德·伍利長期以來對他施加的影響的結果。
最後,我們倆懷著某種生離死別的悲壯心情告別,馬克斯終於離我而去履行他的職責去了。
我像根木頭似地躺在由綠色牆紙裱糊的房間裡,像隻貓那樣病懨懨的.腰疼,胃疼,虛弱得連手都不願抬一下。我叫人端來淡而無味的煮通心粉,吃了兩口就推開了。看來再吃點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惦念著馬克斯。此時他應該到貝魯特了,明天他將隨奈恩車隊穿過沙漠。可憐的馬克斯,他該多掛念我呵。
幸運的是,我不必再為自己擔心了。我已感到內心翻騰著要幹點事或挪挪地方的決心。我又吃了些無味的煮通心粉,放了點碎乳酪。每天早晨在室內來回走三趟以便恢復腿勁。醫生來看我時說已經好多了。
「不錯。嗯,看得出你是在恢復。」
「說真說,我後天就想回家了。」
「噢,別說蠢話。告訴你,那位內閣大臣……」我按計劃離開了那兒。旅館的搬運工攙著我蹣跚地登上火車。我躺倒在我的舖位上,沒怎麼動彈,偶爾叫人從餐車給我端碗熱湯來。湯總是油膩膩的,我毫無胃口。假如是若干年後,這種不喜油膩倒是對保持體型有好處,可在當時我還很纖瘦。旅程結束回到家時,我已皮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回到家後,躺在自己的床上真是再舒適不過了。過了將近一個月,我才完全恢復了體力和精力。
馬克斯平安抵達烏爾,他為我一直心煩意亂,一路發了數封電報,盼我的回音,可總是杳無音訊。他用工作來沖淡內心的焦慮,所幹的話比伍利夫婦預料的要多得多。
到了我現在的年紀,我非常清楚如何對付性格愛衝動的人:演員、製片人、建築師、音樂家和像凱瑟琳·伍利這樣愛慕虛榮的人。就母親而言,馬克斯母親是那種我所說的極敏感的人,我母親也屬同一類人。
我的幾位演員朋友就好發脾氣。查爾斯·勞頓在《不在犯罪現場》中扮演赫爾克裡·波洛。一次在排演休息時,他一邊吸著冰淇淋水,一邊向我說起他的處世絕招:「裝作喜怒無常很有好處。人們會說,當心別惹惱了他,要知道,他動不動就發脾氣。」
「這種做法有時讓人心煩,」他補充說,「尤其是你並沒有這種慾望的時候。但是這樣畢竟划得來,每次都不會吃虧。」